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回憶錄》是愛爾蘭當代著名作家約翰·麥格恩在2005年發表的最后一部作品。麥格恩的六部長篇小說和短篇小說曾受到國內外評論界的一致好評,在法國知名度最高。統觀麥格恩的作品,西方評論界的爭議很多,馬爾科姆·大衛總結為三個主要問題:(1)小說中人物的命運和人類或者愛爾蘭人的命運的關系;(2)作品中表現出的悲觀亦或是極度樂觀態度;(3)他的作品屬于寫實主義還是實驗主義。西方評論界在這些方面沒有定論,于是紛紛各抒己見,對他的所有作品評論贊頌不已。而我國圍繞麥格恩作品的研究卻顯得寥寥荒疏。借此機會介紹并解讀麥格恩發表于2005年的自傳體文本《回憶錄》,亦是使我國文學界認識和了解這位當代愛爾蘭作家的有效途徑。本文將借鑒認知心理學關于自傳體記憶的研究成果分析作品中時間確定性和不確定性的表述方式在作者身份構建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時間表述不確定性中的真實因素
討論《回憶錄》中的時間表述問題,首先要了解自傳體作品和時間的關系。德國學者喬奇·米希認為一個人自己來描述自己的一生就是自傳,這是從字面做出的解釋,也是傳統的定義。另一具有廣泛影響力的定義是法國學者菲利普·勒熱訥在1975年的《自傳契約》中提出的“某個現實中人以自己的實際經歷寫就的散文體追溯性敘事,寫作重點須放在某個人生活,尤其是個性的發展史上”。不管是哪種定義,自傳的基礎都是真實性,也就是說自傳是一種信用文體,因為作者在敘述時必然會采用一定的手段來表明其真實性。手段之一即是在敘事時采用明確的時間標志詞匯(如,確切的年月日)來標注事件。這種做法容易使讀者看到自傳作品的真實性。麥格恩的《回憶錄》在時間表述方面獨樹一幟,整本書沒有章節劃分,確切的時間在行文中很少見,只在來往不多的幾封信當中可以看到明確的年月,甚至有的事件發生的時間段,讀者需要借助前后文才能推斷出來。這種時間表述的不確定性我們可以從認知心理學中關于自傳體記憶的研究來解讀。
現代認知心理學對自傳體記憶的研究已經證實,記憶確實會“撒謊”。因為隨著時間的流逝,肯定會出現遺忘現象,而“自傳體的記憶是長時記憶,且是較復雜的現象,不僅僅是高度組織的網絡性結構的記憶,而且是具有很高的情緒性和很強的自我相關性的信息”。因此,不管是基于時間流逝、審美取向還是對事件重構的合理化傾向,自傳體記憶具有選擇性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回憶錄》是約翰·麥格恩在他七十一歲高齡時寫就,這位被紐約時報譽為最偉大的愛爾蘭作家之一的作家,在其自傳中卻鮮有提及自己的寫作經歷。在長達二百七十二頁的篇幅中,主要描述了自己青少年時期的經歷。對母親的愛和對父親蠻橫管制的抗爭貫穿于整個作品。麥格恩在《回憶錄》中的時間表述的不確定性,讓讀者跟隨他從現在時段進入過去時段的回憶的真實中去,現在和過去的劃分是通過時態變化來表現的。從這些真實可靠的記憶中可以挖掘出作者本人,以及他對他周圍的人與社會的認知的真實性,同時從這種不確定的時間表述中,讀者可以窺探出作者希望與渴求享受更多的像母愛那樣偉大無私的、寬容的社會。《回憶錄》的結尾再次回到了父親的死訊和與母親徜徉在鄉間小路上的情景,因此本論文認為麥格恩在書寫其一生的歷程時將自己定位為一個不斷尋求自我定義的小男孩。《回憶錄》體現了作者對社會的感悟與認知,抑或表明了作者在高齡時期仍然想回到他兒時“本我”時期那種祥和的與世無爭的氛圍,從而得到精神慰籍。
時間表述的確定性中的身份構建
《回憶錄》中的另一種時間表述特點就是:在身份構建的過程中,作者將那些對自己有重要影響的人或事作為敘事主線,在幾乎沒有明確表示時間的詞匯(日歷中的參考點)的情況下,致使事件在現在和過去之間穿梭往來,而不影響敘事的流暢和清晰程度。在時間表述不確定性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其確定性。《回憶錄》時間表述的確定性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現在和過去的劃分,這也是自傳中常見的一種時間表述方式;二是生命階段(lifetime period)的劃分。
現在和過去的劃分是通過時態變化來表現的。常規的時態模式是現在時—過去時—現在時,每種時態的長度在每一次交替中都大不相同,因為作者要在現在和過去之間來回穿梭,扮演不同的角色。這一點在《自傳》中也有所體現。開篇以作者站在熟悉的堤壩上回憶起三十年前的事情為由,將我們帶到了一個寧靜的、偏遠的愛爾蘭鄉村。作者在敘事過程中,經常會穿插一些評論和猜測,這些都是通過時態的改變來體現的。例如在提到自己在Lisacarn上學時,“I dont think I learned anything at school in Lisacarn, though I had a copybook I was proud of”,“I am sure my mother took me with her because she loved me and because I had become a nuisance in the house”。
生命階段是自傳體記憶研究中時間標記的一個概念,指具有明顯的起止點,能表征相同主題事件的一般時間階段,“我覺得我在上小學時,什么都沒學到”這句話就表明了作者在學童時期。這種獨特的表述時間的方式,可以將《回憶錄》按其生命階段劃分為三個階段的身份建構過程:幼年期(3—10歲),青少年期(10—20歲)和青壯年期(20—40歲)。
一、時間表述確定性中的兒童階段身份的認同
作者之所以用了大量的筆墨追憶對他影響至深卻又同他接觸甚少的母親,是因為他幼年階段的身份是母親為他建構的。與母親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的回憶喚起了作者童真時的快樂、幸福的溫暖感,也是他認識這個世界的第一步。正是這重要的一步,才使得他認識到了人的一生不僅僅是以上帝的寵兒去效忠上帝為主頌歌,更重要的是認識周圍的自然界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在跟母親的接觸中,“母親的離去與回歸”使他切身地感受到人總有分離的痛苦和聚首的幸福。同時他也感到現實生活中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不總是像兒子和母親那樣親密美好。《回憶錄》中記載了作者幼時對宗教的癡迷,受母親和祖母等周圍人的影響,他對上帝無比虔誠,把自己的一切與上帝綁在一起。幼時的經歷,不僅是一個社會的縮影,也是他母親對他復制的縮影。他不是自己,是上帝的兒子,是母親的兒子,母親是他的依附,沒有了母親就沒有了他本人。記憶中被他專橫的父親剪掉的頭發包裹在紙里時,他認為“像施洗者約翰那被砍下來的頭顱放在銀盤子上”一樣遭到了滅頂之災。此時的記憶,雖然痛苦,但是實際上也是他第一次認識他周圍的另一個親人的開始,即社會不是像母親和祖母那些上帝的虔誠信徒構成的女人的世界,而是是一個復雜的綜合體。
二、時間表述確定性中的青少年階段身份構建
青少年階段是麥格恩自我覺醒的時期。失去了母親為他所建構的溫馨世界,麥格恩試圖尋找接近母親的方式,在這期間他經歷了從不自覺到自我覺醒階段的過渡。隨著對父親了解的加深,麥格恩認識到了家庭構成的復雜性以及社會構成的復雜性。父親不僅僅是家庭的統治者和施暴者,也是統領家庭和社會的中心。與父親的相處不僅讓麥格恩看到了父權的統領勢力,也讓他對宗教有了新的認識。雖然宗教在他少年時期那種潛移默化的作用和影響無可爭辯,但是父親在家庭中對他的影響和作用,更是他認知宗教的精神世界和社會的現實之間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概念的開始。這一階段,麥格恩已經把宗教僅僅當做一種與母親溝通的橋梁而已,“祈禱是能夠接近母親的唯一方式”。幼時的麥格恩在母親的影響下對宗教的虔誠,卻恰恰在對父親的認知過程中轉化為對宗教逐漸淡化而疏遠。幼年時期的麥格恩夢想當牧師,青年階段的麥格恩卻轉而夢想做作家,這正說明在他人生的彷徨階段對宗教的重新認識是他對社會理解的開始,即摒棄宗教束縛,投身現實的人生時期。也正是在這個抉擇階段,他開始認識自己,認識父親、認識家庭、認識社會,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從癡迷而朦朧的宗教世界走向清醒的現實社會。
三、時間表述確定性中青壯年階段的身份構建
這一時期是麥格恩逃離—回歸的時期,不僅僅表現在地理層面,更多的是精神層面。教育使麥格恩逃離了父親的管制,使得他能夠在更為自由的氛圍中學習、工作和寫作,也意味著他脫離了當時愛爾蘭黑暗混亂的統治;也可理解為作者與宗教的分離,宗教曾是麥格恩緬懷母親的一個重要渠道,但隨著作者對社會認識的加深,最終作者“脫離了宗教”,脫離了宗教的精神束縛,走向了更為寬廣的世界。逃離是麥格恩走向成熟的一個重要標志。在這一階段,他把對社會、對宗教的認識傾注到了寫作上。從他的多部作品中我們不難看出作者對社會黑暗的揭示以及對宗教對人的束縛的批判。
作者最后選擇回歸故里,無論是從地理層面還是從精神層面都離母親更近了。這個階段也正是麥格恩創作的巔峰時期,作者創作的靈感來源于母愛的力量,他生命中一種“隱含的力量”,從未離開,從未消失。回歸故里,作者意識到生于斯長于斯的故鄉就是他生命的源泉,就是創作的源泉。回歸是他精神的升華,成了他的力量源泉。麥格恩以暢想跟母親徘徊在夏天的鄉間小路上結束他的《回憶錄》,正表明他不斷在尋求自我定位并最終將自己定位為一個偎依在母親身旁的充滿幸福感的小男孩。
結論
本文分析了麥格恩《回憶錄》中三個階段的身份建構:幼年時期母親對他的影響;青少年時期對父親和社會的認知;最后到成熟—成功—回歸的身份認同。不同階段的身份建構在時間表述的確定性和不確定中更易得到凸顯,也更易為讀者所接受。
本論文系河北農業大學非生命科學課題“約翰·麥格恩二十一世紀作品研究分析”,課題號:FS2010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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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姜志芳(1981— ),女,河北保定市人,碩士,河北農業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英語語言學和愛爾蘭文學。
更正:發表在《山花》2012.B.02上的《威爾斯短篇小說<大決戰之夢>中的人文生態關懷》一文的作者之一王冬青補充一條信息:本文獲得三峽大學碩士學位論文培優基金資助(項目編號2011PY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