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真的不需要發展了嗎?

朱永新

“職稱、榮譽、待遇，什么都有了，不需要再發展了?！?近年來，不時有一些老師對我如是說。他們以前一直在為獲得這些東西而奮斗，好像還有很大的動力。但是一旦這些東西到手以后，他們反而迷失了前行的方向，失卻了發展的動力。

這的確是一個嚴峻的問題。其實，2009年在江蘇海門召開新教育年會的時候，我曾經作過一個《書寫教師的生命傳奇》的主題演講，針對的就是這種現象。許多教師往往把教師職業看成是養家糊口的飯碗，看成是獲取名利的途徑，在這些問題基本解決以后，他們就不再有新的追求，就開始渾渾噩噩，滿足于到處上公開課、傳經送寶寫文章了。他們不知道，自己生命的真正意義，是與孩子們一起成長；他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只有在教室里才能夠真正開出絢麗的花朵；他們不知道，選擇了教師這個職業，就意味著自己必須學而不厭，誨人不倦，永無止境。事實上，對一個真正的教師而言，當他認為自己不再需要發展之時，也就是他的教育生命開始衰老之時。

有些教師為什么會有不需要發展的想法？我認為這與他的人生理想有密切的關系。人永遠不會超越自己對自己的期待，不可能超越自己的人生理想。而我一向認為，教育與理想是一對孿生兄弟。如果沒有一點理想的情懷，最好遠離教育，遠離教師這個職業。

這是由教師的職業特點決定的。教育是培養人的事業，人是物質與精神的統一體，人不同于其他動物的重要特點就是人的精神性。人的精神性注定人不僅僅是為了當下而活著，支撐人活著的往往是理想，而人的生命價值也往往與理想有著密切的關系。宋代哲學家張載說過：“志大，則才大，事業大；志久，則氣久，德性久?！蔽鞣叫睦韺W的研究也表明，人的成就與理想有著直接的關系，人的理想層次越高，成就也就越大。

我一直認為，理想教師的第一個條件，就是要有教育理想。教師走上工作崗位以后，必須要為自己設置一個一生為之奮斗的目標。教師只有設置這樣一個目標，才能不斷增強責任意識和使命感，才能不斷地進行自我挑戰。否則，就會走彎路，就會荒廢時間及精力。著名法國作家雨果曾經說過：“世上有一種東西比所有的軍隊都更強大，那就是恰逢其時的一種理想?！甭摵蠂炭莆慕M織21世紀教育委員會在它的報告中更是明確提出了“教育：必要的烏托邦”這一命題。原中央教育科學研究所所長朱小蔓也說過這樣一段話：“人活著太需要支撐我們生活的東西，太需要為我們每一天的生活得到鼓勵和依據的東西，所以我們需要尋找自己為人做事的原則、信念乃至方式。”對教師來說，這個“烏托邦”，這個“支撐我們生活的東西”，這個“為我們每一天的生活得到鼓勵和依據的東西”，就是我們的教育理想。我們千萬不能低估這種“恰逢其時的理想”的力量！

我在《我的教育理想》這本書中曾經指出，一個優秀的教師，應該天生不安分、會做夢。對于一個優秀的教師來說，教育的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天的內涵和主題都不一樣。教師只有具有強烈的沖動、愿望、使命感、責任感，才能提出問題，才會“自找麻煩”，也才能擁有詩意的教育生活。詩人是要有靈感、悟性和沖動的。真正的教育家也應該具備詩人的品格，永遠憧憬明天。沖動停止，教育就會終結。當生活沒有夢時，生命的意義就完結了，教育也就沒有了意義。

我曾經讀過上海市松江區一位教師的文章。她這樣寫道：“人總得在活在當下的同時，借助精神力量去對抗現實的殘酷；人總得在活在當下的同時，讓自己從現實的紛擾中脫離出來，放飛心靈去呼吸新鮮自由的空氣；人總得在活在當下的同時，腳踏實地、孜孜以求地讓生命純粹而高貴！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俗人，也許永遠無法脫俗。但是，只要你是一個教育工作者，就永遠不應該去從俗、去媚俗，永遠不應該在理想面前崩潰！即使在不理想的現實中，我們也不應該放棄追求理想的權利與夢想！只有當你用理想之柱撐起一片天空的時候，只有當你用理想之泉滋潤、澆灌心田的時候，你的內心才會變得充實、澄澈和溫潤！而只有當你的內心變得充實、澄澈和溫潤的時候，作為師者的你才會具有‘精、氣、魂，才有可能培養出有理想的學生，也才有可能培養出‘精神明亮、具有‘精、氣、魂的社會主義接班人！”

這位名叫楊敏的老師讓我非常感動。她不僅用詩意的語言指明了理想對于教育、對于教師的意義，還以堅定的語氣談到遇到挫折、面對困難時如何堅守理想的問題。她寫道：“也許會遭遇許多的磨難與挫折，也許會遭遇無法言說的隔膜與阻礙，也許會遭遇世人的嗤笑與誤解，甚至也許會被認為是一個孤獨癡傻的異類……即便如此，我仍然愿意做一個理想主義者——一個超越現實的理想主義者！”

是的，我雖然看透了這個世界，但我仍然熱愛它；我雖然看透了我們的教育，我仍然熱愛它；我雖然每天遭遇困難、挑戰，遭遇煩惱、壓力，但是我仍然熱愛它。只有擁有這樣的心態，我們才能夠變得陽光起來，振作起來，堅守起來。

與理想相伴的另一個詞匯，就是堅守。我一直用“戴著鐐銬跳舞”來形容我對于堅守教育理想的理解。我們經常會有100個理由讓自己放棄教育理想，把放棄的原因歸結為社會大環境或學校內部的小環境。隨波逐流是最容易、最輕松的事情，而堅守理想，就要耐得住寂寞，就要淡泊寧靜，就要相信未來。

許多校長和教師經常低估自己的力量，低估理想的價值。我經常對一些校長和教師說：“當你無法改變社會，無法改變別人的時候，你唯一可以改變的就是自己。而一旦你真正地去改變自己，在某種程度上你就是在改變別人，改變社會?！辈灰詾榻處熢谌咧v臺上沒有什么作為，你影響著幾十個生命！一個教師，如果能夠真正地影響幾個學生的生命，真正地走進他們的心靈，真正地成為學生生命中的“貴人”，你的生命就是非常有價值的。而這一點，我相信所有教師都是可以做到的。在現實中，許多教師選擇了放棄，“非不能也，乃不為也”。

與理想相伴的應該是行動——智慧的行動、堅定的行動。我經常對新教育的伙伴們說，在追求教育理想、享受教育幸福的路途中，只要行動就會有收獲，只有堅持才會有奇跡。行動的精神已經成為我們共同的旗幟。

行動成功的一個重要秘訣是共同體。理想是追逐理想的，理想與理想是會產生共鳴的，理想是需要理想的支撐的。你有一個思想，我有一個思想，我們就有共同的兩個思想。你有一個理想，我有一個理想，我們共同的理想就會產生強大的力量。因此，新教育實驗倡導“共讀、共寫、共同生活”，倡導教師在共同的理想下彼此學習、彼此幫助，過一種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我們認為，教師成長有“吉祥三寶”：專業閱讀——站在大師的肩膀上攀升；專業寫作——邁開自己的雙腳前行；專業發展共同體——揚起團隊的風帆遠航。所以，加入一個團隊，結交三五知己，共同切磋，共同砥礪，也是讓自己不輕言放棄，避免產生“不再需要什么”想法的法寶。

人來到這個世界上，總是為了一個使命、一個理想。我們總要寫好自己的生命敘事，每個人既是自己生命敘事的主人，也是作者。一個人的故事是否精彩，取決于他是否用心去寫，是否讓自己的故事充滿傳奇。所以，希望我們的每一位老師，都能夠盡自己所能，把根扎在教室里，把心放在孩子身上，努力燃燒自己，實現自己的價值，書寫生命的傳奇。

（責 編 子 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