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連斌
隨著我國經濟的快速發展,居民的收入差距也呈現持續擴大的勢頭。這不僅會引發復雜的社會政治矛盾,而且還會成為我國進一步發展的嚴重障礙。為此,我們必須分析收入差距擴大的原因,形成對此問題的客觀認識,并在此基礎上健全相應的體制機制和配套政策措施,把收入差距控制在一個人們可以承受的合理區間內。
改革開放以來,在經濟快速發展的基礎上,城鄉居民收入水平得到了穩步提高,但收入差距卻在持續擴大。黨和政府高度重視收入差距擴大問題,采取了許多重大政策措施,廣大人民群眾對此也十分關注。如何正確看待收入差距持續擴大問題,如何有效遏制當前收入差距持續擴大的勢頭,這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一個嚴肅課題。當前,無論在學術界還是在普通民眾中,對收入差距持續擴大問題都存在許多模糊的看法和認識,甚至有的人借此否定改革開放的成就、方向和政策。因此,正確認識這一問題,在全黨和全民中形成統一認識是至關重要的。
當前還不能得出我國已出現兩極分化的判斷
收入差距大小,可以用“五等分法”來衡量,即整個社會中20%收入最高的人的平均收入與20%收入最低的人的平均收入之比;也可以用基尼系數來衡量。由于資料獲取的困難,學術界主要依據抽樣調查數據和國家公布的相關數據測算或推算,因而不同的學者和研究機構得出的收入差距數據存在相當大的差異。這對我們正確把握收入差距的真實狀況帶來了相當大的難度。從目前學術界對收入差距現狀的判斷看,基尼系數應該不會低于0.47,顯然已經處于差距過大的區間。
我們應該承認,我們現在的收入差距確實過大,但是,不能得出已經出現兩極分化的判斷。這是因為,在我們國家“兩極分化”不是一個單純的經濟學或社會學概念,而具有特殊的政治意義。鄧小平當年就講過,如果出現了兩極分化,我們的改革就失敗了,我們就真的走上邪路了。因此,如果我們隨意使用兩極分化這一概念,甚至認為已經出現了兩極分化,極有可能被西方敵對勢力和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用來攻擊我們的改革開放政策,否定改革開放的社會主義方向。事實是,改革開放30多年來,我國絕大多數國民都從中獲益了,只是獲益的大小不同,差距較大。所謂“兩極分化”,講的是窮的越來越窮,富的越來越富,一邊是財富的積累,一邊是貧困的積累,這顯然不符合當前我國的現實,不能得出我國已經出現兩極分化的結論。
收入差距持續擴大是市場化改革不到位造成的
有些人把收入差距過大歸因于市場化改革,并據此否定市場化改革的方向,這是不對的,而且是有害的。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由于價值規律的作用和市場競爭,以及人們先天稟賦的差距,收入差距拉開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在完善的市場經濟條件下,通過健全的體制機制和配套政策措施,是完全可以使收入差距控制在一個人們可以承受的合理區間的。
導致當前收入差距持續擴大以至于達到過大區間的原因是復雜的,是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比如由歷史和地域條件的原因造成不同地區居民的收入差距。我國居民收入分配差距,特別是城鄉居民收入分配差距和地區居民收入分配差距,在歷史上就長期存在,并不是改革開放以后才產生的。要從根本上解決這些問題,需要一個相當長的歷史過程。我國農村居民的人均收入即使比城鎮居民的人均收入以更快的速度增長,他們之間的絕對收入差距也將在一個相當長的時間內持續擴大。地區之間的收入差距也是這樣,即使中西部地區以高于東部地區的速度增長,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內,絕對收入差距也是擴大的。當然,在分析地區居民收入差距擴大的原因時,我們還必須充分考慮到區位環境、基礎條件、人口素質、生產力發展水平等歷史的和地域的因素。又比如收入分配不公加劇了收入差距的擴大。目前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存在大量不合法的收入。人民群眾對收入差距問題反應比較強烈,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存在大量的不合法收入。二是勞動和資本兩個主要的生產要素在收入分配中的關系嚴重失調,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持續下降。一些超經濟因素(比如歧視性城鄉政策等)導致資本收入過多。三是那些憑借對資源的占有權而形成壟斷的行業,獲得了比其他行業高得多的利潤,職工收入水平明顯高于其他行業,這一部分社會成員的高收入并不是通過按勞分配的手段獲得的,而是依靠壟斷。此外,制度的不健全和一些特殊的政策等也會導致收入差距擴大。
因此,我國當前出現的收入差距持續擴大以至于過大的問題,不是市場化改革的結果,更不是市場化改革的目的,而是市場化改革不到位造成的。一方面,市場化改革不到位,因而計劃經濟的一些遺留問題仍然沒有解決。比如改革開放前搞的統購統銷,改革開放后問題就沒有徹底解決,使農民在工業化、城市化過程中吃了不少虧,導致城鄉居民收入差距持續拉大。另一方面,市場化改革不到位,造成市場體系不完善,生產要素的市場定價機制還沒有真正形成。市場經濟會打破平均主義,拉大收入差距,通過政策的調節則完全可以把收入差距控制在合理的限度內。因此,不能以目前收入差距持續擴大為理由,否定市場化改革,否定市場經濟體制。
重視收入差距持續擴大造成的社會經濟影響
收入差距持續擴大會引發復雜的社會政治矛盾。正如有學者指出的,相對于收入差距過大,其他問題只是一種常量因素,收入差距過大是最大的變量因素。由于收入差距過大,幾乎所有其他問題都帶有新的意義和更多更深的復雜性。例如腐敗問題,正是由于收入差距過大,社會對腐敗的容忍度極低;再比如房地產和住房問題,既是收入差距的直觀反映,又是造成收入差距擴大的一個重要因素;再如政治層面,30多年來,自由、民主、人權等價值理念一直不斷滲透,事實證明這些抽象理念在中國社會沒有太大的市場,但由于收入差距擴大,很容易成為某些人做文章的話題。一些學者擔心,收入差距持續擴大有可能成為我國今后進一步發展的嚴重障礙。
收入差距持續擴大的一個直接結果,可能是影響社會的和諧穩定。現在,一些媒體文章經常談到基尼系數達到0.4就超過了國際公認的警戒線標準。其實,僅就0.4而言,對不同的國家、同一個國家的不同時期、不同國家的同一時期、不同國家的不同時期,其含義是很不一樣的,必須考慮到各個國家的具體國情等一系列因素。我國居民收入分配的基尼系數,確實已經超過0.4的國際警戒線標準,但是,0.4只是一個警戒線標準,它只表明一種可能性,而并不是一種現實性。基尼系數達到0.4以后,究竟對社會的和諧穩定會產生什么樣的影響,會產生多大的影響,需要進行綜合的深入分析。基尼系數與社會沖突是什么樣的關系,我國社會對收入差距的容忍度有多大,目前在理論上并不清楚。我們應該高度重視這種影響的存在,但不應夸大這種影響。何況基尼系數對于我們這樣一個城鄉二元結構仍然很突出的國家,與西方發達國家的意義是不同的,只是一種參考數據。
經濟發展中收入差距呈擴大趨勢不是中國獨有
根據世界銀行1996年《世界發展報告》的資料,中東歐和前蘇聯各加盟共和國在經濟轉軌過程中,都出現了居民收入差距擴大的趨勢。1993年與1987~1988年相比,在有數據的8個國家中,4個國家的基尼系數上升了10個百分點,其中俄羅斯上升了20個百分點;2個國家的基尼系數上升了5~10個百分點;只有2個國家的基尼系數上升不到5個百分點。按照世界銀行的估計,在此期間中國的基尼系數上升了5~7個百分點。1988~1993年的5年間,俄羅斯的收入差距擴大幅度,就超過了中國在過去的18年間(指1978~1996年)收入差距擴大的幅度。
不僅經濟轉型國家在轉軌過程中出現了居民收入差距擴大的現象,而且大多數西方發達國家從20世紀80年代以來也曾經歷了收入差距不斷擴大的過程。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到90年代初期,在18個發達國家中,收入差距擴大幅度在5%~10%和10%~15%的國家各有3個,達到16%~29%的國家2個(美國、瑞典),有1個國家(英國)的擴大幅度在30%以上,只有意大利和丹麥的居民收入差距出現了比較明顯的下降。值得我們注意的是,這些發達國家的收入差距在持續一段時間的擴大后又出現了縮小的趨勢,目前多數發達國家的收入差距處于一個合理的區間。
美國經濟學家西蒙·庫茲涅茨對18個國家的收入差距和經濟發展水平作了對比之后,在1955年提出了“倒U曲線假設”,即收入分配的長期變動軌跡是先擴大,后縮小。用庫茲涅茨的“倒U曲線假設”來對比我們國家同其他國家居民收入差距的變動軌跡,可能會給我們一些啟發。一是從同發展中國家的比較看,多數發展中國家在經濟發展的起步時人均GDP大約為100美元,隨著經濟的增長,收入差距不斷拉大,但在人均GDP增長到1500美元左右以后,收入差距也基本上達到了“倒U曲線”的頂點,然后出現縮小的勢頭。我們國家在1980年時人均GDP約為250美元,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也出現了收入差距不斷拉大的現象。但是,當我國人均GDP達到1500美元左右時并沒有出現居民收入差距由擴大向縮小轉變的跡象。我國人均GDP達到3000美元的時候收入差距還在擴大,現在已經達到5000多美元了,也看不出收入差距達到頂點的跡象。二是從收入差距持續擴大的時間看,不論是發展中國家還是發達國家,收入差距持續擴大的時間通常在10~15年,很少有國家連續擴大20年以上,但是,我們國家居民收入差距持續擴大的時間卻已經超過了30年。所以,下大力氣采取切實措施,遏制居民收入差距持續擴大的勢頭,并進而逐步縮小目前過大的收入差距,應該說是刻不容緩的。
改革呼吁新的分配理論的構建
必須明確的是,收入差距是不能完全消除的,也消除不了。我們解決收入差距問題,從根本上說是要把收入差距控制在一個合理的、社會各方面都能承受的限度內。我國目前收入差距過大,要逐步縮小過大的收入差距。從當前來看,要把過大的收入差距縮小到合理的、社會各方面都能承受的限度內是不太容易的。因此,當務之急是有效遏制收入差距持續擴大的勢頭。為此,必須采取一系列綜合措施,強力遏制收入差距的持續擴大。
對如何遏制收入差距擴大,從而逐步縮小過大的收入差距,目前學術界和政策研究部門提出了許多有針對性的政策措施。政策的制定和完善必須以科學的理論來支撐,深化分配制度改革的現實需要,呼喚新的分配理論的構建。因此,筆者曾建議構建新的分配理論——四次分配理論。第一次分配或初次分配,是在生產活動中,企業作為分配主體,將國民生產總值在國家、企業、個人之間進行分配,生產要素的提供與報酬的支付形成最基本的初次分配關系。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勞動、資本、技術、管理、土地等生產要素的使用不是無償的,對每一種生產要素都必須支付一定的報酬,這種報酬就形成各生產要素所有者和使用者的初次分配收入。初次分配關系主要由市場機制形成,生產要素價格由市場供求關系決定,政府通過法律法規和稅收進行調節和規范,一般不進行直接干預。第二次分配或再分配,是在初次分配結果的基礎上,政府對要素收入進行再調節的過程。初次分配后可能出現過大的收入差距,甚至出現收入差距懸殊,因此,再分配的首要功能是縮小收入差距,均衡各方面的利益關系。第三次分配,是基本公共服務或公共品的分配。為國民提供基本公共服務,是服務型政府的一項基本職能。基本公共服務的提供或公共產品的分配必須以均等為原則,使城鄉居民、不同地區居民、不同社會群體和不同社會成員享有比較均等的就業、住房、醫療、教育、基本公共文化的機會,以及大致均等的基本公共服務水平和良好生活環境。第四次分配,是機關事業單位、企業、居民個人基于社會責任而對自己所獲得的收入進行的自我調節,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講的捐贈和慈善。從四次分配來看,前三次分配是主要的,尤其是第一次和第二次分配,第四次分配也就是慈善捐贈是對前三次分配的一個必要的補充。四次分配在實現公平分配、縮小收入差距、促進共同富裕中的地位和作用是不同的。
在我國現階段,收入差距持續擴大,在很大程度上講是因為第一次分配差距過大導致的。因此,必須理順第一次分配關系,努力縮小第一次分配產生的過大差距。在第一次分配中,要更好地貫徹公平原則,保證勞動、資本、技術和管理等生產要素按貢獻大小得到公平合理的回報和補償。在這方面,當前一個最突出的問題是如何準確地量化勞動、資本、技術、管理等生產要素的貢獻大小。不解決好這一問題,勞動報酬在第一次分配中所占的比重持續走低問題就很難改變。
第二次分配,即再分配要更加注重公平,發揮政府對收入分配的調節職能。政府介于收入再分配,對收入分配進行調節的方式和手段是多種多樣的。從當前來看,尤其要重視兩個方面的調節作用:第一,充分利用稅收杠桿進行宏觀調節,實現收入的再分配。第二,通過財政轉移支付手段對國民收入進行再分配,加大對農村,尤其是農村貧困地區的扶持和支持力度,以兼顧各個地區、各個社會階層的利益,實現合理和公平的國民收入分配。
第三次分配,也就是基本公共服務或公共物品的分配,可以在相當大程度上縮小目前過大的貧富差距。強力推進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可以有效地縮小城鄉居民之間、不同地區居民之間,以及不同社會群體之間、不同社會成員之間生活水平的差距,從而縮小當前過大的收入差距。基本公共服務的均等化,對中低收入者特別是貧困者生活的改善關系極大。我們必須充分認識到基本公共服務的均等化對縮小收入差距的作用。在我國現階段,一方面必須不斷增加基本公共服務的總量,另一方面必須優化基本公共服務的結構和布局,擴大基本公共服務或公共品的覆蓋范圍,更加注重向農村、基層、欠發展地區傾斜,向社會弱勢群體傾斜,從而更好地保障這些地區人們的基本公共服務需求。
第四次分配,可以鼓勵有能力的企業、社會組織和公民個人積極從事慈善捐贈。為此,必須完善相關政策措施,比如企業和公民個人從事慈善捐贈抵扣所得稅,慈善機構和其他公益性社會團體享受相關免稅政策,政府加大對慈善機構和其他公益性社會組織的財政支持等,以促進慈善事業健康發展。
(作者系中共中央黨校科學社會主義教研部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