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漢日同形詞“馬上”看中日兩國對“馬”的認知

一、引言

語言可以反映一個民族的文化和生活習慣。對于阿拉伯人來說，由于長期生活在沙漠中，所以阿拉伯語中有許多來源于駱駝或者與駱駝相關(guān)的詞匯。而在中國，“馬”從很早開始就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中國人與馬已有著數(shù)千年的深厚感情。日本人雖被稱為海洋民族，卻也有著草原游牧民族的血統(tǒng)，“馬”傳到日本也已有一千五百多年的歷史。正因為馬這一動物與中日兩國人的生活密切相關(guān)，所以漢語和日語中有許多與馬相關(guān)的詞匯、熟語等。本文將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通過重點分析“馬上”一詞在漢語和日語中的意義，探討兩國人民對“馬”的認知。

二、“馬上”的意義

漢語中的“馬上”和日語中的“馬上”雖然字形上只有簡體和繁體之分，但在意義上卻有很大不同。

（一）漢語中“馬上”的意義

1.馬背上

唐代詩人岑參的《逢入京使》曰：“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鐘淚不干。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它意為岑參在去西域從軍的路上遇到入京使者，在馬上相逢，因無紙筆寫信回家，只好請使者捎口信回家報平安。

2.比喻在職做官

“寇安老頭當時還在馬上，他把這對情侶飼養(yǎng)在龍眼葡萄棚架之下”（從維熙《遠去的白帆》1983：49）。對此，我們可以認為在沒有像今天那樣普及汽車的年代，騎馬的多為當官或有身份的人，普通人只能靠兩條腿走路。所以，“馬”可以被視作一種官位或身份的象征，騎在馬上的人，即是在職做官的人。

3.即時；立刻

“老四也不催我，顯然他說的是長久之計，不是馬上要干什么”（老舍《黑白李》）。其由來是：在古代，“馬”才是最快的交通工具，在“馬上”就代表做好了準備。“馬上”作為“即時；立刻”的用法記載，最早出現(xiàn)于元代的《陳州糶米》第三折：“爺，有的就馬上說了罷！”

再如“馬上封侯”圖，它由猴子、蜂、駿馬組圖。因“猴”與“侯”、“蜂”與“封”同音雙關(guān)，所以，此圖寓意是“馬上封侯”，即刻就要受封爵位，做大官。

（二）日語中“馬上”的意義

（1）馬の上。また、馬に乗っていること。

『太平記』－一０·千壽王殿被落大蔵谷事「馬上にて腹切って」（《日本國語大辭典》（第十六卷），1976：232）

（2）馬に乗ること。乗馬。馬乗。

『太平記』－八·四月三日合戦事「嶋津先より物馴たる馬上の達者」（《日本國語大辭典》（第十六卷），1976：232）

（3）馬に乗って戦場に出ること。戦いを事とすること。転じて、戦場。

『隨筆·膽大心小録』－一０八「馬上に出たちて、戦死せられしてぞ」（《日本國語大辭典》（第十六卷），1976：232）

（4）騎馬の者。騎馬の武者。

『長門本平家』－一一·実盛上京事「馬上二十八萬五千余騎とぞしるしける」（《日本國語大辭典》（第十六卷），1976：232）

（5）ばじょうめん（馬上免）の略

意義（1）和（2）是“馬上”一詞的字面意思，而意義（3）和（4）已稍有轉(zhuǎn)變，引申為“騎馬出戰(zhàn)、戰(zhàn)場、騎馬兵”的意思。

通過比較漢語“馬上”和日語“馬上”的意義，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漢語“馬上”一詞的意義雖由其字面意思引申而來，但意義轉(zhuǎn)變較大。而日語“馬上”一詞的意義仍比較貼近字面意思。

三、中日兩國對“馬”的認知

（一）漢語“馬上”的變身

詞的意義會隨著時代及文化背景的不同而不斷變化，所以漢日語中“馬上”一詞意義有所不同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漢字是5世紀通過中國的僧侶所攜帶的經(jīng)書傳到日本的。在8世紀的日本奈良時期，中國的詩歌也對漢字在日本的傳播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也就是說，日語“馬上”的意義應(yīng)該是繼承了漢語中的意義并在不斷變化。換句話說，漢語的“馬上”本來也有“馬背上、騎馬”的意義。通過查閱《辭源》可以知道，古漢語的“馬上”有“馬背上”和“立即”兩種解釋。但是，為何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反而看不到關(guān)于“馬背上”的解釋呢？

在《日本語をさかのぼる》一書中，大野晉提出“詞的變身（語の変身）”這一概念。在書中，“變身”被解釋為：意義不斷轉(zhuǎn)變，某一時期，兩種意義同時存在，最終一種意義被廢除，轉(zhuǎn)變成新的意義，舊的意義被遺忘。基于這個概念，我們可以認為，漢語中“馬背上”這個意義最早也存在，隨著人們認知程度的不斷提高，出現(xiàn)了“馬上”的引申義，并被廣泛應(yīng)用。到了近現(xiàn)代，人們在實際生活中與馬的接觸越來越少，“馬背上”這個最初的意義也就漸漸被其他的引申義所取代。

（二）日語“馬上”未變身的理由

漢語“馬上”一詞從指代具體事物、動作的詞匯轉(zhuǎn)變成了具有抽象意義的詞匯。日語“馬上”為何在意義上沒有如此大的改變呢？筆者認為有必要從歷史及文化的角度進行考察。

日本最早并沒有馬這種動物，馬是從中國經(jīng)由朝鮮傳到日本的。馬在日本所發(fā)揮的最大的作用是被當做戰(zhàn)爭中的坐騎。這一點，我們可以根據(jù)日語中許多關(guān)于“馬”并與戰(zhàn)爭相關(guān)的特有詞匯來了解。然而，由于戰(zhàn)爭的結(jié)束，日本人與馬長期共同生活的歷史被強制性地破壞，大多數(shù)日本人也失去了與馬接觸的機會。與中國相比，馬傳到日本的歷史本身就不長，日本人對“馬”的認知停留在比較初級的階段，“馬上”一詞的意義也還處于比較字面的階段。一旦失去與馬接觸的機會，人們對“馬”的認知就不會有較大的提高，“馬上”一詞的意義也就不會有較大的轉(zhuǎn)變。

四、“馬”與戰(zhàn)爭

如前文所述，“馬”在日本戰(zhàn)爭中發(fā)揮了巨大作用。在古代中國也是如此。數(shù)千年來，中華民族與馬的深厚感情也多體現(xiàn)在運輸和戰(zhàn)場上。一提起戰(zhàn)場，我們常常能聯(lián)想到那戰(zhàn)馬的嘶鳴以及馬背上的戰(zhàn)士們颯爽的英姿。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保ㄍ鹾病稕鲋菰~》）這幾句詩描寫的是將士出征前在盛宴上開懷暢飲的場面?！坝嬇民R上催”講的是正當將士們暢飲之時，馬上的琵琶把人催。雖說在西域胡人中，琵琶本來就是其在馬上彈奏的樂器，然而“馬上”一詞卻使人聯(lián)想到“立刻”之意，貼切地表現(xiàn)出了將士們將要上戰(zhàn)場的那種迫切性。整首詩開頭豪邁、壯闊，詩的結(jié)尾卻是低沉、傷感、悲涼的基調(diào)。這說明在古代中國，騎馬雖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卻也并非全是榮耀，上戰(zhàn)場就需要有一種視死如歸的精神。

邊塞詩人岑參曾自言：“功名只應(yīng)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边@句詩也說明了古代的有志之士大多認為只有騎馬出征上戰(zhàn)場取得功績，才能成為真正的英雄，才算是一個大丈夫。

日本的漢詩中也有類似的詩句?！榜R上少年過，世平白髪多。殘軀天所赦，不樂是如何”（伊逹政宗《馬上少年過ぐ》）。詩人在詩中追憶年輕時騎馬征戰(zhàn)沙場的日子，感嘆現(xiàn)今雖天下已太平，但自己年事已高，雖得以在戰(zhàn)爭中幸存，卻也無法安度晚年。這同樣也說明，在日本騎馬上戰(zhàn)場給人一種悲愴的感覺。

五、結(jié)語

本文通過比較漢日同形詞“馬上”的意義，初步了解了中日兩國對馬認知的異同。馬在古代中國出現(xiàn)較早，與人們的生活密切相關(guān)，人們對“馬”的認知程度比較高，所以與“馬”相關(guān)的詞匯在意義上有較大轉(zhuǎn)變。而“馬”傳到日本相對較晚，也僅在戰(zhàn)爭中發(fā)揮較大的作用，所以日本民族對“馬”的認知相對較低，與“馬”相關(guān)的詞匯在意義上也未有較大的改變。與此同時，兩國對于戰(zhàn)馬的認知則基本相同，高亢中帶有低沉，豪邁中帶有悲愴。

本文在寫作過程中得到寧波大學張正軍教授的指導，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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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骎骎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