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活著

錢文琴

請你活著，并且比別人活得更好。

——題記

離開我曾經就讀的那所學校已經快有兩年了。上次放假，路過學校，我似乎又看見了一個模糊卻又清晰的身影。也許，是她……

在那個時代的那個年代，幾乎家家都很窮，至少在農村是這樣。她有兩個兒子，都很聰明，也很勤奮。丈夫每天在外做事，而她則在家里忙些縫縫補補的活兒，還種點兒小菜，養些小雞。看著那些小雞健康而又快樂地成長著，她的兒子們還未放學，她想起了她的兒子。她坐在矮屋前的青板石階上，看著那條被夕陽襯得很漂亮的路，又忙起了手中的活。兄弟倆都已上初中了，她得幾個禮拜就做一雙鞋，生怕那些小石子路硌痛了兒子的腳。她拿起鞋幫，卻發現只剩下做一雙鞋的布了，她低著頭，什么也沒說，幾縷蕩上眉間的頭發，被盛夏的暖風吹拂著。她想著，該做飯了。

中考結束后，哥哥和弟弟都考得很好，都被縣城里最好的中學錄取了。拿到那兩份紅艷艷的通知書時，她笑得如河潭里開著的荷花。可笑過之后，她拿著兩份通知書竟出了神，她想起了那雙鞋，可只有一雙啊。她的丈夫坐在石階上，“叭、叭”地抽著他的煙袋，看著地上忙忙碌碌的小螞蟻，他想，怕是快下雨了。

晚飯后，她在煤油燈下補著丈夫不小心被樹枝劃破的衣服。一家人圍著桌子坐著，明天就是開學的日子了。她幾次動了動嘴唇，卻沒透出一個字來。

丈夫還在抽著老煙，煙味很嗆人，把她的眼淚都熏了下來。她遲疑了一下，才說：“今晚太熱了……”于是，回到了里屋，拿出了蒲扇，給了丈夫一把。自己則輕輕地搖著蒲扇，希望給兩個小家伙帶去一絲清涼。天氣太悶了，知了還在不知疲倦地叫著，倒是叫亂了她和她補衣服的針腳。丈夫咳了一聲，她倒吸了一口氣，咬著牙說：“你爸打工的窯廠關了，你們可知道？”兄弟倆點了點頭，又說：“你們明天去報名，家里面的……”說到這里，她想起了兄弟倆剛出生時，村里人都說她有福氣，養了雙胞胎，正是應了多子多福那句老話了。她想起了這些，又笑了一下。坐了許久后，哥哥說：“媽，你別說了，我懂。我愿意出去打工，和我一樣大的，王村的大虎出去聽說掙了不少錢呢！”她對老大的懂事不但沒感到欣慰，反而覺得很內疚。畢竟，讀書是他們一生的大事！小兒子卻悶不吱聲地走進了里屋，她正準備叫他時，卻見他拿出了那張紅得喜慶的通知書，撕成碎片。那一刻，紛紛揚揚的碎片落在了她的心中，是一種無可奈何。弟弟看著哥哥剛才臉上僵持的笑臉，他選擇了放棄，盡管上高中、讀大學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可弟弟記得她曾說過的一句話：“家人比什么都重要。”她把那張撕碎的通知書重新粘好，并貼在了兄弟倆小時候照的照片旁。

后來，哥哥上了高中，并且上了大學，可是很少回來，甚至這兩年過年都沒有回來。弟弟回來了，帶了許多的禮物，她的、丈夫的，哥哥的是一雙嶄新的跑鞋。弟弟連寫了幾封信，并在信封上鄭重地寫下了哥哥所就讀的大學的名字。也許，信是遺失了，總之，一直到弟弟離開家，也沒收到哥哥的回信。年過完后，小兒子急著要走，她連夜趕做了一雙布鞋，眼睛也熬得通紅。

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她幾乎崩潰了，小兒子從六樓的高架上摔了下來，當場死亡。她不愿相信，幾度昏厥。她哭了，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來。只有幾天，她的頭發全白了，眼中布滿了血絲，明明只有四十幾歲，卻老得連自己都不認識了。大兒子急匆匆地趕了回來，小兒子已經葬下了。她給了他一巴掌，鮮紅的指印讓人看著覺得觸目驚心。大兒子什么也沒說，回到了兄弟倆小時住的房間，房間里醒目的位置擺放著一雙嶄新的跑鞋，白得刺眼。他苦笑，這兩年來，他幾乎一刻也沒有休息過，他把課余時間當作工作時間，夜以繼日地工作著，他已攢下了夠弟弟讀一年夜校的錢了。可是，一切都變了。

等她回醒過來，才發現剛才自己竟打了大兒子，兄弟倆她從未打過。她忍著痛，緩緩地挪動著跪麻了的雙腿，走到房前卻呆住了，大兒子正笑著、跳著，拿著那雙鞋亂舞，嘴里還不停地說：“弟弟，哥哥讓你上大學啊，弟弟……”她癱了下去，直到丈夫把她攙了起來。

大兒子顯然是瘋了！

我聽到這些的時候，感到很吃驚，這些是一個年邁的老教師告訴我們的，由于她家就在學校不遠處，這一帶人幾乎都認識她，她現在以撿垃圾為生，重擔壓彎了她的腰，像是冬天積雪覆蓋之下扭曲了的樹枝。在那所學校的日子里，我常看到她和她那瘋了的兒子——現在都四十多歲了。她和她的老伴把這瘋了的兒子養著，家里掛著小兒子的遺像。

她活得真的很辛苦，這么多年來，她都挺了過來。講實話，我最難忘的是她的笑，那么苦澀，那么艱辛，又那么堅韌。也許，歲月可以斑駁那些朱門粉墻，卻銷蝕不了她的頑強。

那次路過以前的學校，我想我所見到的應該就是她。盡管一路坎坷，但那些年的磨難沒有打敗她，她活著，她一直活著。我相信，她活得比我們都堅強。

小兒子的遺物里，還有一封未寄出的信，是寫給她的。因為心中有牽掛，所以活得才會更加堅強。

活著，是一份堅守，堅守愛與責任！

明師點評：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全文構思巧妙，小作者精心選擇了幾個場面，緊湊典型，充分表現了這個貧困家庭的幸福與災難。人物形象塑造成功，以母親的形象塑造為主，但是次要人物，比如兄弟二人，雖著墨不多，但是寫出了二人的共性和個性，給人留下了突出的印象。細節刻畫真實，并注意前后照應，比如那雙跑鞋，以及哥哥瘋了的原因，雖然文字不多，但是抓住了核心。這篇小說的環境描寫也很成功，寥寥幾句，交代背景，渲染了氣氛，推動了情節的發展。語言樸素，有一定的表現力，切合人物身份，文章結尾點題，突出中心，雖然沉重但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