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勁松
甲亢
它安靜、馴服,潛伏于我血液的河流、胸骨的柵欄。它讓幸福與甜在我體內游走、沉淀。而現在,它在我體內布下濃稠的云霧。
信使般,它把力量安置于我們骨骼的回廊,它從我們的大腦中樞搬來幸福與快樂,但也把傷痛從傷口搬至一個人的內心……
我身體的幽深宮殿里,它悄然發動暴動,圖窮匕見……它把氣力從我的體內抽走。
它還我以乏力、心慌……
此時,在這個萬木蔥蘢的初夏,我只是一件小于30毫克的行囊或一小塊破舊的山河。
疼痛
它有著金屬的質地,明亮而尖銳。
像彌漫的霧氣,它有時又具有潮濕與縹緲的品性。
在一個人的體內。它密謀、低語、躁動不安。
步步緊逼,它把多少人逼下身體的懸崖。
夜色咬緊牙關。
一個人緊繃的胸膛里,露出泄密的呻吟。
胸片
最明亮的,是鈣質的部分。
黑色的背景下,我想找出我脊椎與肋骨里,那些堅硬的銅和鐵。多年相伴,它們讓我的脊柱如此筆直,像那株在一場場風雨中永遠也不會倒伏的麥子。
我還想找出骨骼中的磷——那些暗藏于我身體內的燈盞,它們的光芒,純潔而高貴。
多年以后,它們還將用小小的光,把我與塵埃區分開來!
那些肋骨,依然守住我生命最初的白。
它們美如花瓣,鳥巢般呵護著我那顆依然小鳥般歌唱著的心。
十五樓病房
視野遼闊,得以看到茂盛的人間煙火。
一簾煙雨垂掛,遮住天空中隱秘的門。
燈光璀璨,把夜色推向遠處。即使它們再繽紛一些,也不能像一塊明亮的橡皮那樣,擦去一個人內心深處的冷與黑、酸與痛。
十五樓,它于一個在窗前徘徊的人而言。只是懸崖。
十五樓,窗外的那盆花正把春天一點點抬高,然后,送至那人面前。
孤獨
孤獨高懸。
一滴沁涼的雨滴,壓低了這個高原的春天。花朵是孤獨的,花香走遠,它們只屬于天空垂落的流水。
五月,在西寧,那陣風輕易就拿走了一個人薄薄的溫暖,卻無法拿走他深藏的一丁點孤獨。
四壁蒼白的病房,孤獨是透明的,它有著細碎的腳步。
沿著輸液器,它在一個人體內安靜地散步。
窗外,雨滴斜斜飄下,哦,孤獨也有著優美的弧度。
大地有著繁茂的孤獨,誰來安撫?
心臟彩超
可以看到奔流不息的血液,可以看到血液揚起的波濤;可以看到它深藏起的溫度,可以看到血液里鮮艷的紅。
可以看到或急或緩的心跳,可又怎么能看到心跳里的喜悅與憂傷、不安與從容?
可以看到心的輪廓,這是一個人的疆域。它沉淀下風雨,也容納下晴空。
哦,這讓我欣慰——三十多年了,它依然“居中,無質變”,依然臣服于我的良知。
它從不曾褪色,依然鮮紅,它跳動如昔,像上帝安置于我體內的時鐘。
心跳過速
斑斕的豹子躍過大地。
誰體內的山河正被春天重置?
春天的腳步約等于那只豹子的腳步。
美麗都有匆促的腳步,玻璃般短暫而恒久、脆弱而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