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聯濤
一味追求財富求得圓滿的生活態度同這個世界是不相稱的,因為這種態度不包含任何限制原則,而它所處的環境卻受到嚴格限制。
當人們普遍認識到主流經濟學理論具有嚴重缺陷時,就會開始尋找新的經濟理論模型。我珍藏著一本英國經濟學家舒馬赫(E.F.Schumacher)的著述《小即是美》(Small?is?Beautiful),這本書發表于1973年,當上周我終于開始讀這本書時,舒馬赫經濟思想的睿智和非傳統的方法深深吸引了我。
這本書是舒馬赫不同時期短文的合集,誕生于40年前第一次能源危機爆發之時,幾乎成了當時的“異端”讀物。
如同他的老師凱恩斯和加爾布雷斯,舒馬赫的寫作同樣采用優美的散文體:“我們時代最重大的錯誤之一是相信生產問題已經解決。產生這種幻覺主要是由于我們沒有認識到:現代工業體系盡管擁有全部體現高度智力的先進技術,但卻在摧毀自己賴以建立起來的基礎。用經濟學家的語言來說,工業體系賴以生存的,是不可替代的資本,并稱之為收益。”
他進而激烈抨擊了現代經濟學的整套理念,即將任何東西都簡化成用GDP衡量的貨幣價值,并指出其無限增長說的謬誤:“從經濟學、物理學、化學與技術的角度來分析,看不出經濟增長有何止境;而從環境科學的角度來分析,經濟增長必然要撞進窄胡同。一味追求財富來求得滿足——簡單地說就是實利主義——的生活態度同這個世界是不相稱的,因為這種態度不包含任何限制原則,而它所處的環境卻受到嚴格限制。”
作為一個全局思想家,他強烈譴責經濟學的狹隘:“經濟學家和大多數專家一樣,一般都患有形而上學的盲目癥,以為自己的學科是絕對不移的真理,不存在任何先決條件。”
他可能是最早意識到GDP指標忽略了消耗自然資源的成本及污染帶來的巨大社會危害的人:“忽視人對自然界的依存性是現代經濟學方法論固有的缺陷?!?/p>
舒馬赫不單是一位社會哲學家,更是一位對大規模社會組織,尤其是對官僚體制有著深入觀察的實踐家。他現實主義的一面從這句引言中可見一斑:“一盎司實踐往往比一噸理論還值錢。”
他洞悉大型機構中“小”的重要性。因為隨著機構變得越來越大,也愈發不人性化。他發現大型機構存在“集權”和“分權”交替發展的內在矛盾。對此,他注意到,解決的辦法不是非此即彼,而是兩者兼顧。這是因為所有機構都要努力達到“有規則的秩序和有自由度的無秩序”。每個機構都在有秩序的管理者和創造性(無秩序)的企業家或改革者間極力權衡。
從這一基本矛盾出發,舒馬赫提出了大型機構理論的五大原則,值得我們深入探討:
第一條原則為職能下屬化,即上級領導應將權責委派給下級,使得下級可以比中央集權更為有效地運作。
第二條原則為維護,即例外治理。中樞部門進行委托,且只在明確規定的例外情況下進行干預。
第三條原則為鑒別,即附屬單位必須有清晰的資產負債表和損益表。
第四條原則為動力。舒馬赫認識到,如果大型機構中所有事情都直接由上級指揮,下級就沒什么工作動力。這時,在物質回報之外,機構的整體價值觀變得極為重要。
第五條原則是中間公理。他注意到“中樞部門要管好秩序很容易,但卻不那么容易管好自由度和創造性”。“公理”是不證自明的真理。中間公理原則即“從上面下達的一種不完全是命令的命令”。
令人驚訝的是舒馬赫引用了毛澤東的話來闡釋理論與實踐間互動關系的最佳組合:“我們應該走到群眾中間去,向群眾學習,把他們的經驗綜合起來,成為更好的有條理的道理和方法,然后再告訴群眾(宣傳),并號召群眾實行起來,解決群眾的問題,使群眾得到解放和幸?!保珴蓶|:《組織起來》,《毛澤東選集》第三卷,第936頁)。
這些聽上去容易,實踐起來卻極為困難。舒馬赫使我相信,確實有好理論可以替代當今的傳統經濟學思想。
作者系中國銀監會首席咨詢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