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的閃電(組詩)

唐力

暴雨將至

街上的鈴聲響成一片，仿佛是

盲目的羔羊，找不到出路

一個龐大的傘被撐了起來

剛好能罩住，一個人的生意

穿短裙的少女在焦急地召喚的士

裙角一閃，露出青春驚慌的尾巴

烏云是穿著灰衣的主教，弓伏著

在分割樓群的面包

一個炸雷驚起一窩宿鳥，撲喇喇飛去

一個嬰孩在屋里大聲啼哭

一張紙片在街上，被狂風追咬

不停地翻動，像遲疑的命運

賣報的瘸子忽然停住了呼喊

那聲音，像被突然抽走，變干

街上滿是紙屑，和雜物

像當下的生活，卑微而雜亂

一個老人，不能和暴風雨同步

正憑借拐杖，用小數點將暮年丈量

天空開始撤離，而閃電

將降臨手臂

暴雨將至，他逼使街角失聰的人

打開聽覺獨自將它，傾聽

失眠的閃電

今夜失眠的，不僅是我，還有閃電

閃電在輾轉難眠，不時把我看見

我們遙相呼應，又互致祝福

在這個黑夜里，暗自珍重

是什么，在不斷折磨著

你和我的，白色失眠癥

對于傷痛與愛，死亡和生活

我們是否，太過于敏感?

在黑夜的身上

我們是兩道，警醒的傷口?

——你在天空不斷翻身，想從

身體，榨出雷霆!

在睡眠之上，我靈魂的

火焰，始終不肯熄滅!

閃電和我:兩個失眠者

在這個貧乏的夜晚，互相看見。

蟬

蟬在高樹上，在明晃晃的夏天

從身體里，搬出琴箱

默默的生活者，我們匆匆駛離

陽光之地，我們要在一個夏日

找到一個陰影棲身

我們沉默，低語，聲音高不過

自己的喉嚨，高不過低垂的

讓人無法憤怒的樹葉

只有蟬的聲音高過了時代，顯得

單調，孤獨，絲絲穿入空中，他

使一個時代蛻殼，露出，

真實的面容，蟬

吃露水長大的孩子，他們的純潔

奪取了四周耀眼的潔白

他們隱身于靜默之中，用聲音

挖掘一個正午秘密的通道

相對于樹蔭下遲鈍的我們

它依然保持了敏銳的感受

——對于痛苦和愛

——對于歡樂和悲哀

——蟬聲高唱之后，一個正午

全是灰燼

搬家

舊居，仿佛和我一起生活了

三十年的盲腸，被切除

我無法說出，那些花朵的秘密

光陰和水波的秘密

我將背離，蟋蟀的叫聲

偷油婆背著黑夜的腳步聲

耗子咬碎黑暗的聲音，以及

黎明的聲音，沖破公雞的喉嚨

搬家。一件件往事被扔了出來

一個童年的背影，被風箏牽向曠野

一個靈魂蒼白著，持續地向我走來

我認出來了，那是我自己

舊居面向春天陰郁的麥地

窗外，野花蕩漾

側邊的墳地，一到夜晚，

精靈們就赤身尖叫

他們的痛苦，不用掩飾

他們的歲月，不用燈盞

逝去的祖父堅持不肯撤離

他用咳嗽扶直了自己的身體

舊居，就像一件樂器

棄置于田野，它的琴箱充滿睡意

我還期待什么，無聲的寂靜

用時光的斧鉞，雕刻出我瘦小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