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欄主持人:田耘
□在二十世紀,詩人前所未有地被迫抵抗由事實構成的壓力,這些事實與他們多少有點兒天真的本性背道而馳。從很早開始,在生命最初幾年,我們每個人都會各自發現,嚴厲的生存規則與我們的愿望針鋒相對。一柱火焰,看上去那么可愛,一碰就會燒傷手指;一只甩出桌面的玻璃杯不是停留在空中而是摔得粉碎。對奇跡的渴望,受到所謂“事物的正常順序”的嚴峻考驗,我們逐漸在家庭和學校的督促下適應這些順序,作為踏入社會的準備。詩人很可能特別抗拒這種訓練,也因此,他們成為傳達人類一個普遍渴望的聲音,這就是渴望從二加二等于四這種嚴厲而無情的冷酷中解放出來。
——切斯瓦夫·米沃什
□成功的網絡詩寫,應該是淺顯語言中韻致十足,能品味、有余味,而不是一覽無余的形式分行,更不是唾沫的隨意吞吐、廢話的連篇累牘。成功的網絡詩寫,應懂得恰如其分地控制和施展“看不見”的張力;只有在張力的統攝下,才能實施真正的詩意分行。——陳仲義
□我們現在順手使用到的任何一個詞,僅僅是一具詞語的空殼對另一具空殼的聯想而已。這要求一個詩者去勇敢面對這種現實:如何將此刻面對的詞語的空前抽象之空,體驗為一個真實的、單獨的,具體的不可重復的言說過程,并在此過程中讓我們有力感受作者自我精神意識呈現出的某種絕對與不可重復的清晰指向。因此,重新賦予那些被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千百次應用的語匯的原始涵義,并使這些語匯當初使用時的原本涵義,即當初能夠確立人與現實之間的關系得以還原,仍然是一個詩人必須肩負的重要使命。——陶春
□詩人已經是一個很古老的稱號。最初,它幾乎和神的使者一起降臨,他是人類文明史上最閃亮的幾個古老標簽。那是一些最早從語言里飛升的人,他們是洪荒年代文明的閃電,預示著神已經來到我們頭頂的天空。讓人類感到詩歌幾乎不是從語言和凡人間誕生,而是來自靈的高處,是最空靈的聲音,帶著人類最古老的神示和語言,帶著人類古老的智慧和激情,它幾乎誕生在一切思想之前。因此詩歌甚至不是思想、情感、智慧的累積,更不是產生于其后,而是人類最初的思想、情感、智慧的原核。所以它是世間一切人類情愫和文明的先導和引領。——陳原
□詩歌從不拒絕隱喻!它只拒絕晦澀和讀者(評論家也包含在這個行列)的過度闡釋而已。而對于身處“外省”狀態的漢語現代詩而言,它最重要的任務,是把被過往時代用臟了的那些詞重新擦亮,是把“外省”尚未來得及被“首都”傳染、污染、玷污的,那種樸素、無邪的精神追求堅持下去,并一步步打造成現代詩堅強的骨骼。——徐江
□詩人的痛苦應該體現一種詩歌的真實。不痛苦更容易被表演,當然痛苦也能表演,表演的痛苦和詩歌無關,因為詩歌拒絕表演。你痛,詩歌不一定痛,詩歌痛的時候也許你剛好在語言中狂歡。詩歌語言的背后永遠有一個傷口的黑洞,這正是詩歌革命的理由。無論是美國的史蒂文斯和中國的海子,不同命運的真正詩人都會找到語言背后傷口的黑洞,是黑洞,只能是黑洞,這就是宿命。詩歌中的疼痛不是簡單的痛苦,寫一輩子的詩也許都會找不到語言的傷口。找到了語言的傷口,寫作其實可以舉重若輕。——李龍炳
□絕大多數的散文詩作者往往只是在形式上繼承了某種似乎屬于散文詩藝術的表現手法,根本無法讓內在于這一文學體裁中,完全區別于詩歌和散文的散文詩獨特美學原則得到自覺的展現,這應該是文學界對于散文詩的獨立性問題不能予以正當的藝術與美學價值認識的根本原因之所在,而這種現實進一步促成了人們審美心靈的遮蔽與對于散文詩這一獨立文體的理解與冷漠。——靈焚
□雖然我不贊同詩到語言為止之類的說法,但我們必須承認語言是詩歌的核心元素。只要是順應了詩歌藝術的正常發展,不同時代的詩歌在語言方式上的變化是必然的。我們的詩歌曾經經歷過政治化、口號化的表達,也經歷過理念化的表達,而在進入新世紀之后,詩歌在語言上更多地體現為生活化、現場化。這和詩人的人生體驗是有關。不少詩人放棄了精神上的高蹈追求,放棄了狂飆突進的空洞感受,而是回到生活,回到現場,回到自身,表達那種細膩、真實的心靈體驗。
——蔣登科
□詩歌寫作是人生求道的寫作,首先它要求的是詩中純然的本我,雖然某種程度上這不可能完全實現,但好的詩歌一定是要作為內心的證詞來呈現的。在無邊廣大的十方世界,詩人從俗世和塵土中轉身,他要承擔生命的孤獨感和撕裂感,順應內心和本然。即使他在黑暗里走,他也是執燭者,用內心為自己點燈,也為世界點燈。他的詩句,他發出的聲音,哪怕微弱得只有一絲一縷,可終究在最后的大光明中是他自己的。——楊勇
□關于“新詩的難度”,我想打一個比喻,詩人如同關在籠子里的鳥,有的關死了,有的胸懷藍天,不是被關著就失去了歌唱的本事,我們的喉嚨里能否發出歌聲是檢驗我們是死是活的標志。寫好詩首先在于你是否有身在籠中而胸懷藍天的境界,其次在于你的喉嚨是用什么做的,如果你的喉嚨是破銅爛鐵,如果你的喉嚨里塞滿了泥沙,那你就不可能發出歌聲,在這樣的境界或寫作條件下,是不可能寫出好詩的。寫作的難度也正在于此,首先我們要把關在籠子里的身與心分開,要把心放出牢籠,而身盡可以留在籠中。——李成恩
□在想像或者理論中,詩的價值遠在小說與戲劇之上,而事實恰恰相反。從新聞傳播的注意力到烏合之眾的口碑,從文化工作的政治敘事到相應的具體布置,幾乎都是這樣明擺著:詩的榮譽是想像的,理論的,歷史的;而苦境則是真實的,具體的,現世的。這種分裂的體驗促使詩人不得不集獨立性與孤立性為一體,并且擁有一種也許并不恰當的傲慢。只有當詩人成為歷史的時候,他們的詩句才會釋放鉆石的光芒。這一說法忽略了鉆石在詩人活著的時候就已存在的事實。因為沒有人相信奇跡會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之中,沒有人相信自己的隔壁就住著孤僻的卡瓦菲斯。——桑克
□“生活”與“情感”,我將它們理解為詩歌的“主題”或“題材”,當然不是詩歌本身抑或文本。我們之所以混淆,更多的時候是因為我們對“主題”和“詩歌”的雙重無力,總以為通過“詩歌”就能讓生活與情感再現激情、再生尊嚴,而且,我們犯錯最多的地方是,我們總以為有了“生活”,詩歌就會撲面而來,斗酒詩百篇。——雷平陽
□詩是語言危機最敏銳的探針,也是從語言困境中拯救語言的救生衣。詩的聲音,指向言語之前和之后的東西:沉默。詩歌運用復雜多義的語言,不是為了窮盡詞語和事物的意義,而是揭示出詞語和事物的無法窮盡,從而讓言詞與事物一起,不斷獲得新生。詩就像一只手指,指向詞語和事物四周的沉默,就像書頁上的詩句,提示著潛伏在它四周的巨大空白。這種沉默和空白,不是取消生命的死寂,而是歌唱-沉默-歌唱-沉默-歌唱-的循環。——呂約
□我只在詩句冒出來的那一刻因為很想把它記錄下來,才被叫成了詩人,其他的時間和任何一個路人都一樣。年輕的人別把寫詩當成回事,如果不記錄點什么就夜思日想。就順手記記,別人說是詩就是,說不是就不是。如果寫下來才能讓你安逸舒服,你就自命是個詩人吧。
——王小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