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馬斯.史班達

塞繆爾·亨廷頓教授在20世紀90年代提出了“文明沖突論”,他認為在美蘇冷戰結束之后,造成人類沖突的元兇不是經濟上的、政治上的因素,而恰恰是文化差異和宗教認同這類理念上的區隔。面對如今人類星球上的種種紛爭和溝壑,我們是否可以借助某種東西來幫助修彌、填補一下呢?
世界上有沒有一種藥物,人類吃了之后會善待他人,進而遠離戰爭、腐敗、欺騙、犯罪,激發人們的慈善之心,并隨時間推移最終消除貧富差距,造就一個奇跡般的完美世界?
在科學界,有一種化學物質被認為真的具有如此功效,歷來風格嚴謹的《自然》雜志面對這樣一個可能為人類世界創造奇跡的化學物質,不再端著一向的矜持,而稱之為“愛的荷爾蒙”(OXYTOCIN,以下簡稱“愛荷”)。
斯坦福大學神經學教授羅伯特·薩伯斯坦介紹稱,“愛荷”屬于一種由腦下垂體分泌的催產素,主要作用于身體上那些掌管短期記憶的部位——舉個通俗的例子來說,就像一個人去參加期末考試而記住的內容,大抵會在考試后不久被忘得一干二凈;同時,科學家的研究還發現,“愛荷”也作用于大腦,并且進而控制和影響人的行為。
最初,科學家們發現注射了“愛荷”的田鼠表現出更強的母性特征,其照顧和喂養寶寶的頻次增多;而通過阻礙母鼠體內“愛荷”的作用,其母性表現會大大減弱。而從嚙齒類物種的長期進化角度看,“愛荷”被認為是促進了“一夫一妻”制的形成。
由此不難想象,“愛荷”能夠催化人類身上的“親社交”力量,而科學實驗也似乎驗證了這點。在一個經濟學行為實驗中,參與者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其鼻子上噴灑“愛荷”之后會表現出對他人的極大信任和寬容,而在一個被要求選擇合作抑或競爭的環節中,“愛荷”會促使參與者傾向于選擇前者。而似乎是再次驗證了對“親社交”行為的影響力,在另一個人與電腦的競合行為實驗中,“愛荷”則被發現不發揮作用。
此外,在不同的實驗中,“愛荷”被發現能使參與者驚恐或憤怒的表情減少,進一步熱衷于慈善,在觀看政客視頻之后對該政客更加信任,在社交行為中增加與他人的眼神交流,等等;更有甚者,“愛荷”能讓自閉癥患者提高社交意識,讓女性提高信任感。
由此,我們是否可以寄望于“愛荷”的作用機制,來促使美國人少一點充當世界警察的念頭,促使中國人找到一個解決食品安全危機的長久之道,促使氣候變化的議題在全球范圍內達成一種共識與合約呢?
上述愿景當然是美好的,不過隨著對“愛荷”研究的不斷深入,人們之前的高期望正在逐漸跌落——
新近,荷蘭安特衛普大學的卡洛琳·德克勒克教授和同事對上述經濟學行為實驗中“愛荷”作用機制進一步做了“升級版實驗”,結果發現:雖然輔以“愛荷”作用的參與者更多地表現出合作傾向,但一個前提條件是,倘若參與者在實驗之前沒有見過彼此,也就是他們尚未在潛意識里建立起“我們”的概念時,“愛荷”不僅不會助其產生善意友好的感受,反而會使參與者表現出相對不合作不信任的行為特征!
無獨有偶,阿姆斯特丹大學的卡斯滕·迪宙教授的團隊也對這個實驗進行了升級,將參與者分為兩個互有競爭關系的團隊,結果發現“愛荷”的確能使團隊成員選擇為集體利益而自我犧牲的比率增大,但同時他們對競爭團隊表現出的好斗心也成正比增強。
很明顯,“愛荷”使人們對那些被認作是“我們”的人更加友善,而對待“他們”的態度則更加糟糕。這些新的研究發現再次使科學界意識到,“愛的荷爾蒙”縱然具有極大的誘惑力,但它的功效依然離不開一個社會化的情境作為先決要素。
在某一情境中,當你看到他人與自己的相似性,“愛荷”會增強你對此人的友善感和信任度;而在另一情境中,你發現面前的這個人跟自己如此不同,“愛荷”則會刺激你的神經去抵御或者攻擊他。這就不難解釋在一個單行實驗中,卡斯滕·迪宙教授發現“愛荷”會使荷蘭人油然而生一種種族優越感,并表現出無視甚至蔑視阿拉伯和德意志人的行為……
這似乎也再次說明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世界上并不存在一個單向的開關使人類世界變得完美無缺。或許,更令人警醒的應該是,“愛荷”可能還會使事情變得更加糟糕,因為它強化了人們頭腦中“我們”和“他們”的分界。比如,說到氣候變化這樣一個需要人類共同面對的問題,它是不分種族、文化、政治抑或你有沒有5000年歷史的,而事實上,要達到人們真正將受到環境威脅的“我們”視作一個整體,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從這個意義上說,要造就一個奇跡般的完美世界,還真要遠離“愛荷”的干擾。
托馬斯·史班達 之華媒體專欄作家,常駐歐洲、中東和中國,info@zhstudi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