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工的情書

焦陽

1

每個早晨，我跳下公交都會走到街口買一杯豆漿和倆包子，就著馬路上的汽車尾氣狼吞虎咽，然后抹抹嘴，開始像螞蟻一樣勤勞的一天。

這天，我如往常一樣在街口買早餐，一個高大帥氣的男人遞給我一封信。信封紅白藍邊，跟我上小學寫給童話大王鄭淵潔用的信封一模一樣。他說：“今天是志愿者日，我們義工組織發起了送999封情書給白領解壓的活動。這是我送給你的情書，希望你以后的生活過得陽光一些?！蔽易⒁獾剿掷镉泻窈褚淮蛐欧?。面對這封突如其來的“情書”，我慌亂應對：“你很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話一出口，我的臉又脹又熱，他會不會把我當成色女？我看一眼手表，拔腳就跑。再不跑就會遲到，這封情書就老昂貴了。

打卡報到，我拆開情書，就著肉包子默讀，肉包子淌下來的油滴到情書上，我馬上用面巾紙吸油，拿修正貼遮住那膩膩的一塊，這才安心。這年頭，女人能收到一封手寫情書的幾率比收到一克拉鉆戒的幾率還渺茫，大家追逐的都是速食愛情，有功夫手寫情書的大概是火星人吧。我男友潘若迪就如此，他寧可送花給我也不肯做菜，寧可織微博也不肯洗襪子，估計叫他手寫一封情書給我比讓他穿高跟鞋困難100倍。

情書內容如下——

親愛的：

我找了你好久，等了你好久。

親愛的，你可以失望但不能絕望，你要相信Tomorrow is another day。

親愛的，永遠不要為難自己，比如不吃飯、哭泣、自閉、抑郁，這些都是傻瓜才做的事情。

親愛的，不要太低調了，有時要強悍一點，被欺負的時候一定不要記恨，寬容會使你高貴。

親愛的，好好對待陪在你身邊的人，因為愛情可能只是暫時的，但友情是一輩子的。

親愛的，從今天起，為了自己驕傲地活著吧，好好愛自己。愛您的大偉

2

午休時間，我托腮發呆，潘若迪已經兩天沒來電話了，他總說忙，仿佛他追我的時候是無業游民，現在搖身變成了宇宙安理會理事長。閨蜜夏雪跑來送代購的護膚霜，問我為什么捂著臉，我隨口說：“牙疼?！毕难├彝庾撸骸拔規闳タ囱泪t，他是我昔日的發小兼男蜜?！?/p>

踏進診所，夏雪指著一白大褂吆喝：“陶大偉，生意上門了?！卑状蠊討曊滤{色口罩，我像被使了葵花點穴手一樣，愣在那兒，陶大偉正是送我情書的義工，我說怎么覺得他面熟呢，應該是在夏雪的空間相冊里看過他的真顏。

陶大偉也認出了我，見我沖他擺手，便吞下話頭安排我躺在治療椅上，望聞問切。醫生護士們不時來投訴：一個鑲了全副烤瓷牙卻想賴掉一半費用的老太太，一個聽說要拔牙就掉淚耍賴的壯漢，還有一個抱著糖罐子來治療齲齒的小朋友。陶大偉一一解決問題，給老太太減費，給壯漢做心理輔導，用高于糖罐子10倍價錢的一套兒童讀物哄小朋友從此戒糖。

夏雪湊到我耳邊：“這下你該知道我跟他做了多年老友卻不來電的原因了吧?！备沾髠ケ绕饋恚灸＠鈨煽傻呐巳舻贤蝗恍蜗蠊怩r起來，作為男友，潘若迪精明強勢，只占便宜從不吃虧，他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陶大偉相形見拙，誰要做他女友，不是擔心他被騙就是憂慮他被欺負，一點安全感也沒有。

安全感是男友跟男蜜的分水嶺，陶大偉大概永遠不會知道女人的這點鬼機靈。

3

我跟潘若迪的戀情四平八穩，不進不退，他閑的時候我們談情說愛，他忙的時候我就跟韓劇談情說愛，偶爾去光顧一下陶大偉的牙科診所，洗牙、脫敏、牙齒美容……當超聲波的高頻振動和霧化的水流充斥我的口腔時，暫時忘了壓力，偶爾眼睛發潮也可以賴陶大偉弄酸了我的牙齦。陶大偉每次都給我半價，臨出門還會提醒我少吃過冷過熱食物，最后弱弱補半句，今天的米色裙子很襯你。僅此而已。

我是做財務工作的，一到月底就忙得像只陀螺，壓力像熱氣球般膨脹，有時心頭難受得想大吼幾聲或大哭一場。周五，我低燒一整天，熬到日落西山，案頭報表依然堆積如山。

我的手機壞掉似的一聲不吭，我抄起手機撥通潘若迪的電話，咆哮體奪眶而出：“姓潘的，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友，你能不能多關心我一點”潘若迪不溫不火答：“康璐，從小學生到博士后，從家庭主婦到CEO，誰沒有壓力？我最愛你自信自強自立，從不把男人當救命稻草或上吊繩索。你干完活回家睡一覺，明天醒來把壓力當成隔夜茶潑掉就好了。我正忙著，你別亂使小性子?！?/p>

有人敲門，陶大偉，我想起今天約好去他那里取藥，見我沒出現，他就自己找來了。陶大偉推薦：“我有個減壓良方，你煩躁想發脾氣時，拿起手機用短信給慈善機構捐兩塊錢，如果控制不住自己，再捐兩塊。以我的經驗，最多捐10塊錢，你就會獲得心理上的平衡與道德上的優越感，心情自此陰轉晴。減壓也可以成為義舉，你試試?！?/p>

我看陶大偉不像惡作劇，姑且一試，捐出 26塊時，我對陶大偉說：“我餓了?！?/p>

4

陶大偉對我屢屢示好，我裝糊涂漸漸疏遠他，我很鄙視這樣的自己，而且還像念緊箍咒般反復默念，潘若迪有房有車年薪6位數，釣到他這個金龜婿，我那套小公寓的20年房貸、刻薄主管的刀子眼光就統統解決了。陶大偉幾次無功而返后停止示好，跟我做到了閨蜜之交淡如水。

潘若迪開著拉風跑車來接我，我著實納悶他今天情緒怎么這么高。游車河吃大餐喝咖啡，我覺得，今晚肯定有事發生，他撞狗屎運升職加薪了？他當膩王老五要跪地求婚？我去洗手間補了妝整了衣衫，當幸福來敲門時，我應該光彩照人。

我回到座位上，潘若迪面如煎糊了的牛肝，舉著那封義工情書如氣鼓鼓的蛤?。骸斑@是什么？你這個良家女也會背地里玩劈腿游戲，作何解釋？”一向伶牙俐齒地我被這沒彩排過的突發場景弄亂陣腳，舌頭打結吐不出一個字。潘若迪的表情不知道是笑還是哭，撩出一句，我們結束了。旋風般閃人。

我想掐腰開罵，我想抽潘若迪大嘴巴子，我想再點兩份套餐全吃光……靜默半晌，我掏出手機，短信捐款，捐款到50塊錢時，我起身對這場不靠譜的分手說拜拜。

5

我忘情工作，拉著夏雪瘋狂購物，周六去爬山，周日大掃除。我把失戀當成一種能量轉換，同時告訴自己，熬過這一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沒想到潘若迪找上門來，身后亦步亦趨跟著陶大偉。潘若迪把五六封情書摔到茶幾上，陶大偉從夏雪處得知我被甩后，利用QQ、微博、人肉搜索，發動一切人脈，求爺爺告奶奶找回這些同版本情書以證明我清白。

潘若迪忐忑等我開口，我很MAN地扯過陶大偉，來勢洶洶親了他，驕傲地跟呆若木雞的潘若迪說：“你提出分手就是一場陰謀，情書不過是你苦心尋來的借口，你們公司里比你年長6歲的女上司找我談過，說你的野心只有她能成全，你們天生是一對。我現在正式甩了你，大門就在你身后，好走不送?！?/p>

潘若迪狼狽離場，陶大偉弱弱地問：“你剛才那一吻是義舉還是真心？”我笑了，拿起那疊情書心想，當初因為肉包子油漬滴到情書上，我順手貼了便利貼遮蓋，這個傻義工不知其中究竟，把討來的幾封情書也依葫蘆畫瓢的在同一位置貼上修正貼，只是為了做到如出一轍，讓潘若迪挑不出骨頭。

我對陶大偉說：“如果你肯再為我寫一封情書，不是999封不是義舉，我就告訴你那一吻的答案?！边@個男人肯為我犯傻冒險，連一個修正貼的方寸細節都不忽略遺漏，我當然要給他一次機會，給自己一次機會，給愛情一次機會。

（編輯：米恩 ccaied@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