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的詩

劉春

請原諒我

做一個怯懦的人

請原諒我做一個怯懦的人

不申訴，不辯解，不高聲叫喊

不斜視，不抗議，不因愛生恨

請原諒我一再降低額頭的海拔

面帶微笑，甚至有些諂媚

請原諒我做一個自私的人

有人在公園行走，被尖刀抵住喉嚨

有人晚飯后散步，被搶去錢包

有人吃了上頓愁下頓，有人失去了工作

我看在眼里，隨之把頭扭開

請原諒我做一個冷漠的人

還有人“躲貓貓”，有人打死法官

有人去檢察院轉了一圈就出來

有人從此消失

我認識他們，卻不露真情

請原諒我做一個健忘的人

曾被上級要求學習，被親人管得太緊

被朋友揭發，被外人代表

而我藏住自己的胃、心，和膽

像初秋的大地藏住內心的河流

現在，母親在廚房忙碌，父親在咳嗽

妻子數著越來越少的獎金

孩子在地板上歡樂地游玩

我是否還能安靜地寫字，是否會繼續說——

請原諒我在黑暗中沉默，像一具干尸？

寧靜之日

我從來沒有想到陽光也會織網

在大地上，織出

油菜花，青草，藍色的湖泊和淡綠的遠山

高樓亮出開朗的一面，鋼鐵的秩序

被漫天的溫情安撫

我從來沒有想到流水能夠如此溫順

它曾經肆虐，像一群鋪天蓋地的蝙蝠

一瞬間，城市，村莊，以及歧路村

那個剛剛過完七歲生日的孩子

走到了另一個世界

我曾經厭倦村莊的寂靜，來到城市

如今，又開始厭倦都市的喧囂

想離開人群，獨自度過一生

而我應該去哪呢?我的心

像春天大地上的一片雜草

而今天，陽光鋪灑下來，這母親般的愛

無處不在。曾經兇猛泛濫的河流

環繞著城市，溫柔如情人細長的手臂

高樓格子里冷了一冬的心

逐漸暖和了起來

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能如此坦然

如此寧靜。走在路上，也不再慌張

“也許這世界不是想像的那樣。”

這樣想著，稀薄的天空上

一片烏云正隨風飛走

厭倦

你不是我的月亮，我

也不是你的

靈光電閃的對視，順理成章的

交談，僅僅是出于偶然

短暫的相聚之后，你

消失在霧中，我也將走上

命運的獨木橋

那淌著金光的河流

迷霧中清晰又朦朧的樹林

你的眉毛般彎曲的遠山

都不是真實的，都是過去時

現在，我要走了

去橋那邊，去月亮里面。

變臉

我抹下我的臉，讓他們

看到我的另一面

而另一面同樣不真實

我的表情，如同

這變幻莫測的世界

他們就在下面

瞪著眼，對一把紙扇

發出無盡的歡呼

而所有的驚訝我都已經習慣

是的，我的工作

似乎僅僅是

為了自己——

令我歡樂的

不是人群，不是歡呼

不是排山倒海的掌聲

而是人世間

無處不在的

自由

沒有一棵樹像魔鬼

他們有的像羊

有的像牛

有的像馬

像駝背的老人

背書包上學的孩子

像擁抱著的情侶

像張牙舞爪的壞人

甚至像云，像墨

像幼兒的涂鴉

像一塌糊涂

像空虛

像無

但是沒有一棵像魔鬼

這是今天晚上

我在外一科病房的陽臺上

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