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眾變革心態挑戰統一俄羅斯黨

龐大鵬

2012年1月16日，普京在《消息報》頭版頭條發表競選文章——《俄羅斯集中精力：我們要應對的各種挑戰》。文章明確提出了一個足以影響俄羅斯未來發展全局的政治概念——“全面發展的新階段”。一時間，俄羅斯國內討論熱烈：新階段，新在哪？

如果說俄羅斯經濟發展模式不改變是死路一條，那么俄羅斯政治體制不改革同樣難以實現全面現代化

蘇聯解體后的二十年來，俄羅斯已經建立了民主共和的政治制度和市場經濟的經濟制度，雖然是不完善的，但同時是不可逆轉的。俄羅斯就經濟結構、人口狀況、管理效率、技術裝備、腐敗治理等指標來看，還存在嚴重的困難和潛在的危機。總體來看，普京總統執政八年期間，他與他的精英團隊實際上恢復了俄羅斯政權的傳統特征，從20世紀90年代多極化結構退回到單極政治化結構。這種政治結構符合普京團隊集中優化政治資源以促進經濟發展的基本理念，但同時也帶來了腐敗、行政效率較低等一系列問題。

普京曾經用手動擋和自動檔來比喻集權和分權治理的特點。如果說在普京前八年重建國家權威的階段，俄羅斯需要集中優化政治資源，那么過去四年來，尤其是2011年以來，金融危機、西亞北非局勢、國家杜馬選舉結果、政治生態的變化等等一系列因素迫切要求俄羅斯的政治治理需要新的思路，治國理念需要新的調整。這種調整的前提共識是：政治現代化是俄羅斯實現全面現代化的前提和決定性的因素。俄羅斯政治體制改革別無選擇。俄羅斯政治體制必須適應經濟的多樣性以及社會在思想上和文化上的多元性。如果說俄羅斯經濟發展模式不改變是死路一條，那么俄羅斯政治體制不改革同樣難以實現全面現代化。

當前，俄羅斯社會在穩定期過后，權力分散的傾向將會加劇。集權管理模式將逐步轉變為更加溫和并富有彈性的管理方式，這將導致政治體系的復雜化。在未來十年內，社會發展的需要和社會情緒的變化將導致俄羅斯反對黨逐步壯大和政治競爭逐漸增強。這實際上為俄羅斯的政治發展提供了一個契機，就是只要俄羅斯的分權舉措依靠相應的成熟機制，即便由反對黨上臺執政，俄羅斯政治體制的變化也只是調整性的而不會發生災難性的變化。完成這一分權任務和政治妥協文化建設，既是普京執政當局和統俄黨的任務，也是俄羅斯政治發展的需要。

對于政治體制改革的定位，俄羅斯精英階層的態度已經發生了根本變化，把政治現代化也提升到了事關俄羅斯生死存亡的高度。而這種觀念上的轉變所對應的治國理念調整就是：提高政治競爭性，重啟國家與社會的關系，打破別斯蘭人質事件之后俄羅斯業已形成的政治單一性結構，為實現創新經濟的強國戰略奠定堅實的機制基礎。這種調整的信號在2011年12月22日的總統國情咨文中得到了印證。俄羅斯執政當局明確提出了全面實行政治體系改革的建議，其內容主要包括直選各地區行政長官、簡化政黨注冊手續以及降低總統選舉候選人登記門檻、改變國家杜馬組成原則等。

新階段，新特點：加強政治競爭性，實現致力于變革的政治穩定

蘇聯解體后俄羅斯二十年的轉型進程分為三個特點鮮明的階段：葉利欽時期是大破、大立和大動蕩的時期；普京前八年是調整、恢復和實現穩定時期；“梅普組合”時期是應對經濟危機、開啟全面現代化進程的時期。現在，俄羅斯面臨“全面發展的新階段”。

新階段的出現首先與2011年國家杜馬選舉后形成的政治生態密切相關。在國家杜馬選舉中，“統一俄羅斯”黨作為政權黨，行政資源得天獨厚，并得到梅德韋杰夫總統和普京總理的大力支持，得票率卻依然不足半數。2011年12月10日和12月24日，俄羅斯更是爆發了兩次大規模的民眾游行示威。這是普京執政以來俄羅斯爆發的前所未有的大規模抗議活動。這次示威體現了民眾三個方面的政治訴求：一是反對政治壟斷，認為統俄黨一黨獨大的政治格局不符合俄羅斯發展需求；二是反對政治腐敗，認為官僚集權的政治體制對政治生態和創新發展道路都是一種消極負面的因素；三是反對普京團隊的固化結構，認為這會導致政治精英的流動性不強，消弱政治參與的廣泛度。

俄羅斯社會政治改革呼聲之大，勢頭之猛前所未有。普京執政當局和統俄黨的根本應對之策就是順應這種發展。這種發展趨勢的本質在于加強政治競爭性，實現致力于變革的政治穩定。這就是新階段的新特點。

新階段，新機遇：堅持以國家為中心的政治轉型路徑，會更加強化全國性政黨——統一俄羅斯黨的有效領導作用

新階段的新特點，為“統一俄羅斯”黨的發展提供了難得機遇。這種機遇的客觀需要在于：在政治轉型的基本路徑上，是選擇國家為中心還是選擇社會為中心，普京前十二年已經作出了回答。未來普京會繼續堅持以國家為中心的政治轉型路徑，會更加強化全國性政黨——統一俄羅斯黨的有效領導作用。

早在2008年12月，普京在與民眾連線時回答如何將總理和統一俄羅斯黨主席這兩種職務結合起來時表示：在國際金融危機條件下，兩種身份的結合顯得非常及時。他強調，“黨的領袖地位是重要因素，但我作為政府總理能夠依靠議會多數派更加重要。這在需要迅速作出決策的今天尤為關鍵。倘若沒有與議會基本政治力量的互動，國內局勢會糟糕得多”。

普京堅持政權效應，認可擁有強大權力的國家政權是秩序的源頭和保障，是任何變革的倡導者和主要推動力，認為一個有效的政府是轉型國家經濟和社會發展的關鍵。在這樣的前提下，從俄羅斯發展全局看，“統一俄羅斯”黨的直接政治作用就是和總統相互配合，通過適合國家發展戰略的法案。在國家杜馬中普京以“統一俄羅斯”黨為支柱，不僅幫助通過決議，還推動其付諸實施。在普京的政治意識中，這比建立責任制政府的權力制衡體系要容易得多，見效更快，更利于最大限度地實現他的既定目標。因此，只要普京想利用強大政權效應進行跳躍式發展，那么“統一俄羅斯”黨的政治地位就體現在使普京戰略合法化，讓普京戰略得到必須的政治合法性。

新階段，新挑戰：統一俄羅斯黨要學會政治競爭，以適應政黨現代化的要求

可以說，“統一俄羅斯”黨是俄羅斯現代史上最強大的“政權黨”，得到擁有廣泛民意基礎的總統支持，精英因此團結在總統周圍，構建了垂直權力體系。強大的政權保證了“政權黨”的強大。同時，“政權黨”對克里姆林宮的政治價值也大大提高了。但是，2003年普京在國情咨文中所提出的依靠議會多數派組建政府的設想并沒有兌現。政黨被賦予實權的過程之所以如此艱難，是與普京擔心失去對權力執行機關的政治控制力有關。

然而，俄羅斯金融危機的嚴重影響表明，俄羅斯以國家為中心的轉型路徑由于政治體制缺乏現代化改革的動力，必將嚴重制約俄羅斯現代化的有序進行。它至少面臨以下三個挑戰。

如何擺脫行政效率低下和政治腐敗？威權政治的有效發揮必須依賴于強力高效的官僚政治階層，這直接刺激了俄羅斯官僚集團的壯大。但是，這個官僚集團由于缺乏監督和競爭，腐敗在所難免，而且在危機情況下，并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如何樹立法律權威？梅德韋杰夫一直強調法律虛無主義是俄羅斯政治弊端的原因，但在這種官僚集權的政治體系下，法律權威本身也難以建立。官僚集權體系對推行創新經濟是否有利？創新經濟需要多元化和競爭性，需要中小企業的活力以及產權保護，這意味著要推行深層體制改革，而這將對官僚制度和原料貿易構成打擊。缺乏動力，就意味著制度的自我調節能力弱。如果說適宜的制度，即能自我調整和修復的制度就是好制度，那么這種政治體系顯然稱不上是合適的。

一方面，俄羅斯形勢的發展客觀上已經將統一俄羅斯黨推上了一個舉足輕重的地位。現代化的核心問題是一個社會將固守于傳統系統的政治領導轉變為熱心于徹底現代化的政治領導的過程。對于目前的俄羅斯而言，起決定性作用的政治領導者的歷史重任落在了統一俄羅斯黨的身上。一個強大的政黨對于后發現代化國家的穩定和發展至關重要。這就要求統一俄羅斯黨要學會從固守于傳統系統的政治領導轉變為能夠實施國家現代化的政治領導。現在的問題是，統一俄羅斯黨能否肩負起實行有效的社會制度變革，建立一個支撐社會現代化變遷制度框架的歷史重任。

另一方面，統一俄羅斯黨是俄羅斯政治體系的一部分，同時又是當今俄羅斯政治中最重要和起決定性作用的關鍵部分。俄羅斯的政治體制可以在統一俄羅斯黨與其他政治團體自由競爭的過程中得到更新和改善，但這必須建立在有一個自由競爭的環境和懂得如何開展文明政治競爭的政黨基礎上。普京和梅德韋杰夫顯然都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在統一俄羅斯黨的十一大上，梅德韋杰夫和普京都提醒統俄黨要學會政治競爭，以適應政黨現代化的要求。梅德韋杰夫在代表大會上申明，統一俄羅斯黨應該是現代化政黨，不能脫離生活和自己的選民。他還號召統一俄羅斯黨重啟所有社會關系，即在個人、政府、社會這三者之間架起一座橋梁，監督權力的來源和使用，從而維持社會的秩序和發展，實現公平正義。2011年10月，梅德韋杰夫提出的“大政府”理念與此一脈相承。普京以黨主席的身份在報告中特別強調，統一俄羅斯黨人應該積極參與對俄羅斯官僚的監督工作，反對官僚主義。統一俄羅斯黨是自上而下建立，還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執政黨，從本質上看還是權力的附屬物和官僚集團的俱樂部，依賴于普京的個人支持率和政治影響。作為一支被俄羅斯最高領導層倚重的政治力量，它必然要加速實現政黨現代化。

總之，權威主義政治依然是未來一個時期俄羅斯的主要政治形態。俄羅斯歷史上發展的常態是利用強有力的國家機構和行政手段，推動國家的發展與進步。國家及其領導人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在堅持這種以國家為中心的轉型路徑基礎上，新階段普京治國理念調整的重點在于：只有政治改革取得成效才能促進統一俄羅斯黨的政黨現代化取得進展。同時，統一俄羅斯黨以及其他代表不同階層的政治團隊真正實現了政黨現代化，俄羅斯才能夠把社會的各個部分、各民族的公民、各種不同的團體以及享有廣泛權限的各地區都團結為一個政治整體，普京的強國夢才能實現。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俄歐亞所副研究員）

責編/劉建美編/石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