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子作品

樊子

原罪

在一個教堂，陰霾的天氣下是老者的圣歌

這些老者，經過不停的懺悔，現在有了宗教

我懷疑自己暮年時候還不懂得懺悔

我嗜血成性而又沒有罪惡感

如虱子，依附一只老虎的背脊上

隨它孤獨地奔跑

瓦埠湖

瓦埠湖，我能說是我的湖泊

它在安徽西部，安徽在哪？

安徽在黑夜下

總不敢裸下身子

說：瓦埠湖，我需要你的水來洗滌膝蓋上的污垢

安徽在冥王星的亂石下面

偷偷把瓦埠湖的壩堤掘開

我的湖泊有乳汁

我說：安徽，安徽，有種你大膽喊三聲娘！

古道

古道上的馬匹走遠了

古道上的騾子跛了兩條腿

古道上的狐貍喝了三瓢杏花酒

那些新的塵土被風抓起，落在古道上

落在整個塵世擦了又擦的器具上

梨花賦

在梨花面前

我有著無可變更的面孔

我不會把天空想像成風暴

會仰望它

我知道它是手術臺，有過多裹血的繃帶

在遠處的山岡，疾病、瘟疫和愛情

同為一種背景

天空從我的夜晚里

翻開它急迫的聲音

你們嘴里一直說著謊言，說

死亡離真愛越來越遠了

你們都可以回到有疾病、瘟疫和愛情的家園

而我不能，我在急迫的夜晚

尋找不到最初的種子

在騷動的季節里

滿地的梨花比我懂得庇護尊嚴

如果，我還不懂得梨花的用意

次日黎明，梨花落下的時候

有一個山坡會突然唱起童謠

梨花總是能夠尋找到它最初的顏色

我的姊妹，我有著無可變更的面孔

不會重復喚起自己丟失在故鄉柵欄上的影子

我從一個偉大的黎明給你寫梨花賦

在遙遠的山岡上，你等天空松開云朵、陽光

有不著一物的梨花不可以是思念，思念

早已有了臃腫的怨氣

舊物

我翻看過祖父留在塵世上的衣領和袖口

土墻上破爛的棉絮里

死亡的虱子是暗紅色的

鋤頭、木锨、馬燈和酒壺，它們沒有了溫度

你知道，在這個冬季，我一一拿起它們又放下

沒有放在它們固有的位置上

我顯得多么的無知

有一些時光是注定不能重復的

我接著去掏祖父曾經的衣兜

這個無常的世界啊

我去年就這樣掏著祖父破舊的衣兜

摸到僵硬的東西拿出來看看

是一個鎳幣和四粒豌豆

在悲憫的土地上

村莊的屋頂很矮

低過遠處山谷里的溪水

我們有突然來臨的風暴

那些坍塌和搖搖欲墜的物體，如果

它們自身還是那么善良

風雨之中，它們似乎不愿意變為安靜

交換

雨后，還有雨

這是天空的腐爛嗎？

當一個嬰孩把牙齒交給爛蘋果

我覺得，天空該有行馬了

一只奔跑的母馬，在黃昏時分

我要和它交換感情和經歷

我是大地上所有嬰孩的父親

他們在長大

會在雷鳴中

分不清雨水中的黃昏和早晨

春

在早晨的清水里

一百個婦人拿著棒槌

反復捶打著五顏六色的衣服

那些衣服需要捶打才能變得干凈

婦人啊，晃動著干癟的奶子

在晨風中，你們也是幸福的人

你們從水里能夠感知到春天來了

又到了春天

讓我們一起想想衣服除了清洗之外

還如何會變得干凈

春天還有什么象征意義呢

春天來了很久了

說起洗衣服的婦人

母親在春天依舊會變得衰老

她有池塘

池塘里哪處淤泥是我身體上的污垢

說起洗衣服的婦人

說著說著

憂傷也就這樣來了

在任何季節里

母親都會不停地洗著衣服

我也在洗著自己和孩子的衣服

在水龍頭下學著母親的樣子

用棒槌反復捶打上衣和內褲

春天的氣息似乎有點香味

而追念死亡的悼詞從來最不為真實

陽光

嗨，陽光你好！

我說我是人類第一個看見你大乳房的人

請允許我夸大其詞：你的乳房下面是海洋

你的乳尖是巨峰

我這樣贊美，你是不是會給我一點尊嚴——

在這個大地上，遇到不凈的事物的陰影

可以視而不見。

述說

我恐懼，牽牛花已經從你臉上的繃帶

講起自己遇到的事情來

周遭的鋼鐵啊潛伏在海洋深處

彎曲處黏著死亡的鯨的體液

這又能證明什么

對于古老的性的詮釋

不如撫摸一個不知名的帶著佩劍的骷髏

我們是否可以這樣推論這具骷髏——

它有過三段刻骨的愛情

每次愛情都沒有能夠讓它遠離死亡

因此，忘卻金帛和月光吧

在所謂的愛中，只有寒冷的人渴望火焰

在所謂的恨中，只有懦弱的人祈求美好

我們沒有必要回到倫理的討論上

一夜之間，告訴你吧

我見到過玻璃上糟糕的細頸瓶插滿了鮮花

在玻璃上拂去塵埃

牽牛花

從你臉上的繃帶

講起自己遇到的事情來

你要不要聽它敘述？

當它說到

我是站著還是蹲下的情節

估計沒人知道，作為一塊銹跡斑斑的鋼鐵

我已漂浮在深海里

田疇

不是每一個人都知道高粱能夠和向日葵

一起生長，包括

那些赤練蛇、芨芨草

我目睹秋天的田疇變得遼闊而高遠

高過不遠處的山峰

我在山峰上遠眺

辨認村莊的方向

哪顆星辰能夠沒有炊煙

哪顆星辰能夠沒有高粱的根須

一節節

蓄滿陽光與風的聲音

悲歌·1

豐子愷在談他畫畫時說他畫過兩只羊

兩只羊的脖子上

都拴上了繩子，其友人

批評此種畫法不妥

現實中，在羊的世界里

頭羊的脖子上只消有一根繩索

就足夠了

豐子愷很后悔

我不以為然

豐子愷應該給兩只羊畫三條繩子

如果他不死得過早

在中國，他應該不停地畫繩索

我不喜歡那種把繩索畫成血淋淋的樣子

中國畫家至今沒一個人能把血淋淋的樣子畫成繩索

悲歌·2

我啊，無數鮮活的枝椏讓你看清背叛

我啊，一塊隕石讓你有了急促的呼吸

我啊，活著會讓你懂得羞恥、憤怒

我啊，死亡會讓你追憶春夜

悲歌·3

月光彎曲一下也能覆蓋祖國，月光照著流水、綠葉

和姑娘的辮

月光多么虛偽，是啊，仰臉看看吧

月亮里有溝壑、山脈

月亮里沒有一條能哭泣的河

冬

西北風刮起的日子

土地在睡眠

雪落下的時候

睡眠的土地允許田鼠咬破自己的胞衣

還有河流，它們刺骨的

脾氣里有陰霾的云朵和丑陋的沙石

還有苦楝樹

枝椏里壓滿西北風撕裂云朵的吶喊

我們對冬天的理解變得如此膚淺啊——

云朵的吶喊聲還沒有止息

村莊四周遍布青青的麥苗，那么多幼小的麥苗

被雪罩著

被西北風粗糲地吹著

純潔的小獸

純潔的小獸啊，我想起了你們

你們小小的舌尖不去舐到天空

你們小小的聲音不去留給贊歌

你們小小的手掌就放在我幽暗的血液里

我們來平靜地數數

養老院的屋頂、修道院的屋頂、博物館的屋頂

純潔的小獸啊，

說謊者才去祈求拯救、布道和平安

只有心虛的人去乞憐病痛、罪孽和死亡的止息

我現在流出幽暗的血

你們是老虎最后一個胎盤

狼最后一個崽子

鱷魚最后一滴體液

你們是螞蟻、蟑螂、田鼠

是社論中的錯別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