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度過了漫長的一生(組詩)

胡澄

少女體內的嬰兒

清風吹凈白裙子少女

當她在一朵花前

閉上眼睛嗅

睜開眼睛一臉喜悅和仰望

我知道花朵里有蜜而少女體內

有世界的嬰兒

愿晨曦照耀這少女

清亮的鳥鳴滴落她的心頭

露珠洗亮她的眼

善良而清新的一切向她灌注

世界在這一刻沉重地伸出手來

拜托了——潔凈的少女

未來的母親和世界的未來

回頭看我的人

對于那些回頭看我的人

報之微笑

如果我曾在他們的夢里出現

我將感謝我的臉龐

盡管我如濁浪翻滾中

轉瞬淹沒的丁點白色

或者恍如他們心中久久塑造著的

摸不著的臉

或者僅僅是空洞的看

背后一片虛無

對于那個回頭看我以后

便停下來的人

我將帶著感恩的心迎上前去

從此祝禱著

在是與不是之間

與他一起走向完成

來生

在山的拐彎處

一片麥子

一輩子活在蔭陰里

風霜雪雨不斷

但它仍然一步一步走向結果

它的籽粒可望種在來年的陽坡

——我含淚敬重這樣的事物

活在來生的幸福里

被來生的光照耀

撫摸

就是強光照著也不會反射了

它的皺褶、暗斑和縫隙

仿佛要將所有的光都吸進去

而曾經爭相撫摸的手

(有多少手夢里撫摸這大理石般的面頰)

也像麥穗那樣被收割走了

留下了孤寂的再也無人撫摸的荒蕪

如果這個時候

你也遺棄自己就真的被遺棄了

我慶幸自己早早地接受了這一切

而在更暗處獨自、深深地撫摸

——那年輕時不曾撫摸不懂撫摸的奇妙事物

我的上帝

科學考證不了你是否存在

神跡似乎也未顯現

我不迷信神跡

也不相信有關你的生死之說

我只是敞開自己

邀你進來

留你居住

你從來不會教我如何競技

我從未從你那兒獲得收益

但你能教我如何愉悅

丈量自己

你是我日常生活的一把尺度

有時候你像一個自動旋轉的軸心

我的日子像兒童游樂場的飛船

圍繞著你飛旋

有時候你像一棵樹

大大小小的我在樹下嬉戲

追逐飄落的花瓣

仿佛飄零也是一件喜事

更多時候你在我體內舉行儀式

鄭重地將我的日子評判并祭奠

仿佛每一個日子都是有關故國家園的好日子

早到者

我有時是自己的早到者

但她通常迫不及待地折回來

我又是自己的滯留者

在欲望的叢林里

癡迷于貌似的得到和感官的享樂

當度過了漫長的一生

當度過了漫長的一生

大地是否如釋重負地將我收回

我是否過多地吸取了她的養分

過多地消耗了她的能量

是否錯誤或根本未領會這趟旅程的意義

踐踏了它那不可思議的風光

——這一切我都無從知曉

但我學會了小心地走路

盡量與自己的身體保持適當的距離

謹慎地審視和控制體內的欲望

節制地對待感官的激情

努力不傷害萬事萬物

臨死時我將從容地回想：

我曾經使一些心靈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