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常勇
2012年9月10日,剛到重慶上大學的山東女孩劉慧麗突發(fā)疾病不幸去世,悲痛欲絕的父母無私捐獻女兒器官。目前,劉慧麗的肝臟、腎臟已讓三位病人重獲新生,捐獻的眼角膜至少能讓兩人重見光明。
更重要的是,她的善舉帶動更多人加入了“志愿捐獻”的行列。
9月7日緣起
【米智慧,器官捐獻協(xié)調(diào)員】
我做協(xié)調(diào)員已整整一個月了。
2012年8月7日,市紅十字會收到中國紅十字會、衛(wèi)生部的聯(lián)合發(fā)文,同意重慶開展人體器官捐獻工作。
在中國,每年等待器官移植的人有150多萬,能進行移植手術(shù)的只有一萬多人,需求與供給之比是150:1,而美國是5:1,英國是3:1。
人死了,不過是燒成一把灰,但如果把器官捐獻出去,卻能讓別人的生命得以延續(xù)。在逝者與生者之間,需要協(xié)調(diào)員去打通生命的通道。
去年,我從醫(yī)院退休后感到無聊,正想找點有意義的事情做,看見市紅十字會招聘器官捐獻協(xié)調(diào)員,我立馬報了名——做生命的天使,多好!
【謝莉(化名)】
這段時間,我特別容易發(fā)呆。
看見螞蟻扛著碩大的食物奔走,我發(fā)呆;看見綠葉在陽光下跳躍,我發(fā)呆;看見麻雀搖頭晃腦地踱步,我發(fā)呆……
它們的生命多么旺盛啊,而我的丈夫卻躺在醫(yī)院里等死。
7月初,丈夫腹部疼得要死,到西南醫(yī)院一檢查——慢性重型肝炎。
醫(yī)生說,大量肝細胞壞死,唯有肝移植一條生路。
【劉慧麗】
掏出手機,對著重慶師范大學大門,慧麗“咔嚓”拍了一張。
這一天,她已等待數(shù)年。
“我想做記者。”這是慧麗打小的理想。
但高中時,慧麗患上紅斑狼瘡,一半時間需在醫(yī)院度過,“我掉過頭發(fā)、濾過血,什么痛都受過,我向理想邁進,沒哭”。
“看,這是什么?”8月19日,慧麗一頭沖進家門。
“哦。”看著大學錄取通知書,爸媽臉上毫無喜色。
晚上,慧麗在QQ空間說:“爸媽擔心我的病,不讓我上大學,心里特別難過。”
“上大學、做記者,是我一輩子的夢啊!”慧麗哀求。
“好吧。”看著女兒紅紅的眼睛,父母心軟了。
9月8日病發(fā)
【米智慧】
今天,心情很糟糕。
“我老婆死了,我想把她的器官捐獻了。”電話響起。
放下電話,我直奔新橋醫(yī)院。
他握著筆,正在填寫《人體器官捐獻志愿書》時,老丈人沖了過來。
“人都去了,你還不讓她留個全尸,存的什么心?”老丈人一通痛罵。
“你女兒的生命無法繼續(xù)了,把器官捐獻出來,可以救好幾條命。”我上去解圍。
“一副空殼,到了下面,陰親都沒法結(jié)。”老人眼里噴著火。
我只好閉嘴。
【謝莉】
醫(yī)生說:“100個等待肝移植的患者中,僅有一人能找到肝源。”
聽著這句話,眼淚倏地迸出來。
“別哭,不是還有1%的希望嗎?”丈夫拍拍我的頭。
1%的希望,不就等于絕望嗎?
【劉慧麗】
“磁器口陳麻花真好吃。”慧麗給媽媽打電話。
“很香嗎?”媽媽從慧麗興奮的聲音中聞到了味道。
“嗯。我想買十塊錢的,給你們寄回去。”
“別買,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好吧。”慧麗伸伸舌頭。
晚上,慧麗感覺頭疼、惡心。打開QQ空間,她上傳了一張圖片。
一位同學在圖片后留言:好好混,未來的大記者。
看著留言,慧麗甜甜地笑了。
9月9日入院
【米智慧】
整理資料,為秦鴻而感動。
前不久,24歲的豐都小伙秦鴻找上門來,填寫了《人體器官捐獻志愿書》,愿意身故后捐出所有器官。市紅十字會向他頒發(fā)了編號為“50000001”的捐獻卡。
“5”是城市編號,“1”則標志著他實現(xiàn)了重慶人體器官捐獻志愿者零的突破。
“人死之后,器官已沒有意義,捐獻出去,既可為瀕臨死亡的人帶去生的希望,同時也等于我的生命得到了延續(xù)。”秦鴻說。
要是大家都這樣想,該多好!
【謝莉】
“高價收腎,電話……”
上廁所時,發(fā)現(xiàn)一個“收腎廣告”。
“這個牛皮癬,你撕一次,他就貼一次。”醫(yī)生說。
看著這個廣告,我發(fā)了好一陣呆。
別人需要腎臟,我的丈夫需要肝臟。
肝臟,肝臟,你在哪?
【劉慧麗】
慧麗早早起了床,開始梳妝。
“頭好暈。”她拿著梳子說。
“可能是你這兩天太累了,再休息一會。”室友說。
“今天要體檢啊,我……”慧麗一頭倒在床上。
室友們嚇壞了,趕緊將她送到沙坪壩區(qū)人民醫(yī)院。
醫(yī)生一檢查:血小板數(shù)量僅為7,而正常人至少100。
情況危急,慧麗被轉(zhuǎn)往西南醫(yī)院。一輪輪搶救,還是喚不醒慧麗。
“紅斑狼瘡導致血小板減少,引發(fā)腦出血,沒希望了。”醫(yī)生說。
老師哽咽著,撥通了慧麗媽媽張瑞花的電話。
9月10日捐獻
【張瑞花】
從山東趕到西南醫(yī)院,已近凌晨1點。
在重癥監(jiān)護室,我見到了閨女——她靜靜地躺著,就像睡著了。
“已經(jīng)腦死亡。”醫(yī)生說。
呼吸機像肺葉那樣一張一合,這是閨女和世界僅剩的聯(lián)系。
拿起手機,給丈夫打電話,撥通,嘴皮哆嗦著,卻說不出話來。
我掛了,大哭起來。
然后我再次撥通電話,嘴里嗚嗚著,還是吐不出一個字。
休息了一會,我第三次撥通電話,使出全身力氣喊起來:“閨女沒救了。”
電話那邊一片沉默。
好一陣,聲音才響起:“咱們把閨女的器官都捐了吧!”
握著閨女的手,我想了好一陣,然后走出去對醫(yī)生說:“我們決定將女兒的器官捐獻出去。”
【劉林忠,慧麗的父親】
閨女患上紅斑狼瘡后,病情很嚴重。
我和愛人都沒文化,靠種地過日子,沒啥錢,積蓄幾下就花光了。
村里人幾十塊、幾百塊地為我們湊醫(yī)藥費。
我家有個賬本,記著幫過我們的好心人。原來想著,等閨女出息了,要感謝他們……
人死了,燒成一把灰,有啥用?把器官捐出去,還可以救救別人。
我們得到過很多幫助,現(xiàn)在不該幫幫別人嗎?
【米智慧】
接到醫(yī)院打來的電話,我的心一下熱起來。
趕到西南醫(yī)院,握著瑞花的手,說不出話來。
這雙手,粗糙厚實,滿是繭子,指甲縫中還嵌著黑泥。
可就是這個樸實的農(nóng)家婦女,作出了這么偉大的決定。
“我失去閨女,痛。所以不想讓別人受那種痛。”她說。
我拿出《人體器官捐獻志愿書》,遞上筆。瑞花顫著手,每寫一筆,就有幾顆眼淚落在紙上。
21時40分,醫(yī)生宣布:心臟死亡。
手術(shù)床推進走廊,瑞花躲在人群中,死死盯著地面:“你們擋著我,我不看。”
手術(shù)室門即將關(guān)上的一瞬間,瑞花撥開人群沖了過來。
“我還是想看一眼閨女。”她握著閨女的手,喃喃自語,“手術(shù)一完,你又會活過來。”
“這沉睡的遺體里,有一顆偉大的心。”大門合上,醫(yī)生舉起手術(shù)刀。
9月11日轉(zhuǎn)換
【謝莉】
盡管丈夫身上還插著管子,但他不再是個等死之人。
醫(yī)生說,昨晚的肝移植手術(shù)非常成功。
三個月后,他就可以像以前一樣,一把舉起女兒,逗得她“咯咯”地笑。
守候中,我翻讀報紙。
“山東女孩實現(xiàn)重慶首例成人器官捐獻。”看到這句話,我心里一抽。
“捐肝的是誰?是不是劉慧麗?”我問醫(yī)生。
“嗯。”醫(yī)生點點頭。
“我想見她媽媽。”我哽咽著說。
“按規(guī)定,捐受雙方不能見面。”
我的眼淚猛然涌了出來。
【楊強(化名)】
上午,正在上班,手機響了。
“趕快帶孩子過來,明天做手術(shù)。”重慶醫(y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yī)院醫(yī)生趙敏說。
我的心一下蹦到嗓子眼。
一年前,兒子雙眼突然失明,只能看見模糊的光影。
到醫(yī)院一查,才知道兒子患上圓錐角膜病變。
等待眼角膜的日子真難熬啊,好幾次,我看見老婆躲在廁所里偷偷抹淚。
【劉宏,西南醫(yī)院腎科副主任】
今天,做了兩臺腎移植手術(shù)。
將慧麗的兩個腎臟,分別植入兩個人的身體。
手術(shù)順利,不出意外,三個月后,他們就可恢復(fù)正常生活了。
9月12日新生
【謝莉】
把慧麗的事告訴了16歲的兒子和8歲的女兒。
女兒一個勁地流淚。兒子上網(wǎng),將慧麗照片下載到手機上,設(shè)置成了屏保。
“我要把慧麗姐姐的爸爸媽媽當成親爺爺親奶奶。”兒子說。
【楊強】
兒子一臉機靈,就是眼神呆呆的。
在等待手術(shù)的過程中,我給兒子講起了慧麗。
“給你捐眼角膜的是一個姐姐,很漂亮。”
“她的父母是世上最善良的父母。”
兒子用心靈勾畫著姐姐的樣貌:“慧麗姐姐一定和我想象中一樣漂亮!”
【張瑞花】
昨晚回到了山東膠州。
跟我一起回家的,是閨女留下的紙包。
紙包里,有一張照片和一個筆記本。
照片上,閨女正在給孤寡老人洗腳,臉上帶著溫暖的笑容。
筆記本上記著她做義工的體會:“我一個人的力量是弱小的,但如果社會上每個人都如我所想、如我所愿,哪怕是攙扶一個老人、一個孕婦過馬路,這樣的舉手之勞也可以感動社會、感染他人。”
閨女要是能說話,一定會作出跟我一樣的決定。
9月13日接力
【楊強】
兒子摸著我的臉說:“爸爸,我又能看見你了。”
兒子雙眼視力已恢復(fù)到0.25,我好開心。
細細看兒子的眼睛,隱隱可見一圈暗青色的線,那是角膜移植的痕跡。
兒子說:“慧麗姐姐就在我眼睛里。”
【張瑞花】
“慧麗的腎臟、肝臟和眼角膜,已經(jīng)救了三個人,點亮了兩雙眼睛。”
上午,米大姐從重慶打電話告訴我。真好,希望他們能為我閨女好好地活著。
打開電腦,登上閨女的QQ,一個個頭像閃動起來。
“慧麗,我要向你學習。”
“昨天,我也填了《人體器官捐獻志愿書》。”
看著這些留言,我為閨女驕傲。
【米智慧】
慧麗是重慶正式開展人體器官捐獻以來成功捐獻的第一人。
謝謝你。因為你,很多人“醍醐灌頂”。
今天接到的捐獻咨詢電話,比之前一個月的總和還多。
上午,26歲的古悅來到市紅十字會,填寫了《人體器官捐獻志愿書》。
“你怎么想的?”我問。
“有一天,我的器官若壞了,我也希望別人幫我。”她回答。
說得真好。人需要互相攙扶著往前走。
我手中的《人體器官捐獻志愿書》有60份了。他們,是這座城市里愿意感動自己的人。雖然身份普通,卻讓這座城市感受到了溫暖和力量。
你可以為這座城市立起一幢摩天大樓,他可以為這座城市設(shè)計一條現(xiàn)代化地鐵,我當然也可以以一介草根之軀,獻出一份慈悲。
慧麗走了,但接力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