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的詩和歌是同源的,原始的詩歌是在勞動中產生的。人們在勞動中,為了協調動作、發力一致、減輕疲勞,自然而然地發出有節奏的呼聲,這種呼聲鏗鏘有力、和諧順暢,可以鼓舞勞動,激勵人們,這就是原始的“詩歌”。西漢《淮南鴻烈》在“道應訓”篇中,翟煎答惠王有這么一段話:“今夫舉大木者,前呼邪許,后亦應之,此舉重勸力之歌也。”凡“歌”皆有詞,以表示實在的意思,這種歌詞便是“詩”。《詩·大序》開篇即言:詩者,志之所之。在心為志,發言為聲。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這是說詩、歌、舞是一體的。“歌”與“詩”是不可分割的。所以我國古代稱詩歌,也叫歌詩。
以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而論。其中的內容,都是歌曲的歌詞。墨子對孟子說過這樣一段話:“頌詩三百,弦詩三百,歌詩三百,舞詩三百。”(《墨子·公孟》)意謂詩歌和音樂在其初原是合而為一的。繼詩經之后是楚辭,楚辭也是以楚聲唱的歌。只是宋玉之后,楚辭走上與賦結合不能歌唱的散文之路了。而后是漢樂府,樂府詩是由樂府機關制作、搜集、保存因而流傳的,當然都是歌詩。而后是隋唐燕樂與唐詩絕句的結合,其間“開元以來”的“胡夷里巷之曲”的傳入,使詞逐漸興起,宋詞都是可以歌唱的“曲子詞”。宋詞窮,而后元曲興。可以這么說,古代的詩基本上是可以配樂歌唱的。
古人吟詩和唱詩是同一的。據漢儒董仲舒《春秋繁露》記載,遠在五帝時代,已有“成鈞之學”。“成鈞之學”就是音樂教育。春秋之后,雖有官學、私學之分,但是,無論官學、私學,詩歌吟誦成為必修課。作為“五經”之一的《詩經》都是可以吟唱的歌,《詩經》中“十五國風”就是當時民間歌謠的總民稱,它和后來漢樂府的“街陌歌謠”都是一脈相承的的民歌。繼《詩經》之后的《楚辭》文化色彩鮮明,想象豐富、文辭華美、風格絢麗,句式有五言、七言,多用三字一頓的節奏,在句中或句尾處,多用“兮”字,幫助調節音節和節奏,舒緩語氣,吟唱的旋律和節奏更為豐富。
在古代,“吟”和“唱”基本是沒有多大區別的。《詩·周南·關雎序》中說道:“吟詠情性,以風其上。”唐孔穎達疏曰:“動聲曰吟,長言曰詠,作詩必歌,故言‘吟詠情性也。”《說文解字》曰:“吟,呻也。”而對“呻”的解釋則是:“呻,吟也。”段玉裁注:“按呻者,吟之舒;吟者,呻之急。渾言則不別也。”簡言之,吟也是一種唱。我國的詩與歌,從《詩經》《楚辭》到漢魏《樂府》,以及唐詩、宋詞、元曲等等,無一不是可歌可唱的樂章。
因為詩與歌是同胎同源的,所以詩中含有許多音樂元素,音樂中也含有濃郁的詩意。
音義同構是漢字的特色,也是詩與音樂共生的先天原因。中國詩是用中國方塊字寫成的,每個方塊字的構成形式有其獨特之處,音義同構便是一個顯著特色。譬如“剛柔、陽陰、歡悲、天地、東西、動靜、官民、男女、重輕、安危、外內、寬狹、前后、大小、高低、有無、公私、山谷、粗細、善惡、賢愚、進退、笑哭、愛恨”等等,“剛、陽、歡、天、東、動、官、男、重、安……”這些陽性字的發音,都很陽剛,都是響亮、厚壯的,開口都比較大;相反,“柔、陰、悲、地、西、靜、民、女、輕、危……”這些陰性字的發音,都是陰柔的,都是沉鈍、拘謹的,開口比較小。由于這種音義同構,詩作通過聲音表現的感情極富音樂性。
詩歌中充滿了音樂的旋律性,體現了亦詩亦歌的特點。旋律是音樂的靈魂。音樂旋律的統一性表現在調性的一致性上,這個統一性用在詩歌中就體現為“押韻”。“押韻”的詩讀起來瑯瑯上口,回環往復,極具音樂的韻律感。音樂中的旋律呼應現象,猶如提問與應答。它在結構上的特點就是明顯地分為上、下兩個部分,這兩部分相輔相成或相反相成,互相依附,對立而又統一,從而造成音樂的運動。詩歌到了唐朝,發展到了頂峰,人們發現了漢字的四聲,通過一定的規律調整,便會產生一定的音樂性,于是就刻意去追求這種效果,這就出現了以平仄為核心的格律詩(即近體詩)。格律詩通過平仄的有機組合,使詩歌的整體都具有了音樂的呼應性,從而增強了詩歌的整體樂感。所以人們常說,讀格律詩就如同歌唱一般。
詩歌中的音節停頓,體現了音樂的節拍和節奏。節拍、節奏是音樂最基本的元素。詩歌也很講究節拍、節奏。如前分析,詩歌通過平仄和押韻,構成了詩歌的韻律。而韻律則又必須通過節拍、節奏方能完整地表達出來。詩歌的節拍基本上是兩字一拍,剩余的單尾字也為一拍。當然,這是指七言詩而言。如遇四言、五言、六言、雜言等詩,則需另行調節。每個漢字都有四聲音調。音調和節拍、節奏的結合,在字詞的意義中,顯現出或激越高亢、或低昂沉郁、或簡淡清亮、或重濁宏邁的樂章,其音韻之美變化無端,這也是音樂的魅力。
唐代是我國詩與歌結合得最好的朝代。正因為如此,詩作之盛、詩人之多也是空前絕后的。唐詩的繁榮,固然得益于經濟繁榮、政治安定、文化昌盛、思想自由,但是詩和音樂的緊密結合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原因,特別是“唐代幾個有權力的皇帝,不僅都愛好文藝音樂,并大加提倡。”“太宗先后開設文學館、弘文館,招延學士,編纂文書,倡和吟詠。高宗、武后,更好樂章,常自制新詞,編為樂府。中宗時代,君臣賦詩宴樂,更時有所聞。”“到了玄宗,這種風氣更盛。”白居易死后,宣宗作詩懷念他,詩中有這么兩句:“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從這些材料可以看出唐詩與音樂是密不可分的,唐代是我國詩與歌結合得最好的朝代。
到了宋朝,詩與歌開始明顯地分道揚鑣,“宋詩不歌”已成為一種文學現象。“宋詩不歌”的主要原因,是宋人的音樂不適合歌詩。中國詩歌史一向表明“歌詩依附于樂”。樂變則詩變,如果詩不變,就不能入樂。在宋代,由于音樂的需要,填詞蔚然成風。不少詩不能配入時樂歌唱,而成為案卷閱讀的“徒詩”。而詞成為音樂文學的一統天下。所以說,不是宋人不愿歌詩,而是不能歌詩。”此其一;其二,宋詩也不適宜歌唱。歌詞的主要功能是抒情。唐詩繼承了詩歌抒情的特性,適宜歌唱。“到宋代,律詩性質大變。它一改以往詩歌的抒情特性,變成以說理為主,追求理趣。充滿質理的詩,流布歌喉,不僅拗口,且晦澀難懂不美聽,因此,不易入樂,而適合案頭閱讀。”
今天重新認識“詩”“歌”同源,“吟”“唱”同體,意在說明音樂作品必須詩化;詩歌也要注意音樂性,只有這樣才能創造出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文藝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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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寧妹,南通高等師范學校藝體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