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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

2012-04-29 02:15:24石杰
鴨綠江 2012年12期

石杰,女,滿族,1956年生于遼寧北鎮。主要從事文學研究和小說創作,出版過小說集《小村殘照》《你說校園里有沒有蛇》,評論集《棲居與超越》《心靈的溝通》,評傳《王充閭:文園歸去來》等,有一百多篇評論及小說公開發表,部分成果曾獲省市級獎項。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遼寧省作協特約評論家,渤海大學學報編審。

這個夏天的雨比哪一年都多,隔三差五就是一場。下完了,晴了,滿世界都濕漉漉的,地上汪著一洼洼的水。

午后五點鐘,劉檸端著個空瓷缸子從路邊的江城大學十三號家屬住宅樓里走出來。瓷缸子是很講究的,白體、黑蓋,壁面上兩個小小的頑童在悠然戲水。劉檸拐過東側樓頭,沿著樓下的人行路款款地朝西邊學校的小南門走去,進了門又往北走。她已經習慣了這條路線了。從住宅樓到北校門外的餐飲店是十二三分鐘,在店里排會兒隊,打好奶,回到家正好五點半。然后是做晚飯,吃飯,看新聞聯播,之后再出去散一會兒步。餐飲店是兩個南方姑娘開的,一開始只是早晨賣豆漿和油條,后來晚飯前也開了,賣饅頭、牛奶,銷路挺好。劉檸每天都打半斤奶回來,入睡前和著安眠散一起服下。她體驗過了,這樣喝對改善睡眠效果非常好。

幾乎沒有哪個女人敢像劉檸這樣做,因為睡前吃高營養品肯定會發胖。躺到床上了,還裝一肚子牛奶,不胖往哪兒跑?女人一到三十五歲就已經開始替自己的身材擔憂了。可是劉檸沒有這個顧慮。她屬于那種天生瘦形的人,不管怎么吃,都不長多余的肉,體形始終苗條、勻稱,惹得身邊不少女人心生嫉妒。

劉檸端著空瓷缸子朝餐飲店方向走去。雨后的陽光真好,明晃晃的,刺得她幾乎睜不開眼。這天她穿的是一件短袖黑紗衫,白地黑點的斜裙蓋住了腳面。白皙的臉蛋上架著副淺紫色的近視鏡,恬靜地微笑著,整個人看上去瀟灑而純凈。她緩緩地走著,似乎是在享受雨后的陽光,又似乎是在消除伏案的疲勞。

淡藍色的天空洗過般清亮,飄著幾朵白色的云團。劉檸剛剛為一家刊物寫完稿子,心情很好,她甚至想哼一支什么歌。能夠有核心期刊不定期地向她約稿,在這所三流大學里也算是殊榮了,何況花了她兩年心血的第二本學術專著下月也要正式出版了。出版社說她可以拿到兩萬元稿費,兩萬元,也算是一個不小的數目啊,何況她還是第一次靠寫作賺這么多錢,這讓她的心里格外高興。下月底恰好是她三十六周歲的生日,到時候,如果書出來了,她要請一周假,獨自乘那種專為游客提供的白色中巴,到北戴河海濱慶賀一下。

讓她心情很好的原因還有另一個。昨天晚上,她讀博士時的導師從北京來電話,說她申報的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已經最后通過了。專家們反響很好,說有創新性,老頭子的口氣很是自豪。她想若沒有導師的幫忙大概也難過去的。現在的學術界就這樣,即使項目再好也得有人為你說話不是?否則你就競爭不過人家。當然了,不管怎么說也是件天大的好事。要知道,江城大學文科院系有史以來還沒有人獲得過國家社科基金呢。這一次,她真的很露臉。

導師還告訴她她在美國的那位師兄也馬上就要回國了,讓他們到時候都聽他的,誰也不得違抗師命。她笑了,知道老頭子是什么意思。她和幾年前的那個男人相處的時候曾經到導師家里去過一次,導師不同意,把她叫到另一個房間說,怎么搞的?你們根本就不是一類人嘛。這個人太陰郁、小氣,也看不出有什么本事,到時候你后悔可就晚了。那時她不知怎么鬼迷了心竅,誰的意見也聽不進,心想就這么著吧,人生還不就是這么回事?結婚也沒敢告訴導師。后來老頭子不知從哪兒得知了她離婚的消息,又在電話里把她臭罵了一頓,說簡直是胡鬧嘛,胡鬧!你以為你是過家家哪,想結就結,想離就離?你是在拿你自己開玩笑,拿你的青春開玩笑!懂不懂?電話這頭的她臉紅得像一張紙,既感動于老人的關心,也羞愧于自己的愚昧、無知。其實,沒結過婚的人還真不知道婚姻到底是怎么回事。

師兄是名副其實的高材生,畢業不久就出國了,一直沒有成家,是導師最得意的門生。用導師的話說,這個人有加繆的思想和才能。她想感情這東西真有意思。師兄在校時苦苦追了她兩年,她沒動心,倒和那個她并不是很愛的人結了婚。那時她實在是太高傲了,高傲到了盲目虛榮的程度,乃至任何一個主動追求她的男生都讓她瞧不起。現在時光似乎又倒流回去了。那么,她會嫁給師兄么?在她重新獲得了自由,而他也飽經顛沛之后?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有時她覺得自己也不能理解自己了。

一團鉛灰色的云彩從遠處神秘地冒出來,無聲無息地向校園上空移動著,瞬間布滿了天空。剛才還光亮亮的世界馬上就暗下來了,好像有人扯起了張黑色的天幕。劉檸抬頭看看,端著盛著奶的缸子加快了腳步,指頭肚兒大的雨點還是劈哩啪啦地砸下來了,越來越大,越來越密,而且夾著幾顆雹子。她想這雨來得太急了,到不了家就得濕透,便護住缸蓋,踏著雙無跟涼鞋啪啪啪地跑進了南門里東側的收發室。

收發室是兩間平房,套間,用板子隔開的,南北排列,窗子正對著通往北門的那條路。北面大間在里,做收發室用;南面小間在外,供夜里看門的老頭兒歇息。老頭兒晚上五點半上班,早晨八點下班,其他時間都在家里。劉檸見老頭兒還沒來,便順手把奶缸子放在外間靠著窗臺的那張條桌上,擦著頭發上的水朝里間走去,屋里立刻傳出女人們愉快的說笑聲。

胡副研究員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心里很不高興。他把腋下夾著的磨破了角的舊皮包重重地蹾在桌子上,臉色紫里透紅,坐在椅子上生悶氣。

上樓的時候遇見了楊所長。楊所長剛從衛生間出來,沉著臉子說:“老胡,昨天你們辦公室咋沒人?”胡副研究員一愣,不由得紅了臉。昨天是星期四,按規定他值班,不過中午的時候他就搭班車回家了。新買的房子正在裝修,不能沒人看著,這是老婆的命令。可是他前天晚上給劉檸打過電話了。劉檸說胡老師您忙吧我明天午后準時過去,怎么剛說完就不算數了呢?胡副研究員沒提讓劉檸頂替的事,支吾了兩句過來了,自從上次發病之后他的口齒就有些不清楚。

不過所長今天的態度也著實出人意料。在江城大學這樣的三流高校里,所謂的中西文化研究所不過是個閑置機構。所里原來有個刊物的,停辦了,剩下了一批閑散人員。大學里的專業技術人員不坐班,沒有事做,就逛商場,炒股,扯閑話,扯得人與人之間分崩離析的,個個都藏著幾個心眼兒。至于值班時晚來早走,更是常事,兩位領導從來都是睜只眼閉只眼,胡副研究員就覺得所長是欺負他武大郎賣棉花——人囊貨軟。

有人在走廊里喊開會了開會了,雜亂的腳步聲朝走廊盡頭的會議室走去,夾雜著椅子腿在水泥地上拖拉發出的難聽的聲音,和女人嘻嘻哈哈的說笑聲。所里除了兩位所長和胡副研究員,其他都是女性,胡副研究員總覺得那幾個人說笑是有些故意的。人們圍著會議桌坐好后,所長挺了挺身子,眼睛掃了一圈說:“人都到齊了,是吧?怎么,劉檸沒來?劉檸干什么去了?”目光定在一個點上。胡副研究員這才發現劉檸常坐的那把椅子還空著。副所長大概感冒了,囔囔著鼻子說上午下通知的時候就沒找到劉檸,家里的座機沒人接,手機也關著。所長說讓誰捎信兒了嗎?沒有?畫缺席,月底考勤如實上報。坐在所長旁邊的鄒鳴鳴就哧地一笑。

天氣很好。陽光從敞開的窗戶射進來,屋子里明晃晃的。所長在會上講了三件事,核心是傳達學校迎評工作會議精神。學校昨天下午召開了全體中層干部參加的迎評工作會議,說此次評估至關重要,甚至關系到我們還能不能保住這個飯碗子。從現在起,所有部門都要嚴格管理,每個人都要堅守崗位,遲到早退現象一定杜絕。如果誰在這次評估中給學校抹了黑,那對不起,請你自動下崗吧。所長說著,看了胡副研究員一眼。胡副研究員就覺得心里有些恐慌,有些沒底。

胡副研究員的恐慌是有原因的。他九十年代初開始搞中國傳統文化研究,幾年后評上了副研究員。雖說不是科班出身,業務上也還過得去,最主要的是他對自己從來都是充滿信心的。正當他夜以繼日,筆耕不輟,雄心勃勃地向著研究員的目標挺進的時候,腦血栓卻把他撂倒了。有相當一段時間,他甚至想不起自己以前寫過的任何一篇文章的內容。所里曾經動員他轉崗,他不同意。他知道,在江城大學再也沒有比研究所更體面自在的地方了。兩年前疾病的復發使他徹底死了評正高的心,時常就這么木夯夯地坐著,很少說話,略略有些歪斜的嘴角掛著笑。

胡副研究員一散會便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班車還得一段時間,他想找所長談談。現在,他明白所長為什么抓值班的事了。他朝對面劉檸的辦公桌上看去,看見一本新版的《現代漢語詞典》,詞典上放著本什么書,最上邊是一張綠色的軟盤,旁邊還有兩個未拆封的郵件。胡副研究員想劉檸到底干什么去了呢,怎么也不請假?應該打電話問問啊。又想算了,他還是有些生她的氣。要知道,在整個研究所,他可是唯一真心待她的。

天氣太熱了,雖說早上剛剛下過雨,陽光還是火焰一般。幾個辦公室的門都開著。胡副研究員聽見所長的屋子里一直有人在說話。是鄒鳴鳴,一個■尖賣快的女人。似乎是在說她老公病了,發高燒,可她還是來開會了。“這不,所長說開會么,咋能不來呢?咱得支持領導工作是不是?”鄒鳴鳴嗓門挑得老高。胡副研究員不以為然地抹搭一下眼皮,聽得出她是話里有話。

劉檸的死是下周一中午被發現的。報案的是她的鄰居——一個四十多歲的禿頂男人。男人說早上五點多他和妻子還沒起床就被對面屋的敲門聲驚醒了。聲音起先還算平靜,后來就咚咚咚、咚咚咚,防盜門發出的聲音像擂鼓,聽得出敲門人是不耐煩了。他知道是收煤氣費的小伙子。小伙子昨晚來過了,劉檸家沒有人,于是一大早又來了。停了一會兒,小伙子又來敲他家的門,他本想不開的,又想左鄰右舍地住著,不大好,便勉強開了一條縫。小伙子問他對面屋有人嗎,他說應該有吧,不清楚;問人哪兒去了,說不知道。小伙子說麻煩您等他們家回來人了告訴他們交煤氣費。他說好吧,又說這兩天我們也沒見著她。小伙子一邊往樓下走一邊說你們這樓里什么味兒啊,他趕快把門關了。的確,這兩天樓里是有一種怪味道。

中午,女兒放學回來了,一進門就捏著鼻子嚷:“媽,咱們樓里咋這么臭啊,臭!臭!熏死人了!”妻子一邊關門一邊說可不是,一點兒也不講公德,她指的是二樓緩步臺上放著的那口酸菜缸。酸菜早就吃沒了,半缸水就那么放著,害得人誰過誰捏鼻子。那會兒他正拖地呢,抽抽鼻子,覺得不對,女兒帶進來的氣味兒很像死尸味兒。他小時候在農村的野地里挖菜,墳窟窿里飄出來的就是這味道。聯想到對面屋這幾天一直無聲無息的,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想想,拉開門,躡手躡腳地把耳朵貼在對面屋門上聽。沒有聲音,只有那股特殊的臭味兒無聲地從里邊往外涌。他急忙跑到樓下從正面朝上看,劉檸家的南臥室開著扇紗窗,薄紗窗簾遮得很嚴。“那會兒我就想出事了,肯定出事了!”男人搔著禿頂對警察說。

房門打開后所有的警察都噤了聲。他們從未看見過這么干凈的死亡現場。高級帶水紋的地磚是白色的,漆皮墻面是白色的,廳里的沙發是白色的,臥室里的衣柜、寫字臺、床以及那把小巧的椅子也是白色的。只有窗簾、床單是淡黃色,搭在椅背上的黑紗衫和白地黑點兒的半截紗裙是這片黃白世界唯一的點綴。死者身著和床單一樣顏色的純棉睡衣,仰臥著,卷曲的長發隨意地披散在枕巾上。盡管面部已經膀腫,依然能看出生前的美麗,讓人感覺她還活著,或許睡深了,正做著一個美好的夢。尸體腐爛了,惡臭彌漫在這套小小的房間里。不知從哪兒進來的幾只綠頭蒼蠅,嗡嗡地,在尸體上貪婪地忙活著。

腮上有道疤痕的警官低聲說了句:“注意保護現場。”臉色陰沉得像要下雨。所有人都明白頭兒的意思。內心里,他們也希望這是一起謀殺案,那么,就是翻江倒海,也要把這可惡的兇手找出來,還這美麗而高潔的女人一個公道。搜查在屋里迅速地進行著,臥室、廚房、衛生間……即使是一根頭發、一只腳印、一個指紋,也不放過。然而,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東西。地板和地磚都是認真清理過的,東西擺放十分整齊,就連廚房里的用具,也擦洗得干干凈凈,好像一個要出遠門的人,臨行前特地收拾好了的。只有一個白體黑蓋兒的瓷缸子和一本書,隨便放在床頭柜上,缸里殘存著一層奶漬。警察們都有些泄氣了,就連那只警犬,也不時地搖搖腦袋。

傍晚,疤痕警官站在辦公室的窗前,眉頭緊皺。法醫的尸檢結果已經出來了,死者死于上周三夜,胃里發現大量的牛奶和安定,還有少量的兩味中藥。藥的成分和奶缸里殘留的完全一致,顯然,飲用了摻有大量安眠藥的牛奶是其致死的唯一原因。安眠藥是從死者的床頭柜里發現的,裝在一個塑料藥瓶里,原來的名字劃掉了,換成了“安眠散”三個娟秀的字,里面還有一些乳白色粉末、一把指甲蓋大的塑料小勺。化驗證明這種所謂的安眠散正是死者服用過的藥。

所里的報告已經打上去了,結論是自殺,過幾天就會批下來。可是死者為什么自殺呢?真像人們常說的,孤獨,頂不住生活的壓力了嗎?還是兇手過于狡猾,作了案,卻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疤痕警官左思右想著,眼睛看著樓下,一棵連一棵地抽煙。刑警隊的樓下是一條公路,路面很窄,車來人往的,雜雜亂亂。天陰著,又有些晚了,似乎已經開始下雨。有人撐開了傘,遮著身子,匆忙地奔向各自的目的地。疤痕警官又站了一會兒,掐滅煙頭,腳步沉重地朝樓下走去。

劉檸的死不啻于在江城大學投了一枚重磅炸彈。人們只知道她吃安眠藥了,死前屋里收拾得很干凈。至于為什么死,卻沒有人說得清楚。于是,各種各樣的傳言在校園里紛紛飄散。有人說她一定是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了,一時想不開,才吃了藥;有人猜測她根本就沒想死,誤服了過量的安眠藥,把自己害了,她不是睡眠不大好么?更多的人則認為是長期身心壓抑的結果。一個健康的有才華的年輕女人怎么能沒有性生活呢?而據說劉檸離婚后很少和男人交往,只是把自己關在那套房間里,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三十多歲的人了,又是博士,找個合適的伴侶怕也很難……

葬禮是本周四舉行的,一個晴朗的日子。江城的民間相信婚喪嫁娶和天氣有一定的內在聯系,于是不少人都認為劉檸大概是死得其所了。參加葬禮的人不是很多,稀稀拉拉地散在火葬場的大院子里,有的獨自觀景兒,有的湊在一起說話,看不出傷感也看不出高興。

胡副研究員也來了,穿著一身黑色的西服,紫漲的臉緊繃著,掩飾不住悲凄的神色。得到劉檸死的消息是昨天晚上,他正洗碗呢,楊所長來電話說:

“老胡啊,劉檸的葬禮明天早八點舉行,你身體不好,去不去都行,不過我得告訴你一聲。”

“誰、誰的、葬禮?”胡副研究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劉檸啊,趕情你還不知道啊。”

“劉、劉檸?咋、咋死的?”胡副研究員渾身的血忽地上了頭,腦子一下子亂了,像有一雙筷子在攪和,頓時成了一鍋粥。

“好像吃安眠藥,老胡你多保重吧。”所長似乎有些不耐煩了。

胡副研究員沒忘記說聲謝謝,木頭似地僵在了沙發上。劉檸死了?劉檸怎么會死?他上周一還在班上見到她,上周三的晚上還給她掛過電話,上周五還怪她沒替他值班,會上所長還批評了她,怎么就……死了?正在看電視的老婆扭頭說:“劉檸死了?咋死的?”見胡副研究員木著臉不吭聲,甩過一句:“瞧你那德行。”回過頭繼續看電視。

胡副研究員本來不打算參加葬禮了,昨晚一夜沒有睡好,腦子發脹,不過他收拾了一下還是出來了。畢竟一起共過事,坐著一間屋子,他不能這么無情,何況心底里還潛藏著一種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東西。胡副研究員趕到殯儀館的時候人們已經開始往屋里進了。屋里的光線有些暗,胡副研究員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掛在正面墻上的劉檸那放大了的黑白頭像。相片上的劉檸看上去比平日更加端莊、肅穆,朝眾人微笑著,好像在說:來了,都來了……一縷彎彎的鬢發襯著她姣好的面容。胡副研究員的腳步踉蹌了一下。

水晶棺材被一個黑衣人推出來了,真實的劉檸躺在那透明的世界里。胡副研究員想仔細看看,又不敢看,他怎么也無法把棺材里的那個人和劉檸聯系在一起。哀悼的人圈里有人在輕聲啜泣,是劉檸的養母,一個南方小城里風燭殘年的老人。老人本來想等癱瘓的老伴去世后就和養女一起過的,沒想到女兒倒走在她的前面了。

楊所長致的悼詞。悼詞寫得很長,從劉檸的少年時代一直說到去世,什么孝敬父母、尊敬師長啊,什么熱愛祖國、熱心公益呀,還有就是工作認真,業績突出,受到全所人的關愛,等等。楊所長最后用沉痛的聲音說劉檸的英年早逝是江城大學的損失,更是中西文化研究所的損失。總之,我們會永遠懷念劉檸的,所有接觸過她的人都會永遠懷念她的。胡副研究員想全然不是這么回事。他偷眼看看,來的人中除了劉檸原來所在的文化傳播學院的教師,就是學校各部門的代表。研究所的人是都來了,鄒鳴鳴和她的丈夫晉一平站在一起。幾天不見,晉一平瘦得幾乎認不出來了,好像剛生過一場大病,臉色很不好看。

遺體告別儀式開始了,哀樂奏得十分沉痛。胡副研究員眼睛盯著前邊那個人的腳跟朝棺材的正前方走去。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感覺自己的動作十分笨拙。多年不穿的黑色西裝已經有些不合體了,箍在身上,弄得他一個勁地冒虛汗。他看見水晶棺里的劉檸被鮮花圍著,安祥地合著眼。哀樂仿佛是從地心冒出來的,在屋頂盤旋著,嗚咽著,胡副研究員有一種想哭的感覺。他被身后的人擁著,和死者的親人點點頭就出來了,快到門口的時候,聽見水晶棺里的劉檸長嘆了一聲。

疤痕警官無法接受劉檸自殺的結論。也不知怎么回事,這兩天他老是出差兒,不是把沒裝信瓤的信封投進郵筒了,就是把鑰匙忘在家里了,眼前不斷地閃現著那具躺在黃白世界里的美麗尸體。昨天中午下班,他特意騎著車子拐到江城大學的小南門,站在馬路對面,朝劉檸住過的那個房間看。窗簾已經全拉開了,白晃晃的陽光從窗玻璃上反射開來,弄得人眼花繚亂的,屋里的情形卻一點也看不見。他裝出等人的樣子,久久地看著那魔術一般的房間,心里似有所動。他相信自己的直覺。疤痕警官說服了剛剛接替他任所長的學生,直接找到局長,表明了自己的意見。也許是因為他馬上就要退休了,也許是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局長打量了警官一會兒,居然同意了,只是半開玩笑地說了句:老疤啊,要是真像你想的那樣,我請你喝上好的茅臺!

偵察是從劉檸所在單位開始的。當疤痕警官和他的助手——一個剛從警校畢業不久的年輕警察——來到楊所長的辦公室時楊所長正在寫材料。下周學校要統計科研情況,聽中層匯報,他得把所里的材料整理出來。材料中很大部分涉及劉檸,他起先有些猶豫,后來還是寫進去了,畢竟她活著時還是所里的人。

劉檸的死確實讓他覺得出乎意料,不過他并沒覺得有多么難過。相反,內心深處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他甚至為自己的這種感覺而羞愧。看來人還是不能太出風頭了。三十多歲的年紀,又是博士,又是教授,每月拿著兩三千元的津貼,去年還進了省百名人才庫。所有這些,都讓他這個當所長的感到壓力太大了。盡管他這個老工農兵學員沒有多么高深的學術造詣,但劉檸來這兒之前他畢竟還是坐著第一把學術交椅的。他知道,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的行政地位也會岌岌可危。說實話,當初劉檸要進研究所時他是不同意的,都是人事師資處極力堅持,他不想得罪那些實權派。

有人敲門。楊所長一邊應著來了來了一邊放下筆,起身過去拉開門,見是兩個警察,心里不由得一愣。他把二人讓進來,請他們坐在沙發上,轉身端過去兩杯礦泉水。

“我們是想了解一下有關劉檸的事。”疤痕警官開門見山。

“怎么,劉檸不是自殺嗎?”

“自殺也是要調查一下的。”年輕警察的態度有些生硬。

“哦,您請問……”楊所長掏出煙盒,抽出兩支煙遞過去。見二人推辭,自我解嘲地笑笑,心里不免有些厭惡。老實說,他不愿意跟這些人打交道。

“隨便談好了,只要是關于劉檸的。”年輕警察掏出筆和本子。

楊所長便擺出一副世事從頭說起的架式,說劉檸是北京某重點大學的博士生,應聘到了江城大學文化傳播學院。本來是做教師的,后來嗓子做了手術,不宜再上課了,就進了研究所。按說所里的人員已經超編了,不過考慮到她是個人才,就接納了她。她一直在搞西方文化與哲學研究,在本領域小有名氣,工作也還努力,他是很器重她的。

“能具體一點兒嗎?”年輕警察的指頭敲著本子。

“這……事先沒有準備,一時還真說不到點子上。您知道,高校專業技術人員是不坐班的,人與人之間接觸不多,劉檸又是獨身。”

疤痕警官有意無意地望著綠樹蔥蘢的窗外,心想這些高校知識分子怎么回事呢?這兩天,他幾次接觸江城大學的有關部門,發現他們無一例外地冷漠、麻木,明顯地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他接過楊所長的話頭說:

“據說劉檸是有過婚史的,為什么離婚了呢?”

“不大清楚,好像兩個人因為做家務事鬧意見。你知道,男人是不喜歡事業心強的女人的。”

“這么說是她丈夫提出離婚的?”

“好像是,結婚不久就分開了。”

年輕警察驚訝地揚揚眉毛。

“她原來的丈夫是怎樣一個人?”疤痕警官若有所思。

“不了解,只知道是個南方人,電大的教師,離婚后就回老家了。”

“是到你們所后離的嗎?”

“不是,在文化傳播學院的時候。”

“劉檸后來沒再處男朋友嗎?”

“沒有吧,聽說誰給她介紹她也不看。她這個人,很清高的。”

“她平時也不和男人來往嗎?比如說下下飯店,跳跳舞什么的?”

“好像沒有。劉檸生活比較單調,平時就是在屋里看書寫東西,不大和外界接觸。”

疤痕警官無聲地嘆了口氣。的確,他們查閱了所有的材料,包括電話和網上信息,沒發現她和哪個男人有密切的接觸,甚至沒有時下很普遍的QQ號。

“劉檸平時不和你們說她生活中的事嗎?”

“不說,她從來不談有關她個人生活的問題。”

“她和所里人的關系怎樣?”

“還行吧,所里女同志多,難免有些磕磕碰碰的。”

“請您說仔細一些。”疤痕警官的表情十分嚴肅。

“哦,就是……和鄒鳴鳴同志,兩人多少有些摩擦,不過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早過去了。”楊所長似乎后悔有些失言。

“請您詳細說說。”疤痕警官窮追不舍。

楊所長有些無奈地講了劉檸和鄒鳴鳴之間的那次沖突。兩年以前,劉檸的一篇論文獲省首屆社科成果一等獎。學校一次性獎勵八千元,所里也象征性地獎勵了二百。所里人對這事都有些不高興,鄒鳴鳴就當面說風涼話給劉檸聽。劉檸不讓了,兩個人就吵起來了。

“鄒鳴鳴怎么說?”年輕警察有些氣憤。

“這……”楊所長顯得十分為難。事情雖然過去兩年了,他還清楚地記得當時的情形。鄒鳴鳴那一次的確過分了,罵劉檸沒有丈夫,沒有兒子,全世界的男人都不會要她,只能一輩子打光棍兒……作為男人,有些話他學不出口。“鄒鳴鳴那樣做是不對,可劉檸也不應該跟她吵啊!畢竟她和鄒鳴鳴的丈夫還是同學嘛。”楊所長這樣結束了自己的回憶。

“鄒鳴鳴的丈夫是誰?”

“晉一平,一個很不錯的小伙子。”

“也是你們學校的嗎?”

“是的,文化傳播學院。”

“他們之間有矛盾嗎?”

“沒聽說過。”

“劉檸死前和鄒鳴鳴有過沖突嗎?”

“沒有。”

“你最后見到她是哪天?”

“周一,她值班。”

“那天她有什么異常嗎?”

“沒有。我去她辦公室一次,她在看報紙,還對我說萬興商場電器大削價,有幾種牌子很不錯的。”

兩名警察對看了一眼。

“你認為劉檸有自殺的可能嗎?”疤痕警官最后問。

“怎么說呢?”楊所長的口氣有些模棱兩可。“自殺這種事兒是很難讓人理解的,劉檸的生活不管怎么說也算不上快樂吧。不過要說她是自殺我也沒證據。”楊所長看看窗外,心里著實有些不耐煩了。在他看來,劉檸自殺已是確鑿無疑的事。可是這兩個警察似乎非要弄出個兇手來,還把他當犯人似的審了半天。誰會跑到她家里去下藥呢?這不是荒唐嗎?這些人的理解能力實在太差了。

兩位警察適時地告辭了。下樓后,年輕警察小聲兒笑著說:“看來我們是不被歡迎的客人。要見一下鄒鳴鳴嗎?”

“不要。”疤痕警官摸著下巴。

他不認為鄒鳴鳴會是兇手。

疤痕警官在有關部門的幫助下很快找到了那種叫做“安眠散”的藥品的來源。

這是本市的一家心理診所。開診所的是市里某醫院的一位神經內科專家,退休了,沒有事情,就租了房子自己做。疤痕警官和他的助手來到診所的時候老醫生正和一位病人談話,見兩位警察進來了,心里有些疑惑。疤痕警官朝他擺擺手,讓他先忙,一邊四下打量著這間屋子。

這是一座老式的套間,外間只有一個桌子和一個分體的柜子,柜子旁邊是兩把椅子。柜子的上半截放著十幾本神經精神學方面的書,幾件簡單的醫療器械;下半截像裝中藥的柜子那樣開著十幾個小抽屜。里間屋很靜,門關得嚴嚴的,掛著半截白色的門簾。老醫生把病人送走后給兩位警察倒了水,試探著問:“二位是……”年輕警察拿出了證件。

疤痕警官想抽支煙,又覺得在這里不合適,便忍住了,笑著對老醫生說:“我還真是第一次進心理診所,這診所開了多長時間了?”

“五年了。”老醫生顯然還在琢磨警察的來意。疤痕警官想看來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晚報已經登了,說一個女教師服用過量的安眠藥,自殺身亡。

“患者多嗎?”

“還可以。現在的人精神壓力大,患失眠抑郁癥的人很多,有些人開始承認心理治療的作用了。”

“心理療法真的能治病?”疤痕警官看著老醫生瘦削的面孔,顯出蠻有興趣的樣子。

“這個,不必懷疑”,老醫生認真地解釋說。“這方面外國開展得比咱們好,咱們國家是有些落后了。其實老百姓也早就知道這個,不是有句老話,叫心病還得心藥醫嗎?心理方面的疾病光靠藥是去不了根兒的。”

“這心理療法到底怎么治病呢?”疤痕警官盯著老醫生的雪白的頭發,依然在刨根問底。

“簡單說就是我先用一些方法了解他到底有什么病,癥結在哪兒,然后幫他消除這個癥結。”

“您用什么方法呢?”

“主要是談話吧,當然還有其他一些測試。患者一般只能說出癥狀,不過光聽他說還不行。患有神經精神方面疾病的人往往都有心理障礙,有時就自覺不自覺地掩飾些什么,所以我要搞一些心理測試。”

“就是說,您不光要知道他有什么病,還要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心里想什么,對不對?”

“差不多。”老醫生滿意地看了疤痕警官一眼,覺得這個警官怪有意思的。

“心理測試是用儀器嗎?”

“有些心理醫院有,咱這兒還沒用,我是根據不同的患者自己制定一些測試題,讓他選擇或者回答。在這方面,我是做了幾十年研究的。”老醫生的口氣頗為自負。

“依我看心理醫療畢竟是慢功夫,您就一點兒也不用藥物嗎?”

“當然也得用藥輔助啊。”

“如果治失眠呢?”

“我這有祖傳秘方,很靈驗。加上心理治療,效果非常好。”

“是安眠散嗎?”年輕警察嚴肅地問。

“啊……是,安眠散。”老醫生從柜子的抽屜里取出一包藥,一邊掃了疤痕警官一眼。

“可據我們所知安眠散的主要成分就是安定片,怎么說是祖傳秘方呢?”疤痕警官竭力把語氣放得平和。

“這個……還加了幾味中藥,說是祖傳秘方,其實也是為了增強療效。您大概不知道,神經精神類患者是非常容易接受暗示的。”老醫生顯然有些不安了。

“買藥的人很多嗎?”

“嗯……主要是配合心理治療。”

“患者都有記錄嗎?”

“這個,有的有,有的沒有。”

“您一次給患者幾包藥?”

“一般都是一包,熟的人可能多點兒。”

“這個人到您這兒來過嗎?”疤痕警官拿出劉檸的照片。

老醫生戴上老花鏡,把像片舉在眼前看了一會說:“嗯,來過,是江城大學的老師嘛。”

“也買安眠散嗎?”

“她患失眠。”

“來過幾次?”

“三四次吧,去年來一回,今年好像是兩三回了。”

“每次都買幾包?”

“一包。”

“最后一次是什么時間來的?”

“好象有半個來月了吧。”

“也是拿一包藥嗎?”

“對,每次都是一包。”

“如果一包的劑量一次性吃下去,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不可能……這女孩子怎么了?”老醫生滿臉疑惑。

疤痕警官看著眼前那包藥粉,沒置可否。這么說安眠散的確是劉檸自己的,也是她放進牛奶中喝下去的。一次拿幾包并不重要,她可以積攢起來,加大藥量,也可以到市面上去買安眠藥,關鍵是她的確用過安眠散。看起來自殺真的是不需要理由的。疤痕警官迅速思考著,心里多少有些泄氣。他好像是給自己搭臺階似的,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請把近期拿過安眠散的患者的情況整理一下,過兩天我們來取。”隨后便和年輕警察一起出來了。

胡副研究員一個人呆呆地坐在辦公室。他心里想著劉檸,眼睛不知道往哪兒看好。兩張拼在一起的辦公桌已經蒙了一層灰塵,墻角的苕帚倒了,沙發上的一張報紙還在那兒放著,屋里已經好幾天沒人打掃了。他想劉檸可能是去水房了,一手拎著拖布,一手端著臉盆,走路的樣子真好看,輕輕柔柔的,一點兒聲息也沒有。不像他,笨重的腳步聲老遠就讓人聽見了。也可能是去了圖書館吧,或者科研處,這兩個地方她也常去,不過一會兒就會回來的。一進屋就笑著叫他一聲:“胡老師”,那時他覺得活著有意思。

今天是星期一,劉檸值班,這個他記得很清楚。早飯后他先到新房子里去了。新房子正鋪復合地板,吱吱哇哇的電鋸聲鋸得他的腦袋裂了似的痛。他心神不定,想到所里坐坐,就夾著舊皮包上了公交車。路上的車輛行人來來往往的,他精神恍惚,一時竟不知自己要往哪兒去了。上樓的時候他覺得腿很沉,很重,墜了鉛坨子一般。樓梯仿佛有了磁性似的往下吸著他,一股莫名其妙的興奮又往上推著他,身子竟有些醉酒般地搖搖晃晃了。開鎖的時候手抖得幾乎拿不住鑰匙,渴盼著推開門后會出現一個連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的情形。然而沒有,屋子里是空的,椅子上是空的,整個世界都是空的。他一步步挪到自己的桌前坐下來,茫然而奇怪地四下張望。大而空的屋子從四面包圍著他,擠壓著他,他有一種要流淚的感覺,頭痛得幾乎支撐不住了。

劉檸死了,永遠地去了,世界上再也沒有她這個人了。劉檸怎么會死呢?三十六歲,正是最好的年紀,要死也應該是他這樣的呀!現在學校里到處都在說劉檸自殺的事,說她承受不了心理上的壓力,吃藥了。劉檸真的會自殺嗎?不會的,說什么他也不能相信。她是一個有見識的女人,他親眼看見她在事業上是那么執著,連值班這一天都在看書;生活情趣又那么高雅,穿著打扮總是那么清麗、脫俗。劉檸會自殺嗎?不可能,一定是有人想吃這塊天鵝肉,沒稱心就下了毒手。咳,要說女人獨身也真難啊,哪只貓不想吃葷腥?尤其像劉檸這樣的,他看得出來,男人看著她的眼神都帶著鉤鉤。有時他也希望她能有一個好的歸宿,甚至想幫幫她這個忙;更多的時候他又希望就這樣下去吧,什么也不要改變,她,他們,——他真為那個有眼無珠的男人惋惜了。以往在她值班的這一天他也經常過來,看看有沒有信件,或者取點兒東西,或者干脆就那么坐一會兒,和劉檸說兩句話。辦公室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很安靜,他就在這份安靜中體驗著一種人生的愜意。就在上個周一劉檸還告訴他說另一本書要出版了,是她自己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他笑了,他暗中也為她準備了一份小禮物——一枝小巧精致的水晶花,他知道下月的二十六日是她三十六周歲的生日。

現在,水晶花的盒子就在他辦公桌的抽屜里靜靜地放著,劉檸也盛在一個小盒子里,獨自去了另一個世界,冷冰冰孤零零的。淚水忽然從他的有些膀腫的臉上流下來,又趕忙擦去,辦公室里隨時都可能有人來的。那天遺體告別的時候他的眼里也含了淚,忍住了。他很清楚,那種場合流淚對他來說并不合適。在江城大學人的眼里他不是個好男人,十年前,在他不到五十歲還算年輕的時候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事發后他受到了黨內嚴重警告處分,那個女人也調到了外地。老婆兒子都不把他當人看,整天呵呵斥斥的,不久他就患了腦血栓。這十年,他說不清,道不明,活得窩窩囊囊。人們當面和他熱情地招呼,背地里卻送他白眼。那時他和副所長及鄒鳴鳴一個辦公室,后來副所長有了單間,鄒鳴鳴也隨著出去了,硬擠進了另一間辦公室,說是女同志在一起,熱鬧。他明白鄒鳴鳴是什么意思。只有后來調進所里的劉檸關心他,尊重他。私下里,他也就把劉檸做了知己。

另外一間辦公室里傳來女人的說話聲,是鄒鳴鳴。這些天鄒鳴鳴頻繁地出入研究所,臉上帶著克制不住的興奮。胡副研究員知道,她是為劉檸的死而幸災樂禍呢。這個惡毒的女人,整天陰陽怪氣的。肚子里沒有半點墨水,卻專門嫉妒別人。他早就知道,在他當年的那件事上她背后沒少埋汰他。自從劉檸到所里后她就沒消停過,到處散布劉檸的流言蜚語,伙著另外三個女人孤立她,那一次竟然公開破口大罵!所里的風氣太壞了,誰都不能出頭,不能冒尖,出頭冒尖了就整你、掐你。吵架的事兒所里是怎么處理的呀,明擺著的是非么,卻各打五十大板,他知道所長是有意護著鄒鳴鳴的。可劉檸卻仿佛沒事人一樣,依然我行我素,只是再也沒從她嘴里聽到過鄒鳴鳴三個字,也不再同鄒鳴鳴說話——她從心底里蔑視她、恨她、瞧不起她。……是鄒鳴鳴害死了劉檸嗎?不會,她大概沒有這個膽量,可劉檸到底是誰害的呢?胡副研究員想啊想,想得腦殼都發脹了。

胡副研究員承認自己是越活越窩囊了。那天警察找他談話,他的腦子竟亂成了一鍋粥,什么也想不起來了,只是反復嘟囔,“劉檸是個好人,有才啊,她死了,對學校是個損失”,好像在為劉檸做鑒定似的。他知道,自己是有心理障礙。更可笑的是他還親口告訴警察劉檸患有失眠癥。他為什么要說這些?這不是害劉檸嗎?警察一定會想劉檸既然服安眠藥就有可能用安眠藥自殺。他真的有點兒不能原諒自己了。

現在的警察也不行了。折騰了這么些天,就一點兒苗頭也沒發現?看他們挺胸腆肚的樣子就知道了,哼!一肚子稀屎!這要是他年輕那會兒——唉,草菅人命啊。胡副研究員慢慢離開辦公室的時候覺得自己想到了一個很恰當的詞。外邊剛剛下過一陣雨,空氣中有股甜腥腥的味兒。他看見鄒鳴鳴和晉一平在前邊走著。晉一平低著頭,頭發亂蓬蓬的;鄒鳴鳴邊走邊說著什么,兩手不停地比比劃劃。

“從現有情況看我認為她們是有作案機會的。”年輕警察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說。

“可是動機呢?”疤痕警官皺著眉頭,用手翻著一疊材料。助手太注意作案機會了,而動機才是最重要的。機會和動機,那可是兩碼事。材料是有關部門提供的關于餐飲店的兩個姑娘的,上面記載著她們在原籍的情況以及到江城以后的情形。他仔細看過了,沒有任何可疑之處;診所之行已經讓他心里的疑竇沒了大半了。當然,劉檸喝的奶畢竟來自餐飲店,到那里走一趟,倒也無妨。

兩人驅車來到了江城大學北門外的餐飲店旁。店面很小,里邊雜雜亂亂地放著幾樣用具,兩個扎著白圍裙的姑娘在里邊忙活。疤痕警官看著門外招牌上寫的豆漿油條饅頭牛奶,心想南邊人就是會做生意。

正是午后四點多鐘,有人端著奶鍋奶缸子陸續走過來,手里拿著雨具。牛奶大概還沒準備好,打奶人很自覺地排成隊,兩名警察不約而同地想那個叫劉檸的美麗的女人再也不能來這打奶了。

不一會兒,兩只奶桶先后被兩個姑娘從后邊抬過來。兩名警察在窗外選擇了一個很好的位置,看見她們一個收款,一個提勺。店里只剩下兩個姑娘的時候兩人默默地走了進去,年輕警察出示了證件。兩個姑娘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們為什么來到店里。

“你們認識劉檸嗎?”年輕警察見頭兒向他示意,就開門見山。

“劉檸?不就是長得很好看的那位劉小姐嗎?”大眼睛姑娘說,操著明顯的外地口音。

“對,據說經常到你們這來打奶的。”年輕警察盯著她們的臉。

“可是,我們聽說……”大眼睛姑娘欲言又止,個子小些的那個低了頭。

“是的,她死了,牛奶里摻了安眠藥。”

“什么?牛奶里怎么會有安眠藥呢?”兩個姑娘十分驚訝。

“所以要找你們問問,希望你們能說實話。”疤痕警官態度和氣。

“你們認識劉檸多久了?”

“一年多吧。最開始她有時買豆漿,后來我們晚上賣牛奶,她就差不多天天來打奶。”

“據說你們之間關系不錯?”疤痕警官故弄玄虛。

“也沒什么交往,就是劉小姐打奶的次數多了,我們就認識了。”

“你們到她家里去過嗎?”

“沒有。我們怎么會到顧客家去呢?”

“你們之間發生過什么沖突嗎?”年輕警察的口氣很急。

“沒有。劉小姐人和氣,長得又好,我們都很喜歡她的。”

“聽口音你們是安徽人吧,怎么到江城來了?”

“謀生嘛,我們那邊的錢也不好賺。”

“你們來江城后一直開這個小店嗎?”

“是的,開了兩年了。”

“劉檸每天晚上什么時間到店里?”

“五點十分左右吧,很準時的。我們五點開始賣奶,過一會兒就能看見劉小姐端著奶缸走進來。”

“一個黑蓋的白瓷缸子嗎?”

“是的。

“打多少?”

“半斤,她說晚上睡覺前喝半斤牛奶睡眠好,還說喝牛奶對女人的皮膚也好。”

“她到這就能打上牛奶嗎?”

“不,要等一會兒,一般都得排一會兒隊。”

“排多長時間?”

“四五分鐘吧。”

“店里就你們兩個人嗎?”

“是的。”

“請說說劉檸最后打奶那次的情況吧。”疤痕警官和氣地說。他剛才到后邊轉了一下,后屋里有一個煤氣罐和兩口大鍋,以及面粉和豆油之類用品,雜七雜八的,有些凌亂;墻上掛著的一件粉紅色連衣裙給這狹窄的空間增添了溫馨。

“最后那次……好像是個星期三吧。”大眼睛姑娘回憶著。她說那天劉檸也和往常一樣五點過些到店里的。她沖著劉檸笑了一下,覺得臉色白皙的劉檸穿著黑紗衫站在門口的陽光里格外好看。打奶時不小心濺在了劉檸的衣服上,她趕忙用紙去擦,劉檸說沒關系,一件過了時的衣服,反正也要洗的。還說雅詩女裝店正搞時裝展銷,她想抽空去看看。

“后來呢?”

“后來,她就端著奶缸子走了。第二天,我們就聽說她……死了。”大眼睛姑娘很難過的樣子,個子小的眼圈也紅了。

疤痕警官想她們知道劉檸的死不奇怪。店里的顧客一定有許多是江城大學的職員或家屬,不可能不議論這件事。

“劉檸打奶的時候是最后一個嗎?”

“不是,后邊還有十多個呢。在學校里打掃衛生的那個老太太在她后邊。”

“你記得這么清楚?”年輕警察饒有興趣。

“是的,她忘了帶錢,劉檸給她墊上的。她昨天還說欠劉檸一元六毛錢呢。”

兩個警察出來后就找到了那位老太太,證明了大眼睛姑娘說的完全屬實。當警察進一步追問的時候,老太太說那天她是排在劉檸身后的,劉檸一直端著奶缸子,沒離手。

兩名警察從店里出來時雨還沒徹底停,雨絲飄在他們的臉上,柔絲絲涼沁沁的,兩人的心里都很興奮。雅詩女裝店時裝展銷,劉檸想去看看,想看時裝展銷的女人會自殺嗎?疤痕警官和餐飲店的兩個姑娘招招手,心里頗有些感慨。看得出兩個姑娘對劉檸的死是真的心痛,外鄉人,小本生意,倒比那些大知識分子們強得多。

疤痕警官也覺得案子有些棘手了。偵查已經進行了這么些天,還沒有發現任何他殺的蛛絲馬跡。可要說是自殺吧,又讓人心里不甘,劉檸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年輕警察幾次主張找鄒鳴鳴談話,不管怎么說,她是現在發現的唯一與劉檸有過沖突的人。培根不是說過,嫉妒是人心里的魔鬼,從來都是在暗中行事的么?可是疤痕警官不同意,多年的經驗告訴他案件偵破過程中的每一步都要謹慎行事。

兩人一起走在去心理診所的路上。警官一邊走一邊給助手講著笑話:“昨天晚上,我給手機換了電池就躺在床上睡著了,醒來后怎么找也沒有,飛了。床上、衣服口袋里、枕頭底下,都翻過了,連被子都抖落了,心里覺得怪呀,我記得清清楚楚放在身邊了嘛。我老伴也急得滿屋找。這時候有人撥了我的號,你說在哪呢?在我身上,鬧半天掉夾克衫里了。”疤痕警官哈哈大笑。年輕警察也笑了,心想頭兒這時候還有心說笑話呢。

診所醫生已經把近期來過診所的患者名單準備好了,疤痕警官依次看下去,發現上面的確有劉檸的名字,時間是案發前半個月;可是上面也有晉一平。晉一平沒有說是江城大學的人,他名下的單位落的是江城醫學院。疤痕警官當即讓助手打電話問過了醫學院人事處,回答沒有此人,心想這人有點兒意思。

疤痕警官把名單上的人大致問過一遍后又把目光盯在了晉一平三個字上。他讓老醫生詳細介紹一下這個患者的情況。老醫生說這人是因為患有頑固性失眠癥才找到他的,來過幾次了,效果還好,不過有時會出現反復。他也感覺根治這個人的心理疾患有些困難。病人的防范意識太強了,總讓人感覺他的內心深處有一個堅固的堡壘,他時時刻刻都在嚴密地把守著它,有時是有意的,有時是無意的。他想攻破它,卻進不去。這是晉一平的失眠癥一直沒有徹底治愈的根本原因。其實晉一平第一次來到診所時他就感覺這人很特殊。也不說話,也不笑,就那么站著,嘴巴閉得緊緊的,不時地看看門外,好像是怕有熟人發現他似的。晉一平的眼睛里總是有一種冷冷的東西,讓人覺得好像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敵人,他和所有人都有仇。

這是病態呢還是他的性格就這樣?年輕警察好奇地問。

這不好說,心理疾患的癥狀和性格是很難區分的。你知道,現在一級醫療機構中每十名患者就可能有一兩個人患有失眠抑郁癥,但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能得到正確的診斷和治療。老醫生好像在講課。

疤痕警官緊緊地皺著眉頭,掐著煙在屋里轉來轉去。

“您問過他患病的原因嗎?”

“自然要問的。他只是說多年前受過一次突然刺激,后來就常常失眠,具體情況不肯說。”

“既然不愿配合為什么還要做心理治療呢?”

“大概還是抱著希望吧。他說他的事業正在發展中,不能讓病拖住,一定要把失眠治好了。”

“他的事業是什么?”

“好像是研究哲學。他很自信,認為自己是一流的大學教師,特別是科研,全校文科中還沒有誰比得過他的。”

“這么說他還是和您說一些什么的,是吧?”

“是的,看得出他是有一些心里話。”

“都說些什么呢?”

“比如說他活得很孤獨,很無奈,也很痛苦。知識分子太壞了,看誰行,是個人才,就嫉妒。他說出這些話對病情還是有好處的。”

“晉一平談過他的家庭嗎?”疤痕警官想到了鄒鳴鳴。

“沒有,他不肯說。”

“您上次說您會給病人出些問題,讓他回答,是吧?”

“是的,這是心理診療的一個手段。”

“有記載嗎?

“……有錄音,為的是事后琢磨他的病情,也好制定下一次的談話內容,另外也想積累一些心理療法經驗。這個,患者本人不知道,我們也是不外傳的。”老醫生顯得有些不情愿。

疤痕警官和他的助手聽到了最后一次老醫生與晉一平的對話:

問:你的情緒容易受季節和天氣影響嗎?

答:容易。我喜歡秋高氣爽的季節和晴朗的天氣,炎熱或者陰天下雨我就很煩躁,壓抑。

問:你現在還經常出現強迫癥嗎?

答:是的,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克服不了。比如說門本來關上了,或者煤氣本來關了,下樓后又不放心,還是要回去看看。不過我覺得這些事上還是應該小心的。

問:你經常做什么樣的夢?

答:什么都有,五花八門的,不過都讓人不愉快。對了,我經常夢見上中學時,眼看要期末考試了,可是物理和數學這兩科我基本沒看過,除了前面的十幾頁,后邊的一點兒不會;還有就是我教中學時學校給我安排了兩個班的課,可是我只上了一個班,另外一個班竟然忘了,奇怪的是也沒人提醒過我。等到快期末考試了才想起來,已經來不及補了。

問:你喜歡對生活做沉思漫想嗎?

答:以前是,現在不了。現在我越來越感到生活就是鐵板一塊,冷酷無情,任何羅漫蒂克或者小資情調都無濟于事。

問:你走在街上時經常為一點兒小事猶豫不決嗎?

答:有這樣的時候。比如我想買菜走了幾步又想還是先買饅頭去吧,往回走幾步又想還是先買菜?有點兒拿不定主意似的;不過大事上我不猶豫。

問:紅綠藍三種顏色你喜歡哪一種?

答:紅色,其次是藍。不過不是藍天的藍,是接近幽暗的深藍;最后是綠。

問:你對性生活感興趣嗎?

答:一般。

問:你對自己最不滿意的一點是什么?

答:無能,沒能在四十歲前成就自己的一番事業。

問:假如你在老年時疾病纏身怎么辦?

答:死。不是等死,是自我了斷。

問:你最恨哪一種人?

答:在我的事業發展過程中擋我道的人。

疤痕警官得知這次的診療恰好是六月二十八日也就是劉檸出事的那個星期三時,心里猛地一愣。他直視著老醫生問:“晉一平什么時候來的?”

“午后四五點鐘吧,我記得他走不一會兒就下雨了。”

“晉一平拿藥了嗎?”

“拿了。”

“多少?”

“……三包。”

“怎么會拿這么多呢?”

“他說期末這段時間太忙,假期要外出開會,短時間內過不來了。”老醫生有些不好意思。疤痕警官知道這藥一定是按量收錢的。

“三包一起服下去會出人命吧?”疤痕警官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這,是的。不過,不可能啊……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老醫生的額頭浸出了汗。

這時疤痕警官的手機響了,有人找他。疤痕警官吩咐助手把晉一平的幾次診療談話全錄下來,再把最后這次的情形詳細了解一下。

疤痕警官覺得好戲就要開臺了。他整整半天時間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沒出去半步。劉檸出事是六月二十八日夜,晉一平買藥也是六月二十八日,而且是超量購買——足以致人于死地的大量安眠藥。難道二者只是偶然的巧合?不,不一定,這里邊肯定有文章!可是晉一平為什么會下這種毒手呢?動機何在?難道僅僅是因為劉檸和鄒鳴鳴吵過架嗎?更讓他奇怪的是安眠藥怎么到劉檸的奶缸里的呢?奶缸子一直在劉檸手里,劉檸的房子里也沒有他人進入過的痕跡……他在滿屋嗆人的煙霧中轉悠著,煙灰缸里已經堆滿煙頭了。

桌上放著一臺小型錄放機。疤痕警官已經把老醫生與晉一平之間的談話聽了多少遍了,好多地方甚至可以背出來。警官能體會出晉一平內心的孤獨、沉重、痛苦,以及類似憤怒的東西,但這憤怒似乎是指向他自己的,又似乎無所指,總之看不出具體的目標,心想應該找晉一平所在部門的領導了解一下。

午后,身著便衣的疤痕警官來到了江城大學文化傳播學院院長的辦公室。院長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戴著深度近視鏡,一副循規蹈矩的樣子。聽疤痕警官說明了來意后,便不住地舔著干澀的嘴唇,好像在潤色喉嚨里的話。他說晉一平是他們學院的業務尖子,骨干教師。性格雖說怪了點兒,但工作上無可挑剔。只是連續三年沒評上教授,這事對他打擊很大。

“這樣的人才為什么評不上教授呢?”疤痕警官頗感興趣。

“這個,我們也說不好。按說晉老師的條件是合格的,可省評委會總是通不過,有的人不如他,也上了。”聽得出院長對晉一平是同情的。

“劉檸原來不也在你們學院嗎?”

“是的。”

“他們兩人誰更優秀呢?”

“應該說還是劉檸吧。他們兩人是一個專業的,和劉檸比,晉一平差一些。”

“晉一平和劉檸關系怎樣?”

“好像還行吧,沒聽說他倆有啥矛盾。他們是師兄妹,跟一個導師讀的博士。”

“晉一平評職稱這事和劉檸有關系嗎?”

“這個,說不好。”院長無聲地咽了口唾沫。“劉檸去年倒是省評委,不過以她的性格和為人,不會和誰過不去的。”

疤痕警官想到了晉一平的那句我最恨在我的事業發展過程中擋我道的人的話,含義模糊地搖了搖頭。

“晉一平這段時間有什么異常嗎?”

“……沒看出來,好像心情不大好,不過他平常也這樣。”

“你們平時不嘮嗑嗎?”

“不嘮,晉老師不愛和人說話。”

“你們什么時間放暑假?”

“七月二十二日,還有四天,教師可能晚一天。”

“這幾天晉一平有什么情況請隨時告訴我。”

疤痕警官留下電話號碼就出來了,一邊叮囑這位有些木訥的院長不能把他來過的消息告訴任何人。他從座落在校園外的文化傳播學院那座小白樓里出來,跨過一條橫路,來到劉檸居住過的那幢家屬住宅樓下。再往西走,從小南門進去,往北,他想重溫一下劉檸生前最后一次走過的路。校園里的景色美極了,正是植物生長茂盛的季節,充沛的雨水讓校園里花壇鮮艷,綠樹蔥蘢,滿眼都是濃濃的生機。疤痕警官想那個美麗的生命再也無法看到這一切了。正是晚上下班的時候,不斷有人夾著包朝小南門走去,也有人從小南門外進來,神色似乎都很匆忙。疤痕警官實在無法將這些知識淵博的人和兇殺二字連在一起。他不急不緩地從南往北走著,在餐飲店外邊站了一會兒,又往回走。到小南門時看看時間,正好半小時。劉檸的遺物中有一張作息時間表,上面寫著每天午后五點到五點半打奶,這和餐飲店的姑娘說的完全一致。看來事情很可能就發生在劉檸從餐飲店出來的這段路上。可這十幾分鐘里到底會發生什么事呢?真想不出來,他恨不得把劉檸弄活了問個究竟。

剛才還響晴的天說陰就陰了,不一會兒就劈哩啪啦地下起雨來。疤痕警官沒帶雨具,仰頭看看天,知道這雨還有個下頭,便跑到了南門東側收發室的雨搭下。看門老頭兒正一個人坐在床沿上抽煙,見有人站在門口,就說:“進來吧。”疤痕警官這才發現屋里有人。他打量了一下陰雨天顯得昏暗的小屋子,發現緊貼窗戶橫著張條桌,桌旁有把舊木椅子,再就是老頭兒坐著的這張鐵床。疤痕警官見老頭兒抽的是自己卷的煙卷,便掏出煙盒遞過去。老頭兒擺手說:“抽不慣”,拍拍床沿讓他坐下。疤痕警官便自己點起一支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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