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強強 劉玉海 葉一劍



中部地區省份之間,正在通過地緣、文化、經濟基礎等更為密切的聯系,重組成像中原經濟區、“中三角”等大區域內的次區域發展規劃,并展開了相關博弈。
國務院總理溫家寶7月25日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會議討論通過《關于大力實施促進中部地區崛起戰略的若干意見》。會議指出,包括山西、安徽、江西、河南、湖北和湖南六省在內的中部地區,在國家區域發展格局中占有舉足輕重的戰略地位。要繼續大力實施促進中部地區崛起戰略,更加注重轉型發展和協調、可持續發展,著力激發中部地區內需潛能,進一步拓展發展空間,努力實現中部地區全面崛起。
中部崛起為何再受矚目?
在東部沿海地區發展放緩之后,中國需要培育新的增長極,中部成為最有力的競爭者之一。
繼2006年出臺促進中部崛起的若干意見后,國務院常務會議最近再次出臺意見,以推動中部地區的發展。
在區域觀察者看來,本次國務院對中部地區的發展再次通過戰略性文本進行關注,其背景至少包括:就短期而言,在上半年東部沿海地區經濟增速趨緩的情況下,中部將成為保證中國經濟“穩中有進”的關鍵所在;從長期來看,中國區域經濟格局將迎來新的調整——在東部沿海地區發展放緩之后,中國需要培育新的增長極,中部成為最有力的競爭者之一。
而事實上,中部地區內部各省發展的現實表明,在中部崛起的大概念之下,亦開始基于自身區域經濟發展的現實,做出了在區域發展方向上的務實選擇,而這些務實選擇給中部地區帶來的總體性呈現包括:一方面像山西、安徽、江西等省份的核心的區域和城市發展方向在很大程度上出現“去中部化”的跡象;此外,中部地區省份之間,也正在通過地緣、文化、經濟基礎等更為密切的聯系,重組成像中原經濟區、“中三角”等大區域內的次區域發展規劃,并展開了相關博弈。
而且,直到目前,我們看到中部地區的發展邏輯依然包含了像國家尋求政策優惠、大項目布局的意圖。
中部崛起將給我們呈現一個怎樣的未來呢?
誰是下一個“增長極”?
在我國包括區域發展在內的國家政經發展戰略面臨的新的轉折的背景下,誰會成為中國區域經濟增長的新一極,在中部地區亦開始引發相關討論。
在高速奔行了30年之后,中國經濟之車開始減速:今年上半年,中國經濟增速跌破8%,上一次經濟增速跌破8%,要追溯到遙遠的12年前:在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的沖擊下,1998、1999連續兩年,中國經濟增速都不足8%。
從各地情況來看,GDP增長率10%幾乎成為東西部的分野。中西部地區GDP增長率普遍高于10%,而曾經是中國發展最為炫目的東部地區大部分在10%以下,只有天津(14.1%)和福建(11.4%)超過了此線。
伴隨著總體經濟下滑,另一重“危機”似乎也變得真切起來:由于珠三角、長三角這些發達的東部沿海地區土地、人力、資本等要素價格在近年來迅速上漲,托起中國“世界工廠”的制造業開始面臨困境,具有制造業遷徙風向標意義的服裝制造商阿迪達斯宣布關閉其在中國的工廠。
在湖北省統計局副局長葉青看來,東部地區現在是中國生產成本相對較高的地區,產業轉移勢所難免,“因為,不可能由生產成本高的地方生產產品供給低成本地區。”
因此,推動沿海產業向中國內地轉移、繼續保持中國在全球產業格局中的地位,成為中國必須面對的課題。
“實際上,2006年‘民工荒在沿海地區出現,就標志著東部地區過去30年依托低成本發展的模式難以為繼,需要轉型升級。”湖南省社科院原副院長張萍認為,目前中國東部沿海地區正處于結構性調整中,傳統優勢正在喪失,而新的優勢尚未形成,因此“在這一形勢下,中國要保持高速增長,需要培育新的增長極”。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經濟增長極沿海岸線一路向北,從珠三角、長三角至京津冀,不斷改寫中國經濟版圖。那么,東部沿海之后,下一個中國增長極的戰略板塊是哪里?戰略支點又會是誰呢?
中部的中原經濟區、“中三角”都試圖謀求成為中國經濟增長第四極,而“川陜渝西三角”、 東北沈大經濟圈、廣西北部灣、福建海西區等區域經濟圈,也都在學者的討論之中,有的更是進入了當地官方的表達之中。
記者接觸的多位政界學界人士看來,無論是承接東部產業轉移,還是成為中國經濟新的增長極,中部地區似乎都當仁不讓。
中部崛起的戰略價值何在?
中部地區將是中國未來工業化、信息化、城鎮化和農業現代化“四化同步”的主戰場,長江中游地區將是“中國未來增長極的最佳選擇”。
“西部除了成渝、西安條件稍好外,其他地區資源配置欠佳、發展條件不行, 而中部地區優勢明顯。”湖北社科院副院長秦尊文說。
首先,中部區位、交通優勢明顯。中部地區位于我國大陸腹地,包括山西、安徽、江西、河南、湖北和湖南六省,承接東西,貫通南北,京廣、京九、隴海鐵路和長江共同構成“井字形”交通網絡,形成全方位、立體式的大交通網絡格局。同時,京廣、京九、武九、浙贛、焦柳等國家鐵路干線溝通了武漢、長株潭和環鄱陽湖三大城市圈(群),基本形成了鐵路環線。
“根據產業的梯度轉移理論,中國沿海地區的產業遷移,肯定有個由東向西的梯度。”湖北社科院長江流域經濟研究所所長彭智敏認為,沿海產業向內地遷徙,毫無疑問會首選中部。
其次,中部地區人口密集、市場潛力巨大,有利于中國向消費驅動型發展模式轉變。
根據全國第六次人口普查數據,中部六省人口近3.5億,占全國人口的26.63%,但2011年其只占全國經濟總量的21.28%;中部的城鎮化也低于全國整體水平——2011年,我國平均城鎮化率首次超過50%,東部地區約為60%,而發達國家一般達到80%,具備潛在的后發優勢。
據河南省有關部門的測算,未來10年間,通過加快推進城鎮化過程,僅中原地區就將有3360萬農村人口進入城鎮,屆時可新增投資需求達3.36億元,拉動消費需求4萬億。
再次,中部地區工農業基礎良好,地勢平坦、土壤肥沃,適宜開發。
最后,與北方地區相比,中部地區南四省水資源豐富。
據此,彭智敏認為,中部地區將是中國未來工業化、信息化、城鎮化和農業現代化“四化同步”的主戰場,長江中游地區將是“中國未來增長極的最佳選擇”。
而中部地區崛起,不僅有助于中國區域經濟走向均衡,也可推動中國向內需拉動型經濟轉型。更重要的是,促進中部崛起,具備走活整個中國經濟一盤棋的可能。
“中部崛起,是中國經濟‘穩中求進、繼續保持高速增長的關鍵所在。”湖南省社科院原副院長張萍說。
“‘中三角的發展不僅可以使它成為‘穩增長的新引擎,還可以成為‘調失衡的重要抓手。”民建中央副主席辜勝阻的觀點與張萍不謀而合。
“歷史上很長時期內,中部地區都是中國最發達的地方。”秦尊文認為,“即使從歷史責任感來說,也應促進中部崛起”。
中原PK“中三角”?
在中原經濟區與“中三角”的較量之外,中部中心城市之爭,同樣激烈。不僅武漢與鄭州引領中部,長沙也欲挾長株潭一體化之勢而與之一較高下。
中原經濟區的概念最初來自豫北一個名為中原經濟協作區的自發性區域組織。
2011年9月28日,國務院下發《國務院關于支持河南省加快建設中原經濟區的指導意見》,標志著中原經濟區在爭取中央政策支持上邁出了關鍵性的一步。
湖北方面則在2010年啟動“中三角”相關研究。2011年4月和7月,湖北黨政代表團分別訪問湖南、江西,積極推動長江中游城市集群建設與合作,并先后得到湘、贛兩省省委書記的表態支持。
今年2月10日,春節剛過,鄂湘贛三省高層坐在一起,簽署《加快構建長江中游城市集群戰略合作框架協議》,正式拋出“中三角”的概念,以武漢、長沙、南昌3個省會城市為核心,沿長江、環洞庭湖、環鄱陽湖的27個地級城市呈“品”字形分布,整體協作形成跨省域的經濟一體化城市集群。
以是次會商為契機,三省隨后密集在交通、旅游、商務、區域合作等領域相繼達成協議,共同推進各部門、各領域、各行業間的交流與合作。三省寄望,通過協調發展,未來“中三角”可以成為繼長三角、珠三角和京津冀之后,引領中國經濟增長的“第四極”。
華中三省合作的背后,是鄂湘贛三省謀求合作與發展的現實壓力。2011年,中國城市化率已達到51.27%,涌現出了一批城市群或城市(都市)圈,區域競爭正在由個體競爭走向群體競爭。而長江中游城市群城市化滯后,除武漢城市圈外,均低于全國平均水平,更遠低于長三角、珠三角和京津冀三大城市群的水平。
“在東部三省已經形成三大增長極的情況下,中部三省單個很難形成話語權——‘中三角一個城市圈的經濟總量大多在1萬億左右,而長三角已達到5萬億規模,與其三省各自向國家申報政策,不如團結起來有力量。”湖北社科院長江流域經濟研究所所長彭智敏說,事實上,如長江航道整治、長江防洪、洞庭湖鄱陽湖治理,也是“中三角”共同面臨的問題,“三省在很多領域有著共同的訴求”。
而跨區域抱團的優勢,也已體現得非常明顯。沿海的長三角抱團,國務院批了規劃;長江上游的成渝抱團,也批了規劃,只剩下長江中游。“如果長江中游地區抱團,就能得到中央重視;如果不抱團,就會被邊緣化。”
在國務院出臺加快中原經濟區建設指導意見后,河南繼續推動國家發改委牽頭啟動《中原經濟區規劃》編制。湖北省委書記則在今年3月的全國“兩會”上公開呼吁,將“中三角”上升為國家戰略。
在中原經濟區與“中三角”的較量之外,中部中心城市之爭,同樣激烈。不僅武漢與鄭州引領中部,長沙也欲挾長株潭一體化之勢而與之一較高下。
所以,在觀察人士看來,實際的內部博弈,使得中部已經不算是完整的經濟大區域的概念。
中部需要“再整合”?
中部各省雖然表面上都維護中部崛起的整體利益——雖然中部崛起戰略并沒有整體效益,但各省都有獲益——但實際上,各省都有自己的發展思路。
與內部的博弈同時發生的是,中部省份在其核心區域發展方向的戰略選擇中,表現出的“去中部化”。
“中部不像長三角那樣,是一個完整的版塊。”南昌大學中國中部經濟發展研究中心主任周紹森說。事實上,“中部”這個概念本身就是政治意味大于經濟聯系,其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是“邊角余料的打包”。
在中央的區域發展戰略中,先是劃出率先發展的東部沿海地區,然后是確定西部大開發的12個省(市),剩下的即為中部地區;其后,又從“中部地區”劃出振興老工業基地的東北三省,剩下的6省就成了如今的中部地區。
“中部六省分屬黃河中游和長江中游,歷史上黃河文化和長江文化就不相同。”周紹森說,即便是黃河中游的山西與河南,情況也不一樣:山西以煤炭工業見長,傳統上是京津冀的經濟腹地;而河南主要是糧食產區。
長江中游的兩湖、江西、安徽四省,雖然傳統上文化、地域相近,但近年來安徽向東融入長三角;江西經濟基礎弱、沒有多大的自主牌,同時向長三角珠三角海西三個方向看,還想擠進“中三角”;而湖南則向南緊密聯系珠三角。
除了上述先天因素,中部六省缺乏產業聯系、找不到產業互補性。而沒有互補就不會有共贏,自然也就談不上合作。
此外,與中原和“中三角”競爭中部不同的是,被劃為中部的山西、安徽對中部的梳理,甚至是去中部化。
山西一向視自身為京津冀的經濟腹地,全力融入首都經濟圈。安徽早在2005年就確定了東向發展戰略,大力實施加速融入長三角;2008年元月中旬,胡錦濤總書記視察安徽時指出:安徽要充分發揮區位優勢、自然資源優勢、勞動力資源優勢,積極參與泛長三角區域發展分工,主動承接沿海發達地區產業轉移,不斷加強同兄弟省份的橫向經濟聯合和協作。此后,安徽在編制《長江三角洲地區區域規劃綱要》中被長三角正式收編。甚至是江西也曾一度游移不定,在長三角、珠三角和閩三角之間徘回。
“中部實際上是一盤散沙。”湖北省統計局副局長葉青認為,中部各省雖然表面上都維護中部崛起的整體利益——雖然中部崛起戰略并沒有整體效益,但各省都有獲益——但實際上,各省都有自己的發展思路。
“各自為政,對中部崛起顯然是不利的。”湖北省社科院副院長秦尊文說。
在中央政治局委員俞正聲主政湖北期間,其曾做出過整合中部六省的努力,通過舉辦中部博覽會,加強6省之間的聯系,并形成固定機制。而且,首屆中部博覽會并未選擇俞所主政的湖北,而是河南。
“河南人均GDP雖然不高,但經濟總量在中部居首,因此自視為中部第一、顧盼自雄;湖北既不靠近珠三角、又遠離長三角,在華中四省中人均GDP最高,加上武漢傳統上又是華中地區的輻射中心,一心想做‘中三角,甚至是中部的領頭者,但即便在‘中三角內,自強精神很強的湖南都未必會服氣。”南昌大學中國中部經濟發展研究中心主任周紹森分析道。
中部變革力量何在?
隨著國家發改委啟動《中原經濟區規劃》編制,河南似乎在這場“爭奪中央”的較量中,暫時領先。
但在湖北的頻頻輿論造勢之下,“中三角”的概念開始引起全國范圍內的廣泛關注,且湖北方面的消息稱,據信其已進入中央高層視野,并得到國家發改委的推廣。
而武漢似乎也正迎來自己期盼的城市定位。在國務院正式批復同意的《武漢市城市總體規劃(2010-2020年)》中,武漢被定位為“中部地區的中心城市”。
不過,有專家提出,中部地區如果沿著這條依靠爭取中央政策支持而實現崛起的發展路徑往前走,那到頭來仍只不過是政府主導下的趕超型發展模式。而這與中央對中部走出一條不同于東部沿海發展模式的期待,顯然存在差距。
“長期來看,國家區域發展政策肯定趨于均衡化,雖然差異化的優惠政策仍會存在——比如西藏、新疆,但大的區域政策應逐步趨向一致。”湖北社科院長江流域經濟研究所所長彭智敏認為,在這種區域政策均衡的情況下,中部地區自然會有其相應的地位。在他看來,中部崛起最終需要依靠自身體制機制變革而非中央給優惠政策。因為,中部崛起歸根結底,需要產業支撐;而對中部地區而言,無論是承接東部沿海產業轉移,還是培育本土產業主體,打造良好的政商環境——法治化的市場經濟環境——都是前提。其重要性,甚至超過區位優勢。
湖北在這方面教訓尤其多。此前,因天發石油龔家龍案、東星航空蘭世立案、銀泰武商股權爭奪戰等一系列丑聞,湖北被視為“政商環境險惡”;“開門招商、閉門宰客”的惡名令投資者望而卻步。而改革開放以來,湖北至今沒有一家全國知名的民營企業,中小企業一片凋零;傳統的工業重鎮武漢,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竟然只有區區1600家,甚至遠不及鄭州的2500家。
“武漢的碼頭文化中,開拓大氣的成分不夠,做事比較追求短期利益、投機成分較重。” 彭智敏將這歸結為文化因素,“企業家、官員都來自民間,民間文化如此,也就難以做到‘政通人和。”
“從民眾到領導,都必須接受現代企業制度和市場經濟制度,從辦事方式到合作理念,都需要向沿海地區學習。”彭智敏說,從發展理念到工作效率,都需要有大的提升,“武漢需要一次社會總動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