棕櫚之歌（外六首）

吳英文

棕櫚之歌

再給一點時間

我想告訴你，昨夜的秋風

撞響了誰家窗戶

正如我在屏幕上打下的文字

“有一顆星辰穿越大海而來”

對于夢，我們相安無事，走在各自的

劍江中路。上島咖啡的燈光有些曖昧

但不影響一只流浪貓的叫喚

它不是在尋求交配，而是

被一棵棕櫚的年齡所困擾

你坐在歲月的輪胎上，十指交叉

像極了那只葬身貓腹的灰雀

撲騰著潮濕的翅膀

在墻上，一幅水繡讓我想起了年代久遠的孩提

我情不自禁摸了摸胸口

那里正跳動著金屬的聲音

這么些年，我四處流浪，你在看不到的故鄉等我

我來了，你屏住呼吸，贈我一層蛻掉的皮

你說，雪

你說雪有水做的骨頭，和易碎的心

像極了我們的身體，在燃燒，在回旋

這虛無的花瓣燃剩的灰燼

色彩純潔，輕盈奔放

從天空，飄向世界

像要化解什么，又像要救贖什么

這大地，大地上站著的這個人

你所感知的一切，今夜將化為空白

你看雪，只是看看而已

再沒有別的意圖

看著雪花從地面

飄上屋頂

飄回天空的深處

世界像一張不斷褪色的紙

你所見的都將褪回本色，在微光中互相映照

夜色安詳，好像什么也沒有發生過

身后的寓所，像夢境中的城堡

為了走回，你花掉整夜時間

像一根沒有記憶的時針

重新走回生活的表盤里

你寫：雪，今夜沒有飄下

你說晚安，世界變成了一張白紙

風吹著空洞的下午

風在呼喚，陶罐里的雨水

和隔年的陽光

那是我一冬的糧食

打開窗，讓風進來

時緩時急，吹進我的身體

陽臺上，我像一枚剛入冬的葉子

搖曳不定，風吹向更深的內心

將身體里的春夏一口蠶食

風在秋的面前稍微遲疑了一下

就繼續，吹向搖搖欲墜的星辰

風吹過后屋頂靜美，鴿群俯沖而來

八樓晃動的玻璃窗警惕地亮了一下

更低些，專注于行走的人們

偶爾抬起被風擦亮的額頭，望向天空

——渴望飛翔的事物

始終看不見，一粒漫天飛舞的塵埃

最后怎樣輕輕降落在大地之上

在紅豆酒吧

燈光穿過玻璃幕墻

灑在白皙的皮膚上，那美麗的臉

像喝了杯雞尾酒，帶著勾兌的淺笑

“烈性來自于柔和的香檳”終于

夏天認識的女人，在冬天讀懂了她的靈魂

今夜，我想和你轉頭去看

冬至的劍江河，在悄然上漲

多少人想起忘情歲月

都會帶著這樣的笑意從容

擦去內心的雪線

滾燙的唇

碰到冰涼的杯口

以為夏天的黑莓沙冰還含在口中

空氣中飄蕩的五線譜，一點點勒緊敘述的肉體

一生中需要抑制多少水分，除了眼里的

還有來自纏繞的根部

和草尖上的露珠

入冬

大雨之后，總有一個人最先出現在街角

不同的人，收攏各式各樣的傘

張開顏色各異的臉盤

沾著水霧的傘尖，鼻尖

多少次將血管中的靜電

引入沉寂的大地

空蕩的街道熱鬧起來

青衣素裹的人群

像柳絮走回夏天枝頭

“橋輕盈，霧撩人，情郎上山打柴禾吶”

哼唱不知名的小令

提著水壺去冒沙井打水

與勾肩搭背的夫妻擦肩而過

目送他們走向日復一日的菜場

小城腹地，江山綿延

河床包裹著細流一路向南

站在高樓，朝著夕陽垂掛的西邊

向睡美人山崗再致一次意

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光

北來的風，告訴我小雪已過，諸事不宜

大雪節氣，素色的雪片還沒揚下

河兩岸的紫藤蘭和海棠

在百無聊賴中反復練習花瓣開放的姿勢

照耀一張好看的臉龐

注視中有人陷入慌亂

有人安靜地出逃

大十字，陽光在魔方雕塑上明媚無比

藍玻璃在六樓或者更高處

照耀一張好看的臉龐

不墜落，不向上，你是看不到的

你甚至看不到心懷隱情的戀人

在別的地方練習長跑

這個夏季需要一瓶礦泉水

就足夠浮上光鮮的愛情

這些形狀各異的愛情

在引退鋒芒，掌握慣性

準備向低處

照耀一次

在街心花園

有人聊起不相干的兩種事物

遠處的大海

和雨水打濕的鳥巢

此時的天空，是瓦藍瓦藍的天空

我們做著相同的事情

我們做著相同的事情

在同一條小巷，吃相同風味的烤豆腐

在同一條河邊，印下相同的倒影

使用相同的眼神，注視一只飛翔的風箏

淋著雨在同一條街上奔跑

含著淚在同一個車站張望

用微笑，迎向同一縷陽光

我們有著相同的困頓，相同的悲憫，

相同的眷戀，相同的隱忍，相同的快樂

我們摘過相同的果實，走過相同的路

做過相同的夢，唱過相同的歌

我們經常做著相同的事情

卻互不認識，彼此陌生

相互之間說不出那個相同的字眼：愛，或者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