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A卞桂平(1976- ),男,安徽安慶人,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博士生,南昌工程學院思政部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現代化視域下人的精神構建。
摘 要:馬克思以其富有前瞻性的思維,科學地揭示了人類社會發展的“三形態”秘密。“三形態”理論所揭示的不僅是人類社會發展的一般性規律,更是作為主體的人“潛在—自在—自為”發展路徑的科學揭示,即人的主體性發展依次經歷了“前主體性—主體性—公共性”的發展歷程。馬克思人的發展“三形態”的詮釋對當下和諧社會構建以及現代化的持續推進無疑具有重要的資源性意義,即積極揚棄因市場經濟“逐利性”所引發的人的主體性困境,確立普遍性的公共意識,在從主體性到公共性的現實轉換中,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
關鍵詞:人的發展;前主體性;主體性;公共性
中圖分類號:A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1605(2012)03-0022-04
在《政治經濟學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中,馬克思從歷史視角提出了著名的人的發展“三形態”理論:“人的依賴關系(起初完全是自然發生的),是最初的社會形式,在這種形式下,人的生產能力只是在狹小的范圍內和孤立的地點上發展著。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是第二大形式,在這種形式下,才形成普遍的社會物質變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體系。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的生產能力成為從屬于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是第三個階段。”[1]“三形態”理論的提出不僅是對人類社會發展歷史與未來圖景的科學描繪,更是為個體人的主體性發展徑路指明了方向。一部現代化的歷史實質上也是一部人的主體性不斷生成與發展的歷史,人的主體性的發展程度實質上也就標志著現代化的發展程度。在我國現代化的發展歷程中,尤其是改革開放以后,人的主體性如冉冉升起的朝陽,散發著勃勃生機,成為名副其實的現代化的“推動劑”。然而,市場經濟在孕育人的主體性的同時,也因其固有的“逐利”本性而不斷催生人們的“物化”意識,在一定程度上正日益消解著現代人的主體性,從而日漸成為和諧社會構建以及小康社會實現的潛隱阻力。因此,探討人的主體性生成規律,破解當下人的主體性困境必然成為時代無法回避的重大課題,而對馬克思有關人的發展的“三形態”理論的科學探索就成為分析與解決當下問題重要的可借鑒資源。
一、“人的依賴性”——前主體性
“人的依賴關系”是馬克思論述的人的發展的最初歷史形態:“我們越往前追溯歷史個人,從而也是進行生產的個人,就越表現為不獨立,從屬于一個較大的整體。”[2]107處在這一歷史時段中的人,主要體現為對血緣與地緣的依賴,人之獨立性尚未確立,個體只能相互依存而存在,即“人的個性消失在氏族之中”[3]。人的這種存在體現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上就是面對強大的自然力量,力量極其弱小的人類對自然的依賴感。在這樣的關系中,人還沒有造就自己豐富的能力與關系,還沒有使這樣的能力與關系作為獨立于自然界并與之相對立的條件。因此,從屬、順從和崇拜自然,消解自身與自然的對立,順應與承受自然的力量,在那時就成為人們處理自己與自然關系時在觀念與行為上所遵循的準則。人對自然關系的依賴性以喪失人的獨立性為代價,維系著原始的人與自然的和諧。從人與社會的關系看,與人完全受制于自然相一致,人的社會本質極度萎縮,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具有明顯的“依附”性質,缺乏自主性、能動性和創造性;社會對于個人而言,具有強制性、權威性的特點,個人的生存與發展完全屈從、依附于社會既有的等級或特權。“雖然個人之間關系表現為較明顯的人際關系,但他們只能作為某種具有社會規定性的個人而相互交往,如封建主與仆人、地主與農奴等等,或作為種姓成員等,或隸屬于某個等級,等等”[2]110。人的一切社會活動都籠罩在“先在”的各種規定和強制之中,人們只是各種“等級共同體”的依附物。承如前述,原始初民的生存與發展只是在共同體的、“畫地為牢”的地面上進行,他們不可須臾離開共同體。在這個意義上,原始人是依賴并歸屬于共同體的。而在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人則依賴并歸屬于不同的等級,且彼此間存在著不對等的統治與被統治、占有與被占有的關系,典型的便是奴隸對奴隸主、農奴對封建主的人身依附與歸屬。在這種人身依附與歸屬的主奴關系下,奴隸和農奴沒有獨立的人格,沒有自由的人的身份,任憑奴隸主和封建主指使和處置,人的個性發展缺乏最起碼的社會空間和條件。由此可見,在前資本主義社會(馬克思把現代社會以前的所有時代即從原始社會、東方的亞細亞社會、西方的古希臘—羅馬以至到歐洲的中世紀,這些都包括在前資本主義社會這個階段內),人類個體自身的有限性決定了人們必須結成一定的共同體來實現自身的利益。這時的人們在深受自然奴役的同時,還深受等級、身份等社會關系的奴役,缺乏真正的獨立性。“無論個人還是社會,都不能想象會有自由而充分的發展,因為這樣的發展是同個人和社會之間的原始關系相矛盾的”[4]485。所以,這種社會所呈現的主體性也只能是一種萌芽狀態的主體性,即前主體性。
二、“物的依賴性”——主體性
“以物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是人的發展的第二大歷史形態。“在這種形態下,才形成普遍的社會物質交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體系”[2]104。處在這個時段的人的主體性呈現出雙重意蘊。一方面,是主體性的積極張揚,另一方面,卻是主體性在一定程度上的“被”消解。這種雙重意蘊表現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上,就是人們在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時,往往將自我當作高高在上的主人,將自然視為絕對服從的奴仆,宣揚人不僅是自然積極的征服者,而且是自然能動的改造者;體現在實踐方式上就是巧取豪奪、貪得無厭,將自然踐踏在腳下。人們成片地砍伐森林,肆無忌憚地開采礦山,導致到處煙囪林立、垃圾成山、水土流失、環境污染、生態惡化。這種“單向度”與絕對化的主體性傾向一方面使人與科學獲得了某種獨立的品格,確證著人的本質力量;另一方面,不僅使自然界大量資源迅速枯竭,而且在永無止境的開采中也使人自己的生存條件迅速惡化。這種“失去理智的近乎自殺的行為”[5]必然會遭到自然的報復。主體性的雙重意蘊體現在人與社會的關系上就是“異化”的出現。市場機制在不斷確證人的主體性的同時,也導致人的極端利己主義傾向的產生。這個時候,“活動和產品的普遍交換已成為每一單個人的生存條件,這種普遍交換,他們的互相聯系,表現為對他們本身來說是異化的、無關的東西,表現為一種物,在交換價值上,人的社會關系轉化為物的社會關系,人的能力轉化為物的能力”[2]103-104。金錢至上、惟利是圖、人際關系冷漠等等現象隨之出現。人們之間赤裸裸的金錢關系導致社會關系的離散化、對立化,這種“主—客”模式中的主體性其實正是沒有主體性的表現。人是自身的主體,卻常常被他人當作工具來利用,人是社會的主體,卻屢屢遭到社會不公正的壓制,這勢必加劇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猜忌、相互利用,導致人格的扭曲和社會關系的異化。主體性的雙重意蘊體現在人與自身的關系上就是“二重化”態勢。物質財富的極大豐富使得人的“身心關系”隨之發生微妙變化。人們看到了解放的曙光,不再把希望寄托于彼岸世界,而是把目標集中在“身”的問題的解決上。物質財富的創造、工業文明的發展成為現時代人們的工作重心,科學主義、理性主義的盛行使人們越來越原子化、感官化、即時化,即越來越“動物”化,迷失在對“物”的追求中。與此同時,“物化”的泛濫也不斷使現代人感到精神空虛、孤獨、厭倦和痛苦。人把自己弄丟了,失去了前進的方向,失去了精神家園,成為無“心”、無“理”、無“靈魂”的“漂泊流浪者”。顯然,在以物的依賴關系為基礎的社會中,從表象來看,雖然人的自由、平等等類似的獨立性得到實現,實際上,人們的個性卻日益呈現碎片化、原子化趨勢,即“活動著的人卻沒有獨立性和個性”[6]。
三、“自由個性”——公共性
“自由個性”是人的發展的第三大歷史形態。“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生產能力成為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2]104是該階段人的發展的集中體現。處在這個時期的人的主體性是一種“自為”的主體性,其主要表征就是人們能充分認識與利用客觀規律,從而達到改造客觀世界的目的,也即能動性與受動性統一。“人最終成為自己的社會結合的主人,從而也就成為自然界的主人,成為自己本身的主人——自由的人”[7]。這就標志著作為主體的人已經達到了公共性的存在,公共性的存在體現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上就是人與自然界的“共同性”。即“所謂人的肉體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聯系,不外是說自然界同自身相聯系,因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8]。人與自然界的這種“有機性”就要求人們樹立人與自然的“共同體”意識,轉變人與世界相對立或以人為中心的文化觀念。在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時,不應把人的主體性絕對化,也不能無限夸大人對自然的超越性,而是人類應當約束自己,擺正自己在自然界中的位置,關注自然的存在價值。人是自然物,是自然界的一份子,人類在改造自然的同時要把自身的活動限制在保證自然界生態系統穩定平衡的限度之內,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協調發展。這種公共性體現在人與人的關系上就要求人們有“類存在”的觀念,即“一般地說,人對自身的任何關系,只有通過人和他人的關系才能得到實現和表現”[9]。這里所說的人,既是單個的自然人,更是群體的社會人。每個人在社會“共同體”中都有各自的“倫”與“份”,從事著不同的職業,扮演著不同角色,承擔著不同的責任。人從誕生之日起,就存在于“類”、“共同體”中,為生存與發展而勞作,并與社會其他成員發生復雜的人際關系,在滿足他人與社會的同時,自己也獲得各種各樣的需求與滿足。人在整個生命過程中始終充滿機遇與挑戰,也必然與他人、與社會發生聯系、契合、沖突和斗爭。基于“類本質”的個體只有善待他人,與人為善,才能善待其他生物和非生物,從而真正實現和善待自己,也才能最終“以一種全面的方式,也就是說,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質”[10]。這種公共性體現在人與自身的關系上就是要遵循身心發展規律,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正確處理好物質需求和精神需求的關系;要避免過分追求“物欲”的滿足而導致個體自身價值取向的片面化甚至畸形化,使人的“類本質”徹底消解,成為“單向度”的存在,從而難以體會到心靈細膩而高貴的情感,完全沉浸在由物質的“得與失”而引起的歡樂與痛苦中,喪失人的主體性。基于公共性理念,就要求在追求物質利益的同時,必須相應關懷個體價值世界。“我們需要用對人性的某種信仰來彌補我們所發現的人的缺陷,使我們能把他看作是高尚的”[11]。也只有在“身”與“心”的“共同”和諧中,作為個體的人才有可能獲得自在自由的全面發展。誠如馬克思所言:“只有在共同體中,個人才能獲得全面發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說,只有在共同體中才可能有個人自由。”[12]
四、結 語
當前,伴隨市場機制的建立、完善以及現代化進程的日漸推進,人們主體性的彰顯已是不爭的事實,主體的覺醒成為當代中國社會思潮的主流。然而,在全球化、信息化的時空境遇中,各種文化交融與碰撞,急劇變化的生存方式導致了現代人對“自我”認識的困惑。在過分的自我關注中滋生出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以及人與自身矛盾的現代面相和價值觀,深刻反映出人類主體意識溢出、異化、沉淪及迷失等相互雜陳的問題。物質欲望的膨脹,信仰失落,情感生活萎縮,文化生活粗鄙,功利價值取向的泛化……使精神生活失去了自身的獨立性,成為物質生活的“奴婢”,本應和諧生長的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之間出現了“愈演愈烈”的矛盾和分裂,使現代人的主體性日漸迷失,失去了“人之為人”的價值向度。
面對現代化進程中日益嚴峻的主體性困境,重新審視馬克思有關人的發展的“三階段”論就具有重大的理論和現實意義。“人的依賴性—物的依賴性—自由個性”所具有的理論價值并不只是在于揭示人類發展的客觀性規律,還在于對現實世界的“改變”中。因此,以“前主體性—主體性—公共性”詮釋馬克思人的發展“三階段”論,所要表達的也不只是對社會“公共存在”的客觀性描述,更為深層次的意義是,面對現代化進程中的主體性困境而發出的對人們價值觀轉換的一種價值吁求。“今日的人類已開始覺醒,走向類化已不再是僅僅屬于理論理想的問題,而是已經變成生活現實的客觀需求和人們的價值追求。這在今天顯然還主要是一種萌芽性的東西,但它卻是代表著未來方向,社會發展的主流,最富有生命力的東西”[13]。也誠如馬克思所言,未來社會“不僅能夠以超越資本主義的私有財產的公有制形式出現,而且也能夠將人們對自由和獨立的自覺和渴望逐漸匯成一種強大的信念和力量整合到社會歷史發展的動機之中,實現人的形式上的獨立和自由向真實的獨立和自由的轉化。這一過程被馬克思稱為共產主義的公共性運動”[14]。因此,避免、重復“個體本位”的種種弊端和片面傾向,用“公共性”的基本理念去引導、規范人的發展,使之不斷地趨向于自覺的類本性,必然成為當前我們面臨的重大時代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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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戴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