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流浪

尉遲以優(yōu)

季小亦是一個安靜乖巧的女孩子，一直都是。若是在三年前還可以加上一系列定語，比如說優(yōu)秀的、成績優(yōu)異的等等。不過那也僅限于三年前，如今是沒有資格用那樣的修飾語了。每天按時上學，放學就騎著那輛銀色的女式單車回家，周末安分地待在家里認真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yè)。故事的主人公，就是這樣一個很乖很安靜可還是很差勁的女生。

上午的五節(jié)課依次是數(shù)學、數(shù)學、體育、生物、語文。課間休息十分鐘，第二節(jié)課與第三節(jié)課有20分鐘。現(xiàn)在，就處在這20分鐘的前十分鐘內(nèi)，剛剛明媚起來的陽光柔軟地落在教室里，黑板上寫得滿滿的那道解析幾何題還沒有擦去。小亦忽然有點惋惜，那么美好的陽光，為什么只能坐在厚厚的玻璃窗后享受它呢？

高三的體育課純粹就是自由活動；生物課那個過早禿了頂?shù)摹袄项^”聲音也過早地衰老了，讓人昏昏欲睡；語文課要復習古詩詞鑒賞，每次語文試卷上那道題小亦都可以穩(wěn)拿滿分，可小亦從不認為那是靠聽課聽出來的結(jié)果。鑒于上述種種原因，乖女孩小亦作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逃課。

9：30，離上課還有十分鐘，小亦走出了教室。

有些很小資的文章里常常會有些很小資的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隨便搭一路公交（一般還是雙層巴士），漫無目的地坐到終點又坐回來，看著窗外林立的高樓，體會一下那些光鮮的有機高分子材料建筑下的繁華，再感悟一下上海，一兩個小時也就過去了，既打發(fā)了時間又有情調(diào)。這看似是一種精神境界的小資，可既然沾上了“資”字，必定是要與物質(zhì)扯上關(guān)系的，不過是直接或間接的問題。像小亦，就沒有機會享受那種把公交當成觀光車或茶室來坐的小資。這個城市真的太過于小了，小到只需要十幾路公交車。如果交通順暢的話，每一路全程也不會超過30分鐘。

不過，小亦最終還是上了公交車，4路。小姑前天生了小寶寶，一直沒時間去醫(yī)院看她，所以小亦決定現(xiàn)在去。也只有年輕開放的小姑不會批評小亦逃課吧。

“嘀嘀嘀，學生卡。”刷卡器清脆的聲音在上午安靜的氣氛下分外響亮。星期二上午9：45，在公交車上聽到學生卡的聲音，的確讓人浮想聯(lián)翩，尤其是像小亦這樣感覺有點乖仔細看又似乎不那么乖的女生。

好在四個站十分鐘沒用就到了。可是該死的報站聲又讓小亦漲紅了臉。

“××女子醫(yī)院到了……”

小亦意識到這個時候選擇來看小姑真是個錯誤，不過已經(jīng)來不及了。問題出在這是女子專科醫(yī)院，只要是小城的人都明白來這里的只有兩類人：一類是沖著它的產(chǎn)科而來的孕婦，另一類就是那些與性病、人流之類有關(guān)的。所以，小亦在這樣的時間出現(xiàn)在這里，又要讓人們不禁浮想聯(lián)翩了，并且這種浮想遠比公交車上那種要復雜。

小亦硬著頭皮故作泰然地走到了三樓。302病房，小姑應該就在這里面了，小亦想要給她一個驚喜，輕手輕腳地推開了門。突然呆住了，奶奶也在，正背對著門在柜子那頭為小姑煮牛奶雞蛋。

病房里很安靜，金黃色的窗簾還沒拉開。上午的陽光被過濾的溫馨起來，整個病房都是橙色的。小姑還沒醒，旁邊的小寶寶也嘟著小嘴睡得很香。空氣里有淡淡的奶香味，還有雞蛋敲擊鐵鍋口的聲音。那一瞬間，小亦有種感覺，眼前的畫面是多么和諧。

小亦輕輕關(guān)上門，輕聲離開，并不是因為害怕奶奶批評，雖然一開始這樣想過，但真正的原因在于那種不容打破的和諧給了小亦一種莫名的震撼，不容置疑的震撼。

看了一下表，10：05，小亦決定回學校了，從那條老街穿過去的話，還可以趕上第四節(jié)課。

“小妹，看一下，有興趣不？”旁邊突然伸過一只手，手里拿著一張類似傳單的東西。

小亦接過來粗略地看了一下，微皺了下眉。然后這個平日里安靜內(nèi)向不會和陌生人講話的小女生決定和眼前這個男子開個玩笑，也許其中帶著小小的報復心理吧。

“看著很不錯呢，只是……我現(xiàn)在趕時間回學校呢，要不你在上面留個電話吧。”

“好。”男子一邊在小亦手中的“傳單”上寫下了一串手機號，一邊隨意地問道：“你在哪里上學？”

也許只有小亦知道自己不易察覺地滿意地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右手指向老街的那頭，說：“那里，就是那個有四道校門的學校。”

男子用一種十分復雜的眼神又看了小亦一眼，訕訕地走開了。小亦知道，很多時候名牌是可以拿來唬人的，哪怕是一所名牌高中，這個道理也照行不誤。又看了眼手中的“傳單”，小亦想，還是留著吧，挺有紀念意義的。繼續(xù)向?qū)W校走去的時候，小亦感覺第一次如此喜歡上這所學校，原來與那些“勢利眼”老師不同，它不管你是否優(yōu)秀都會庇護著你，它博大得讓你不由得喜歡上它，僅僅是它。

10：25小亦到達了學校，兩分鐘跑到校園東面的高三教學樓，又用一分鐘爬上了三樓，剛剛踏進教室的小亦很不幸地撞上了正要出來的班主任。本來這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小亦分明聽到他說：“季小亦，你出來一下。”

“不就是不小心撞了他，至于嗎？”小亦一邊在心里抱怨，一邊乖乖地跟在他后面。小亦打心眼里不喜歡這個老是勸自己去考特長生的中年男人，表面上一副對差生很關(guān)心的樣子，實際上只是不想放過每一個可能的機會來提升自己班的升學率以及隨之而來的獎金。

“知道我為什么叫你嗎？”小亦搖搖頭，然后揚起頭來看著他。這一點很不符合小亦內(nèi)向的性格，可她就是不喜歡與老師談話時就盯著自己的腳尖，那樣子無形中給別人增長了氣勢。小亦習慣看著老師的眼睛，把鎮(zhèn)定與自信留給自己。

“季小亦啊，要不是今天體育課正好找你，我恐怕還不知道你會逃課。”

“體育課本來就是自由活動。”

“自由活動也是有范圍的吧。我叫同學找你也沒找到，你說你去哪兒了？”

“我就在外面隨便逛了下，再說也準時回來了。”

“這次也就算了，下不為例。我找你主要還是要和你談談考特長生的事，看你學習也挺努力的，成績上不去也是沒辦法的事。難得你有特長，考特長生的話……”他突然停止了嘮叨，盯著小亦的左手，“你剛才干什么了？手上的東西拿來我看看。”

小亦只得聽話地吧那張紙遞給他，心里明白，這個像女人一樣進入更年期的中年男人一定要抓狂了。果然，他明顯愣住了。那張紙，就是先前那個陌生男子遞給小亦的類似傳單的東西，可它不是傳單，上面赫然印著：××桑拿城高薪招聘女服務員……最下面還大大地用黑色簽字筆寫著聯(lián)系電話。他抬起目光，看著小亦直視著他的那雙清澈的眼神，陰下了臉。

“你說你學習差也就算了，沒想到竟然對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感興趣。你知不知道這是要聘什么啊？女孩子家的，不要自毀前程，要懂得自尊自愛……”

三年以來，安靜的小亦第一次在老師面前發(fā)火，她奪過他手里的紙，一下一下地撕碎。撕的時候，就迎著他驚愕的眼神。最后在飛舞的紙片中轉(zhuǎn)過身，走向教室。

9：30-10：30，整整一個小時，這算什么呢？小亦覺得這壓根算不上一場徹底的逃課。那么，那么就把它定義為流浪吧，一小時流浪。

（孫國榮摘自《萌芽》，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