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晴
時令慢慢地轉到夏季里來了,早餐桌上每日例行的水果碟子也被母親精心地由白瓷換為剔透玲瓏的玻璃盞,母親說,也只有這樣的玻璃盞配了嬌妍瑩潤的紅櫻桃才是最好看的。如此一說,直讓人念叨起《紅樓夢》里晴雯為了給三姑娘探春送荔枝,而特特選配了那只珍貴的纏絲瑪瑙盤一般。珍貴的果品需得品相優良的器皿來配,正如孔夫子之于君子“文質彬彬,然后君子”的訓誡,內外兼具,方成大器。
櫻桃,是我國古老的栽培果樹之一,考古工作者曾在商代和戰國時期的古墓中發掘出櫻桃的種子。三千年前的《禮記》中已有“仲夏之日以會桃先薦寢廟”的記載,這里的“會桃”即櫻桃,而仲夏摘得的櫻桃是當年中最新嫩的頭一撥櫻桃,則是用來當作最高貴的供品專奉于天子家廟的。
俗語說:“櫻桃好吃樹難栽。”,中國櫻桃抗寒力弱,喜溫暖而潤濕的氣候,若遇“倒春寒”,甚至顆粒無收。因此連年在櫻桃開花期間發生不利天氣等的地方都不能栽種。古時氣候苦寒,中原王畿之地的仕宦貴胄若要品嘗這瓊漿鮮果,必得揀選適宜的土壤,在潤濕的地方由專人悉心護理,方能得觀“洽恰舉頭千萬顆,婆娑拂面兩三株”之勝景。到了漢時,櫻桃樹就被特命栽于未央宮里因“處處明月珠,金陛玉階,晝夜光明”而得名的明光殿中,備受皇族呵護。而到了唐代,櫻桃之名由“含桃”而“朱櫻”,至若“鶯桃”、“櫻朱”等名更是不一而足。
宦海浮沉,再心思縝密的士子總還是脫不了文人雅謔的脾性,“芙蓉闕下會千官,紫禁朱櫻出上闌。才是寢園春薦後,非關御苑鳥銜殘。” (王維《敕賜百官櫻桃》)“鳥偷飛處銜將火,人摘爭時蹋破珠。”(白居易《吳櫻桃》)“惜堪充鳳食,痛已被鶯含。”(李商隱《深樹見一顆櫻桃尚在》)也不知道是哪只調皮的鶯鳥從御園里銜走了一枚最是鮮美誘人的櫻桃小果兒,也不知道是哪位閑致的士子心為櫻果所動繼又隨鶯鳥遙遙飛去,總之,大唐的詩人們愛煞了這只銜櫻的頑皮小鳥,于是,便引得后代的文人雅士將這段花鳥間的“偶然”演繹為詩賦書畫中的“必然”主題,盡管隔卻了百年如斯時光,這類清玩小品久唱未衰。
或許,也虧了這只銜果的小鳥,自唐而后,櫻桃的美名由皇宮御苑漸漸進入了尋常百姓家,南宋吳自牧在其《夢粱錄》下特列“果之品”一條,其中就記載有:“櫻桃,有數名稱之,淡黃者甜。”這淡黃色的櫻桃果被盛于玻璃碗中,食用時需得配上香醇的乳酪,宋人這般品食之法,于櫻桃酸甜本味中融貫酪香濃醇,自是比生食多了一份瑤臺瓊漿玉液的真實之味,宋人食性之趣實乃不俗。
但是由于櫻桃種植技藝的問題,櫻桃的產量仍是受限的,直到清朝末年,能夠在玉盤珍饈間品嘗到櫻桃的,多還是皇宮貴胄,櫻桃依舊是一品凡人罕見的果味。貢入清宮里的櫻桃早已不是宋時的淡黃色的模樣,它的顆粒很大,表皮呈現深紫紅色,像熟透了的李子那種顏色,不帶蒂,扁圓形,細看上面有小絨毛,有手指頭肚那樣大,味發酸,核大,一層薄肉,雖然好看但其實并不好吃,宮里頭管它叫山豆子。因為它絳紫鮮亮,所以宮人愛用白瓷盤配它,這樣就特別顯得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