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幸好”辨析

摘要：語氣副詞“幸虧”“幸好”基本語義和語法大致相同，現代漢語很多詞典都將兩者進行互釋。通過對兩者進行三個平面理論分析，可看出“幸虧”和“幸好”存在明顯差異。句法上“幸虧”后可直接跟體詞成分和“了”；“幸好”可居句首單獨使用，修飾整個句子。語義上“幸虧”所表達的語氣強于“幸好”；“幸好”之后可跟所發生之事本身即為一種好結果。語用上，“幸虧”通用于書面語和口語，“幸好”多用于口語；在表達言外之意時，“幸虧”比“幸好”語氣更強。

關鍵詞：幸虧 幸好 句法 語義

一、問題的提出

“幸虧”“幸好”是一組意義、用法相近的語氣副詞，語義上都表示好在某事出現才避免某種不利情況。《現代漢語詞典》（第1527頁）對“幸虧”的解釋是“表示由于偶然出現的有利條件而避免某種不利的事情”。《現代漢語八百詞》（第514頁）也認為是“由于某種有利條件而僥幸避免不良后果”。兩本詞典對“幸好”的注釋都是“幸虧”。這說明他們將“幸好”等同于“幸虧”。

“幸虧”和“幸好”通常情況下可以通用。如：

（1）法院還差點以窩藏罪對我起訴，幸虧一個律師朋友從中斡旋。（王朔《浮出水面》）

（2）幸好有老三和高第在家。（老舍《四世同堂》）

有時兩者不能互換。如：

（3）也幸虧你，才使我們生活正常。（朱邦復《巴西狂歡節》）

（4）幸虧這次選舉，否則我就沒有機會。

（5）這場雨來得太突然了，幸好沒淋濕。

（6）你也太粗心了吧，幸好沒把杯子摔破。

如果將例（3）和例（4）中的“幸虧”改成“幸好”，就會覺得別扭。同樣，也不能將例（5）和例（6）中的“幸好”改成“幸虧”。

通過上面對兩詞的簡單對比可知，“幸虧”和“幸好”存在明顯差異。而大多數詞典將兩者互釋，顯然行不通。下面我們用實例來進一步了解“幸虧”和“幸好”。

二、“幸好”“幸虧”句法上的比較

（一）相同點

“幸虧”和“幸好”都是副詞，因此具有副詞的一般特征。

1.“幸虧”和“幸好”都能充當狀語，在句子中也經常位于句首，引出避免出現不好事情的某種有利條件。如：

（7）幸虧一股火苗蛇似地竄來，燎得我們踩電門似的忙不迭分開。（王朔《永失我愛》）

（8）幸好遇事愛發問的小孩們還沒有提出這么一個問題為難他媽。（沈從文《大山里的人生》）

2.有一部分副詞在起關聯作用的時候，既能獨用，也能合用。“幸虧”和“幸好”常可與“不然”“否則”“要不”等連詞配合使用，形成“幸虧/幸好……，不然/否則/要不……”等格式，表示僥幸存在的某事避免了不好結果的發生。

（9）幸虧及時分了這套單元，否則咱們倆里就得有一個睡到大街上。（王朔《無人喝彩》）

（10）幸虧我是男的，要不早被你們逼良為娼了。（《張欣文選》）

（11）幸好大家也不過于認真，不然，就會非得把學生喊來，要他扛一根竹竿在院門前跳一下不可了。（沈從文《大山里的人生·一天》）

3.副詞一般不能單說，因此“幸虧”和“幸好”大多數情況下也不能單說，但在口語對話中，為簡潔，也可省略其他成分，單獨使用“幸虧”或“幸好”。

（12）“怎么突然之間就刮起了大風呢？你出門前關窗戶了嗎？”

“嗯，都關好了。”

“幸虧！”（自擬）

（13）“你真厲害，沒花多久的時間就讓我們迷路了，”他說。不過，梅里卻同時吹了聲口哨，指著前方說。

“幸好！幸好！”他說。“我就覺得這些樹木真的有在移動。我想前面應該是篝火草原了，原來的小徑卻不知道移到哪里去了”（網絡小說）

例（12）和例（13）中，“幸虧”和“幸好”都是省略句中其他成分而單用。例（12）中的“幸虧！”是“幸虧你出門前關好窗戶”的省略；例（13）中的“幸好！幸好！”是“幸好前面就是篝火草原”的省略。

（二）不同點

1.“幸虧”可以直接跟體詞性成分，但“幸好”不能。如：

（14）幸虧/*幸好你，不然這件復雜的事體，誰也談不清爽的。（周而復《上海的早晨》）

（15）幸虧/*幸好他呢！（張煒《柏慧》）

例（14）中“幸虧你”和例（15）中“幸虧他”都是省略謂詞用法，“幸虧你”是“幸虧有/或你”的省略，“幸虧他”是“幸虧有/是他”的省略。例（14）和例（15）中的“幸虧”都不能直接用“幸好”代替，“幸好”之后一般要跟體詞性成分。若將例（14）“幸虧你”中加“有/是”，就能用“幸好”代替“幸虧”。同樣，例（15）“幸虧他”也可以變為“幸好有他”。

2.“幸虧”后可直接加時態助詞“了”，“幸好”不能。如：

（16）李芙蓉和省革委主任都同意。幸虧/*幸好了這統一，使橋名可以一直沿用至今。（陳世旭《李芙蓉年譜》）

（17）仇哥，你真行，幸虧/*幸好了你。（周星馳《喜劇之王》臺詞）

“幸虧”后加或不加“了”，都可以，如果加“了”之后再跟上體詞成分會更通順，突出“幸虧”后出現的有利條件，以及該條件對避免不利后果的重要性。“幸好”無此句法功能，其后不能直接添加時態助詞“了”。

3.“幸好”可位于句首單獨使用，修飾整個句子，“幸虧”則不能。《現代漢語虛詞散論》（馬真、陸儉明，1999）提到“幸虧”不能獨用，張芝佳（2005）也提出：“‘幸好可在句子前單獨出現，‘幸虧不能”。

（18）幸好，我有機會傍在這溫室旁居住。（沈從文《大山里的人生》）

（19）幸好，鄭觀應的學道還有更宏偉的目標。（小引、陳平原《舊年人物》）

三、“幸虧”“幸好”語義比較

（一）相同點

1.“幸虧”與“幸好”基本詞義相同。兩者都是語氣副詞，主要表示因某種有利條件的出現，避免不好事情的發生。

（20）國民黨也就是幸虧及時跑了，要不屎盆子也得扣他們腦袋上。（王朔《一點正經也沒有》）

（21）幸好日軍就捕他一人，妻子胡德珍與其他人員均以家屬身份而安然無恙。（李偉《軍統巨梟毛森浮沉錄》）

2.“幸虧”和“幸好”之前帶有或隱含轉折連詞“可是、但是、不過”等。這說明“幸虧”和“幸好”所在分句和前一分句意思相反，從而使“幸虧”“幸好”類句子具有輕微轉折義。如：

（22）洪水來勢很猛，（不過）幸虧堤壩已經加固，沒有造成災害。

（23）他不小心摔了下來，（但是）幸好下面是塊沙地，才沒有摔傷。（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

（二）不同點

1.“幸虧”和“幸好”所表達慶幸的語義強度不同，“幸虧”比“幸好”強，更能強調對某一不利后果的避免。丁杰（2007）結合前人研究成果，在其碩士畢業論文《現代漢語“幸虧”類語氣副詞研究》中指出，“幸虧”類語氣副詞的語義包括5個要素：A.客觀存在一件事或一種情況；B.由于這件事的發生或這種情況的出現導致的不利后果；C.出現了一種有利的或者不至于太壞的條件，表達了當事者的慶幸之情；D.避免了某一不利后果的發生；E.出現了另一現象，這一現象是由有利的條件引發的有利結果。丁杰從上面5個語義要素的共現性進行研究，發現北京大學語料庫實例中，“幸虧”句的語義要素C、D出現得最多，分別有149例和56例，而“幸好”句出現語義要素C、D的分別有87例和11例。可見，“幸虧”側重表達“慶幸”義。

2.“幸虧”和“幸好”一般是引出某一有利條件，然后跟出由于這一有利條件而避免的壞結果或者是由于這一有利條件而帶來的好結果。因此“幸虧”和“幸好”在語義上都表示僥幸發生某事的有利條件。不過，“幸好”不僅可以表示避免壞的結果或引起好的結果的有利條件，而且還可以表示本身發生的事情就是一種好結果，并非條件。“幸虧”也可以表示避免壞的結果或引起好的結果的有利條件，但是“幸虧”不能直接跟表達好結果的分句，因為它不具有表達事情本身是一種好結果的語義。如上面例（5）和例（6），“幸好”后面跟的都是比較好的結果“沒淋濕”和“沒把杯子摔破”。例（5）雨來的突然，本來是會淋濕的，但僥幸的是沒被淋濕，是一種好結果，而不是什么有利條件，這種用法我們只能用“幸好”而不能用“幸虧”。再如例（6），由于粗心，杯子是很有可能會被打碎的，可是“幸好沒把杯子摔破”，也是一種好結果，也不是某一有利條件，同樣也只能用“幸好”。

（24）導彈上的自我銷毀裝置即刻啟動，在空中引爆了導彈，幸好/*幸虧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四川新聞網，2004年2月22日）

（25）試題非常難，幸好/*幸虧及格了。

（26）這個村子強盜非常多，幸好/*幸虧沒遇見。

用分析例（5）、例（6）的方式分析以上三例，同樣可以得出，“幸虧”不具有表達事情本身就是一種好的結果的語義，而“幸好”具有這一語義特征。

上面所舉的例子，如果用“幸虧”，似乎有時也是可以的，但必須在“幸虧”引導的分句之后加上不好的后果，也就是說，此時“幸虧”后的分句還是作為某一有利條件而出現，它的出現又避免了后一分句的不好后果。如：“試題非常難，幸虧/幸好及格了，不然又會被責罵”。此處的“及格了”不是像例（25）那樣表示結果，而是作為避免“被責罵”的有利條件。

四、“幸好”和“幸虧”的語用比較

（一）相同點

1.“幸虧”和“幸好”在語義上都用來表示好在某件事出現，才避免某種不好的結果。但這種不好的結果有時會由于前后語境作用而省去，但這種不好的結果可以通過語境推出。

（27）老師突然點起名來，幸虧我今天沒逃課。（不然就要扣平時分了）

（28）怎么突然下雨了呢？幸好出門前帶了把雨傘。（不然準被淋濕）

2.“幸虧”和“幸好”可用在主語前，如“幸虧/幸你好提醒了他”，只要進入一定的語境兩者都可以使用。但單獨看“幸虧你提醒了他”這句話是有歧義的，這種歧義好似語用平面上的歧義，可稱之為語用歧義（楊亦鳴、徐以中，2003）。因為此句中“幸虧”可以有不同的語義指向，它可以指向“你”“提醒”或“他”，不同的指向產生不同語義，整個句子側重點不同。這種情況在“幸好”類句中也存在。只要將這類“幸虧”和“幸好”句放入一定語境，就可消除歧義。另外，當“幸虧”和“幸好”位于主語前，還具有明顯的連接功能，作為篇章或段落的連接成分。如：

（29）我是一名地質勘探員。2月2日，我下車路過貴村時，天黑似漆，舉步維艱。幸虧一位好心的大伯拎了燈，幫我扛包，送我回家。（《名副其實》）

（30）他們在擊敗拉脫維亞隊的同時，還必須看到德國隊負于捷克隊。幸好這一雙重條件在23日的比賽中都得到了實現。（新華網，2004年6月24日）

（二）不同點

1.“幸虧”可在口語與書面語中使用，“幸好”多在口語中使用。

（31）我幸虧我還有點理智，想來想去總覺得不合適，不像個文明的舉動，否則，只怕你已經遭殃了……（王朔《我是你爸爸》）

（32）幸虧這時，文革押著菜車回來，危急時刻，也電召自己的親朋好友，這伙人騎著摩托車呼嘯而來。（張欣《今生有約》）

（33）幸好四疤子還能干，總能在那匣子還離我身前很遠時，就推我在墻腳前歪過一邊去歇氣。（沈從文《大山里的人生》）

（34）幸好大家也不過于認真，不然，就會非得把學生喊來，要他扛一根竹竿試在院門前跳一下不可了。（沈從文《一天》）

2.上面談到“幸虧”和“幸好”句有時引起的結果并不說出來，一般都可通過語境推斷，可此時用“幸虧”或“幸好”也是有差別的。“幸虧”所帶句子在無后續句時比“幸好”更能起到暗示結果的作用，從而表示言外之意。（張芝佳，2005）

（35）a.皮特昨日病倒，幸好無礙。

b.皮特昨日病倒，幸虧無礙。（否則無法參加明天的比賽。）

（36）a.他不小心從樓上摔了下去，幸好只是摔斷了腿。

b.他不小心從樓上摔了下去，幸虧只是摔斷了腿。（不然他媽媽非哭死不可。）

例（35）用“幸好”，表示說話人對“無礙”這一結果感到慶幸。而例（36）用“幸虧”，就無慶幸之意，而是強調一種言外之意。讓他感到慶幸的是沒有說出的話，而這種未說出的話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可見，“幸虧”表達言外之意的作用比“幸好”強很多。

五、結語

通過對“幸虧”“幸好”進行三個平面分析可知，句法上“幸虧”和“幸好”常位于句首，也可以居于句中，用在“但是”“可是”等轉折連詞以及“還”“也”等并列遞進連詞之后，“幸虧”和“幸好”通常與“不然、否則、才”搭配使用；語義上都表示由于某一有利條件的出現，避免了不利后果的發生，兩者都表示輕微轉折義；語用上，都出現在主語后，表示不同的語義指向。同時，兩者還存在差異，“幸虧”后可直接跟體詞成分和動態助詞“了”；“幸好”后可跟發生的事情本身就是一種好的結果；此外，表達言外之意時，“幸虧”比“幸好”強。可見，“幸虧”和“幸好”在具體使用中是不同的，應謹慎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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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玨玨 浙江金華浙江師范大學國際文化與教育學院 32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