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虹

當今世界正經歷著由傳統的工業文明向現代生態文明的歷史轉變。面對這一深刻的變革,人類需要團結起來,超越工業文明時代的狹隘觀念,一致行動。黨的十七大報告明確提出用科學發展觀指導建設生態文明,強調了生態文明建設的重要性。草原生態文化以其生態性為突出特點,凝結著草原上生活的人們的智慧光芒,生動地體現了人與生態系統和諧共處的生態文明思想,具有巨大的價值。傳承草原生態文化,必將對建設現代生態文明發揮重要作用。
一、草原生態文化的內涵
文化在漢語中實際是“人文教化”的簡稱。前提是有“人”才有文化,意即文化是討論人類社會的專屬語。“文”是基礎和工具,“教化”是重心所在。作為名詞的“教化”是人精神活動和物質活動的共同規范,作為動詞的“教化”是共同規范產生、傳承、傳播及得到認同的過程和手段。
關于草原文化的內涵,有學者認為是指世代生息在草原這一特定自然生態環境中不同族群的人們共同創造的文化。它是草原生態環境和生活在這一環境下的人們相互作用、相互選擇的結果,既具有顯著的草原生態稟賦,又蘊含著草原人的智慧結晶,包括其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及基于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形成的價值觀念、思維方式、審美趣味、宗教信仰、道德情操等。可以說,草原文化是一種特色鮮明、內涵豐富、具有廣泛影響力的文化形態,是迄今為止人類社會最重要的文化形態之一。
草原生態文化是指草原上生活的人們為了生存和發展,形成的正確認識和處理人類社會與草原生態系統相互關系的理念、態度及生產生活方式,以實現人與草原的相互和諧,以及為達到這種和諧做出的所有努力和取得的物質文化與精神文化的總和。草原作為生物圈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是整個生態系統中重要的一環。草原文化的本質特征是重生態,或者說是其生產與生活方式等具有顯著的生態性。草原文化的生態性即草原地區人與自然的相互關系,是草原生態文化學的研究內容。
二、草原生態文化的現代價值
(一)草原生態文化的生態倫理價值——物質和精神兩個層面的體現
生態倫理學是從倫理學的視角審視和研究人與自然的關系。運用生態倫理學的觀點,我們對草原生態文化可以進行以下兩個方面的探究:一是人與草原關系上的道德責任;二是人對待草原的行為準則和規范。前者是草原生態文化在精神層面的體現,主要是指對生命的認識、對周圍環境的認識以及對人與自然關系的認識等;后者是草原生態文化在物質層面的體現,主要是指人們在草原上的生產生活方式。
精神上,草原上人們的生命觀和自然觀獨具特色。首先,敬畏生命是草原上的人們一個非常重要的倫理原則。在草原人的心目中,一個人只有把植物和動物的生命看得與人的生命同樣神圣的時候,他才是有道德的。實際生活中,如果確實出于不得已的需要而殺死其他生命,那也應當對被殺的生命懷有憐憫之心。其次,尊重自然是草原上的人們又一個重要的倫理原則。在草原人的倫理觀中,大自然及萬物始終是一個不可或缺的部分,大自然是有用、寶貴、神圣、不可替代的,大自然大于人+畜+草之和。這種自然觀一直在指引著他們從遠古走到今天,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草原一直保存至今的關鍵。對自然的親情和伙伴意識是馬背民族觀念文化中最基本的內核。幾乎所有的蒙古族祭祀都會呼出“天父”、“地母”。在他們看來,天父地母所孕育的自然萬物,包括人和動物,都是親近的兄弟姐妹。在草原牧區人們都明白自己應負有的責任:要保護自然,而不能破壞自然。
物質上,草原上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更為切實地體現了草原生態文化的倫理思想。游牧生產是草原文化形成的經濟基礎,最生動地體現草原生態文化的價值。游牧就是四季輪牧,其核心和關鍵是按季節轉移放牧場地。牲畜是牧民與自然的中介,牲畜只有通過吃草才能存活和繁育。牧民們深刻地了解牲畜與草原的關系,也深深地明白要保持草原的生態平衡,就必須采用游牧的方式。游牧是一種適應自然和具有規律性的畜牧業生產方式。游牧生產方式把人——畜——草的關系轉化為動態的平衡,使三者在變動狀態中實現草原生態系統的整體效應,從而實現馬背民族經濟社會的可持續發展。目前,四季輪牧在大多數牧區為了減少對草場的破壞,進一步簡化為冬夏兩季輪牧了。生活在草原生態系統中的馬背民族,生產方式遵循著自然規律,生活習慣的細微之處也凝聚著生態之光,體現著草原人對自然生態環境的深層關懷。作為草原文化的集大成者,蒙古民族在日常生活中,牧人們不會因為個人的利益或生活的方便而破壞自然。蒙古包就是典型的生態環保建筑;牧民用以取暖和炊事的燃料,是牛羊糞和枯樹枝,禁止砍伐樹木;蒙古族嚴禁在河水、湖水中洗滌污物和便溺。
(二)草原生態文化的制度價值——草原生態法作為民間法的價值
草原生態文化逐漸從自發到自覺,從無意識到有意識,真正作為一種制度固定下來,依靠的是法律制度,包括習慣法和制定法。草原生態法是草原生態文化的重要內容。在蒙古族的歷史上,多部保護自然資源的法律法規注重通過社會規范約束人們的行為,引導人們樹立正確的生態觀,進行生態保護和生態建設。早期的習慣法規定,嚴禁進行挖掘草地、遺火、春夏季狩獵以及污染水源等行為。元代以后,蒙古族成文法基本都涉及生態問題,對蓄意破壞草場(如縱火)、盜獵等行為,都制定了較為嚴厲的制裁法規,《元典章》、《阿勒坦汗法典》等法典還列出保護動物的名單,反映出蒙古族自覺的生態保護意識。
民間法的存在并且與國家法并存,作為指引和矯正人們行為的規范體系以及糾紛的自我愈合機制,發揮了準法律的作用。草原生態法作為民間法的一個表現,具有不可忽視的制度價值。生于蒙古高原的蒙古族作為游牧民族,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形成了涉及面廣、內容豐富的蒙古族習慣法。蒙古族習慣法在蒙古語中稱為“約孫”,它有規矩道理,緣由、禮法的含義。其中,注重愛護草原、維護土壤的蒙古族生態保護方面的習慣法尤為突出。蒙元以前蒙古先民在薩滿教的氛圍中通過對“阿密”(即生命)概念的確認和以天為父、以地為母的生態環境意識的形成。蒙元時期,蒙古族的原始生態意識方向發生了轉變,更加具有大生態觀意識和實踐觀的方向。蒙元時代開始直至清代,歷代蒙古族統治者在繼承古代蒙古族“約孫”的基礎上,不斷地對其增補和發展,生態環境保護的內容進一步地擴充,使環境保護的措施更加具體化、習俗化、規范化和制度化,使得古代蒙古族的環境保護意識更加社會法、法制化。逐漸地,這些思想意識在一定程度上甚至變成了古代蒙古族人的自覺行動。
(三)草原生態文化的現實價值——草原生態文化與可持續發展思想一致
1983年聯合國大會通過了成立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的決議,任命布倫特蘭夫人擔任該委員會主席。1987年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通過了名為《我們共同的未來》的報告,其中將“持續發展”定義為“既滿足當代人需要,又不對后代人滿足其需要的能力構成危害的發展”。該概念從理論上明確了發展經濟同保護資源環境是相互聯系的、互為因果的觀點。傳統發展模式暴露出多方面弊端,再也難以為繼。可持續發展的戰略思想是發展觀的重大進步,標志著人類開始把經濟社會、資源、環境作為一個復合大系統看待,認識到只有系統的各個組成部分相互協調發展,使發展目標社會化,實現社會、經濟發展全方位地轉向于環境協調的軌道,才不至于使發展的道路越走越窄。
從來源上看,草原生態文化和可持續發展思想都來源于人們對生態危機的認識和反應。草原生態文化來源于蒙古高原嚴酷的草原自然生態環境;可持續發展思想來源于全球化的生態危機危及人類生存與發展的嚴峻形勢。生態危機教會了人們如何與自然共處,人們必須以平等的心態調整人和自然的關系,重建和諧共榮的關系,才是拯救自己的最好方法。從概念和內容上可以更確切地反映出二者的一致性,二者都關注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并以生態文明的理念為指導。草原生態文化是正確認識和處理人類社會與草原生態系統相互關系的理念、態度及生產生活方式,以實現人與草原的相互和諧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總和,其中游牧是草原生態文化的主要內容,最為典型地體現人——草——畜的和諧共生;可持續發展關注代內和代際的發展問題,強調環境和發展兩者密不可分、相輔相成,把經濟社會、資源、環境作為一個復合大系統看待,人類共同追求的應該是自然——經濟——社會復合系統的持續、穩定、健康發展。
三、傳承草原生態文化,促進現代生態文明建設
傳承草原生態文化,從草原生態文化中汲取精華,在科學發展觀的指導下構建一個可持續發展的草原生態系統,對建設現代生態文明具有重大意義,同時,也是新時期生態文明建設的基本要求。
(一)汲取草原生態文化的精華,完善國家政策支持
汲取草原生態文化的精華,為保護草原政策的制定和完善提供價值觀上的指導,必將對現行國家保護草原的政策提供有力的支持,也為現代生態文明建設提供精神支撐。現行保護草原的政策主要有退牧還草工程、生態移民工程、圍封轉移、建設草庫倫、草原保值和飛播種草等。盡管這些政策已經發揮了巨大作用,但是仍未能扭轉草原退化的局面。因此,在制定和完善政策的時候,應當盡量多考慮牧民的意愿,從下而上形成決策,正如草原生態文化傳統一樣。“由下至上”的方法是指政府制定政策時先深入基層調查牧民對政策的態度及想法,將調查結果及時反饋給政策制定者,可減少制定政策的盲目性。經采納農牧民意見和建議后制定的政策較符合農牧民的意愿,執行實施的效果較好。牧民是草原的主人,是草原保護和生態建設的主人。只有在促進草原不斷增綠的同時,讓牧民享受到由此所帶來的經濟實惠,持續增收增效,才能充分調動其自覺保護草原的積極性和創造性,才能確保草原生態安全和草原可持續發展。考慮草原生態文化的某些具體內容,完善政策應當考慮采納草原生態文化傳統的做法,實現人——草——畜三者間的最佳選擇。
面臨我國草原生態保護的嚴峻形勢,為保障國家生態安全,促進牧區牧業發展和牧民增收,國務院在2010年10月決定建立草原生態保護補助獎勵機制,中央財政每年為此安排資金134億元。建立草原生態保護補助獎勵機制的基本思路是,在全國主要牧區可利用天然草場范圍內,建立草原生態保護補助獎勵機制,通過大力推行舍飼半舍飼圈養和劃區輪牧,基本達到草畜平衡,促進轉變畜牧業發展方式,提高牧區畜牧業生產水平,使草原生態保護和畜牧業發展步入良性軌道,逐步實現草原生態保護和牧民持續增收的雙贏目標。為了將草原生態保護補助獎勵機制落到實處,要同時健全監督管理制度,地方政府采取草畜平衡公示、牧民自行申報、旗縣政府抽查和社會監督舉報等多種措施。該政策的制定恰恰是實踐草原生態文化的做法。
(二)重視草原生態文化的現代價值,提高人們的生態意識
所謂生態文明,是指人類遵循人與自然之間和諧發展的規律,推進經濟、政治與文化發展所取得的物質與精神成果。生態意識就是指人們對生存環境的基本觀點和看法,是人類在處理自身活動與周圍自然環境之間關系,以及協調人類內部的有關環境權益的基本立場、觀點和方法。
生態意識是生態理論體系的重要內容。在生態文明建設過程中,如果缺乏生態意識的支撐,人們的生態文明觀念淡薄,生態環境惡化的趨勢就不能從根本上得到遏止。可以說,公民生態意識的缺乏是現代生態悲劇的一個深層次的根源。因此,生態文明建設,首先要求我們大力培育公民的生態意識,使我們對生態環境的保護都轉化為自覺的行動,為生態文明的建設和發展奠定堅實的基礎。面對草原生態文化傳承自覺意識的逐漸淡漠,草原人首先要了解并重視草原生態文化的價值。草原生態文化總體上有三方面的價值,包括生態倫理價值、制度價值和實踐可持續發展的現代價值。這三個方面的價值在草原牧區的生產生活中切實體現出來,不僅應當為從事草原文化研究的學者熟知,更應當通過宣傳讓腳踏實地在實踐這些價值的草原人加深認知。思想指導行為,只有提高草原人的自覺生態意識,才能通過草原人的實踐行為最終使這些價值在草原上發揮應有的作用。
(三)借鑒蒙古族生態法、完善草原法和民族區域自治制度,保護草原生態
草原上保護草原的宗教和立法手段融于整個社會的實踐活動,逐步習俗化、社會化、制度化,成為了對古代蒙古族地區的生態平衡和環境保護起到最根本作用的民間法——蒙古族生態法。我們借鑒蒙古族生態法、完善草原法,不僅對解決生態危機有利,而且是從制度上對草原生態文化的傳承。為此,我們應當一方面吸納蒙古族生態法的合理因素,另一方面摒棄蒙古族生態法中的不合理成分,使習慣法與國家法接軌。一方面,我們應當借鑒蒙古族生態法,完善草原法;另一方面,我們應當借鑒蒙古族生態法,完善民族區域自治制度。2003年頒布實施的《草原法》是改善草原生態環境,維護國家生態安全的重要措施。但是,經過幾年的實踐,我們發現草原法還需進一步完善:依法確定草場載草量等方面的具體內容;立法確定建立草原生態補償機制,明確誰使用草場誰承擔補償費、誰破壞草場誰治理的原則;加強執法隊伍建設和執法力度等。只有以生態為先,不斷完善草原法才能夠遏制天然草場退化勢頭,從根本上保護和改善生態環境。民族區域自治是黨和國家解決民族問題的基本政策,是我國的一項基本政治制度。民族區域自治法律制度強化了國家法的功能,使得少數民族民間法更加明確和規范化,已經形成了以憲法為依據,以民族區域自治法為核心,各基本法調整民族關系的條款和民族自治條例、單行條例相并存的法律法規體系。因此,我們可以在草原法和民族區域自治制度的完善過程中體現對蒙古族生態法的吸納,從而在制度上傳承草原生態文化。
(作者單位:內蒙古社科院城市發展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