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峰
攝影中的矛盾數不勝數,攝影就是在矛盾中取舍的過程。說白了,攝影是一串選擇題。
比如,想起或聽說一個值得拍攝的題材,去還是不去?這是個問題,能難住很多人。手頭有事走不開啦,或者就是懶—算了吧,下次。下次復下次,下次何其多!很多人手里有機器,但沒行動,于是天天唱明日歌,歲月蹉跎。
比如出門前,考慮帶什么相機和鏡頭,讓人很矛盾。都帶上吧,太重;帶少了吧,怕有可拍的,手里沒有家伙什兒。帶一個機身,換鏡頭容易進灰塵,沾在CCD或CMOS上很不好清理;帶兩個機身,脖子上掛一個,肩膀上挎一個,丁零當啷的,真無奈!怪不得很多人買徠卡,原來它可以裝在衣袋里。再說鏡頭,雖然有題材目標,但遇到出乎意料的好景色和情節怎么辦?放棄嗎?出去一次不容易,路費食宿都是錢,難道白白地放過好片子不拍?思來想去,最后還是把相機包裝得滿滿的。即使去年開始流行的無反相機,機身小了很多,但鏡頭還是少不了拿。還是傳統紀實攝影家省事,帶兩臺徠卡,兩個標準鏡頭或35毫米鏡頭,就能夠在世界上溜達,千方百計靠近拍唄!
拍攝中的矛盾也很折磨人。首先是拍什么的問題,為什么拍這個而不拍那個?為什么這樣拍而不是那樣拍?我們在行走中思考、斗爭著,最后作出取舍。這個決斷并不好下,有時要實驗性地折騰很久。倏忽即逝的東西,必須剎那拍成,快得讓人來不及思考,但再快,也還是有思考,只是也許不夠周全。
其次,遇到一個值得拍攝的社會題材,如何入手?如何處理記錄性與藝術性的關系?要拍出張張都是記錄性與藝術性俱佳的片子是不可能的。是拍成學術記錄大方向下講求藝術性的、現實的、真真切切的文獻片?還是干脆拍成構成式的、超現實的、沒有確指的、形式壓倒內容的作品?
有人說,這個問題早就解決了。我看這個問題永遠都難以解決。每一次拍攝都會重新遇到這個問題,每一張照片里都有這個問題存在。即使上述大方向確定了,每一次拍攝的時候,還是要考量機器的設置、拍攝的距離和角度。因為作為專題,調式應該一致,而這個一致,就牽涉到每一張照片的基調、形式抽象度、內容關聯性等。
拍攝后的選片更矛盾。從實踐看,我們拍回來的片子一般會比較亂。即使有大方向,也總有一些片子不符合這個大方向,或者很多內容重復、形式單調。如果內容上有缺失,仔細分析后還需要回去補拍;如果形式單調,還需要重拍。總之一組照片需要形成時間或空間上的跨度,需要有張力;形式上要豐富,每張片子之間要形成映襯關系。
出畫冊、電子書,辦展覽,都需要設計。設計是一門專業,其中的選擇性問題很難。比如選擇哪張照片做大,哪張照片做小;比如刪掉哪張;比如排序。一方面需要坐下來死摳,一方面需要靈氣。
不想再例舉攝影中的矛盾了,總之攝影就是回答選擇題,一連串的選擇題。鏡頭是主客觀之間的通道,照片是信息傳播的載體,而拍攝是在交流中處理矛盾,在優劣之間選擇,在兩難之間選擇,在微妙之處選擇。而攝影的快樂也正在其中,這種快樂,體現在駕馭相機成像的過程里,體現在比較選擇中。一個人一旦搞了攝影,就很難放棄,這是因為駕馭矛盾的快樂深深地、長久地吸引著他,以至于他心甘情愿把一輩子的空閑時間都搭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