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誠

吉姆·沃爾特公司旗下擁有多個產品分部,大多業績良好,但其建筑產品分部曾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出售過石棉保溫產品,結果導致8萬多件個人傷害索賠案。杠桿收購公司KKR看上了吉姆·沃爾特,可是怎么才能避免承擔石棉傷害案的索賠呢?1987年初,KKR注冊了29家專門用于變戲法的掩護型公司,其中大部分公司僅僅存在了幾個小時而已。在整體收購吉姆·沃爾特公司的當天傍晚,KKR的邁克·托卡茲花了4個小時,代表這29個新公司簽署了無數文件,把原吉姆·沃爾特公司有價值的部分一股腦轉到了新成立的希爾斯博若控股公司之中,給吉姆·沃爾特公司只留下建筑產品分部,用于承擔賠償義務。次年春天,這個破爛貨以很低價格賣給了別人,之后不到兩年半就破產了。就這樣,KKR留下了所有能賺錢的業務,卻把應該承擔的法律義務扔了出去。
KKR實在賺得太多,8萬多樁索賠共計30億美元的經濟利益實在太誘人,勾引來了最強勢的律師。1989年7月,石棉受害人的律師團隊把所有參與吉姆·沃爾特收購的各方都添加為被告,聲稱該收購案以及隨后出售建筑產品分部屬于“欺詐性轉讓”。既然吉姆·沃爾特逃避了賠償,那么KKR等有錢的被告就應該承擔賠償責任。法官被KKR的巨額收益和實質上的意圖所震驚,傾向于做出對KKR不利的裁決,KKR被迫選擇將希爾斯博若控股公司破產以規避義務。
貌似KKR最終沒能兌現其陰謀詭計的成果,但受害者又得到了什么呢?如果索賠額不是30億而是3億美元,那么石棉受害人的律師所能得到的回報就會大幅縮小,就不一定能吸引到這么強大的律師團隊,也未必能有財務資源拿到相關的內部信息,那么法院判決對石棉受害人就未必有利,他們很可能就成了別人的金錢游戲的犧牲者。
一切不過是個成本和收益的衡量問題,很殘酷嗎?世界就是這么不完美。實際上,KKR可能付出的最壞結果也無非就是白忙一場,賺不到錢,損失一點聲譽;如果能僥幸逃脫法律制裁,就能獲得巨大的利益。任何“理性” 的人,會采取什么作為,就不言而喻了。
除了逃稅或逃避對外部人所擔負的義務之外,掩護型公司還能隨意清洗掉股東的合法財產,比如說,事業有所成就后,有辦法不和創業伙伴分享巨額的利潤嗎?一位技術人員出身的朋友在幾年前就遭遇了這樣的事情。他是創業小成的企業A的創始股東之一,股東們的份額都差不多,并無控股股東,貌似平等而民主,但是其中最有野心的一位股東與大企業B的大股東共謀,說服大家將A賣給了B,原A 公司的股東獲得B的股票而非現金。隨后這位股東將B公司所有賺錢的業務包括原來A的核心業務,利用決定性的控股權,低價出售給另一家公司C,給B留下的不過是些雞肋業務。當然,幾位主導者在若干主權國家注冊多個掩護型公司,層層控股,最終隱蔽地持有C的控制權。這樣一來,公司A的那些創始股東們失去了自己的現金牛。
不公平?是的。即使受傷害的股東們從法律中找到一些依據試圖來維護自己的利益,只要對方能夠設法將這個過程拖得足夠漫長,將訴訟成本搞得足夠高,那么從個人理性來說,受害人的合理選擇就是放棄追索。掠奪者們只需要設定好對方的成本底線就足以掌控局面,有大批的顧問、律師可以幫助他們“專業”地實現這些手段,弱勢一方往往只能怒罵一聲“無良”了事。
在所謂法治社會的發達國家,在實踐中這類做法極其通行,這也許有助于解釋為什么發達國家的企業往往在確立合作關系上比中國的企業更加保守,更加認同圈子和人性,更愿意和對實際控制人很了解的企業打交道,而不是天真地盲目依賴什么“法治”。
和自然人打交道的時候,你知道他必然會死,他有很多逃不掉的責任,你認識他的朋友家人,你可以了解到他的過去,他的信仰、義務、道德將成為約束。但是如果把你所打交道的一個企業看成一個“人”,這個“人”竟然可以永遠不死,可以死而復生,可以今天變成大象明天變成老鼠,可以從兒子變成孫子,也可以從孫子變成爺爺,尤其是其“大腦”——實際控制人隨時可以變換,而且很多情況下可以做得很隱蔽,連部分股東都未必清楚哪些人是真正的控制人。你永遠都不知道下一刻這個“人”會變成什么,這就是“法人”,也即公司的實質。
根據法人的這些不同于自然人的特性,掠奪者及其幫兇可以設計出無窮的手段來損害弱勢者的利益,自然,要想對抗這些陰謀也必然要以這些特性為基礎,研究出操作成本較低的反制手段。否則,隨著企業并購重組日益增多,外部人和弱勢股東索償無門的局面可能會大幅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