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姬



德國歷史上有段享譽全球的佳話。號稱“軍人國王”的弗里德里希·威廉一世當年在距離柏林不遠的波茨坦修建了一座行宮,一日,這位皇帝登高遠眺,突然發覺行宮眼前的極致美景被緊挨著宮殿的一座磨房擋住了。于是威廉一世派人前去協商,希望買下磨房。不料,磨坊主死不肯賣,還說磨房是無價之寶,祖宗基業豈能敗在他手里?皇帝聽后龍顏大怒,令人拆除磨房。又不料,磨房主人袖手任其拆毀,第二天,他居然一紙訴訟,把皇帝告上了法庭,法院最后判決皇帝必須“恢復原狀”,重新把磨房蓋起來,以賠償由于拆毀房子造成的損失。直到現在,這座已成象征的老磨房還屹立在波茨坦的土地上。
1997年,漢堡發生了一場在空客公司、漢堡市和土地所有人之間的土地爭奪大戰,直到2004年12月才結束,如此長時間的博弈最終以土地所有人勝訴。故事很簡單,漢堡與世界其他四個城市競爭空客工廠的落建,為了贏得競標,1999年9月,漢堡市的經濟部長托馬斯·米若向空客承諾,必要情況下,漢堡將為空客建造一個更長的起飛跑道創造條件。空客落戶漢堡的計劃很快有了眉目。按照計劃,空客工廠和起飛跑道將被建在美麗的易北河邊,這里到處果園,有自然保護區,還有歷史久遠的圣潘克拉邱斯教堂。此計劃直接遭到果農、環保組織者和教會的反對,中間經歷訴訟與協商,最后還是因為教會和一位果農不肯出讓土地而使得空客公司不得不改變延長跑道路線的設計。果農在接受采訪時候說,第一,他不缺錢,即使缺錢他也不賣;第二,機場辦在這里,吵死了,這種工廠就應該關掉,這樣才能恢復他們寧靜的生活;第三,如果能讓機場停止建設,也是他對本村的一點貢獻。
顯然,阻止兩次拆遷的背后是德國農民對土地和村莊的熱愛。也難怪德國農村總是讓人們置身于《格林童話》的場景。茂密的樹林,修葺的草坪,花園簇生,一個個安靜整潔的小村小鎮,一幢幢有設計感的房舍,相信去過的人們一定會留下深刻的印象。
農村問題是德國這樣的發達國家也回避不了的一個尷尬的難題。當然,德國政府從出現問題那會兒就著手處理農村問題了。二戰后,德國境內面臨重建,當時地方社團就以植栽和綠化為主要內容,投入整治家園工作。后來在“德國園藝協會”加入后,農村社區美化運動最終展開。1961年,此運動升級為全國性的農村競賽活動,其主題是“我們的農村更美”。到2000年,又增加了“我們的農村有未來”作為副標題,到2007年,后者完全變成競賽主題。這一農村競賽運動就成了德國農村更新的開始。
上世紀60年代的現代化建設對德國農民來說確實是一件令人振奮的喜事,因為整個村莊從里到外舊貌換新貌。水泥地、柏油馬路、安全島也出現了,還有那些金屬線圍籬,村莊不再像村莊了。但讓人們震驚的是,自己賴以生存的天然資源正在以各種方式頻頻告急,原來與他們相處的一些大小動物不知何時銷聲匿跡。交通似乎也不是像他們想象的那樣安全,最讓人擔憂的是,一到下雨天,那些水泥地再也不是平日的光溜溜,整個村莊不是這兒被淹沒,就是那兒被堵塞。
當然,那是60年代現代化建設后出現的問題,現在就大不一樣了。這方面可以以林格小鎮為例,小鎮周邊聚集著20多家鄉鎮企業,卻看不到滾滾濃煙和隆隆機器聲。據鎮長哈德曼介紹,小鎮在進行任何建設之前,首先想到的是環境是否受到負面影響。林格鎮為此專門成立了由生態、建筑、農業、法律等領域的專業人士組成的規劃小組,對小鎮環境進行了規劃和監督。對林格鎮來說,建立集中工業小區,如何排污是環保的關鍵。其實,在德國,幾乎所有村鎮都有排污系統。哈德曼鎮長介紹說,農村排污系統有兩種類型:一是混流式,即所有污水全部匯入同一管道網進行處理;二是分流式,即生活污水和工廠廢水與雨水等分管道匯集,分別處理。林格鎮采用的是后一種。
除了嚴密設計排污設施之外,德國農村在處理雨水上也是煞費苦心。歐豪村是德國的一個“歐洲生態示范村”,小村總人口僅580位,但是,整個村子井然有序,路面整潔,每幢房子都有花園,偶聞狗吠,完全是年畫上的夢幻村莊。60年代鋪就的水泥或柏油路面現在已部分鏟除,代之以植草的地面、透水磚或自然石。這種改變直接來自村民的環保觀念,當初在70年代的時候,人們覺得鋪上柏油馬路才顯得干凈,但是到了80年代,他們開始覺得只有用綠色環保才是解決農村環境的永恒之道。現在當你走在德國村莊的時候,石頭磚頭砌成的路面與周圍木房子相互映襯,這又會給你帶來什么樣的感覺呢?
歐豪村雖然熱衷于生態建設,但是對美感的追求也不遺余力。村里的公共花園為村莊帶來了祥和美麗,而花園旁邊的那幢古老房屋,頂上儲存的雨水嘩嘩流入圓桶,再慢慢流入灌溉花園的導管中,整個花園因為有了這小水流的設計,更顯得富有活力,同時也充滿了家園的溫情。像其他的德國村莊一樣,歐豪村的水泥路邊緣都有綠帶包邊,這既減少噪音,又隔絕了汽車帶來的尾氣污染。建設綠帶顯然也導致了路面縮短寬度,這樣,在狹小的路面上駕駛,車子只能減慢速度,于是,交通事故似乎在村周圍很少出現了。當然,有些路面因為使用量不大,村里就干脆只保留馬路的一側,那樣,人們視野中又多了一塊綠色與寧靜的小場地。這種減法理念在農村建設中隨處可見。歐豪村歷史悠久,因為農業人口下滑,許多老農舍畜廄被打入冷宮,在更新計劃執行后,村人們重新啟用老房子,比如改建或重新設計室內空間進行利用,這就意味著無需蓋新房子,也無需另鋪新路面,無形中節省了大把的能源。
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可能還有那些五顏六色的垃圾桶。這些鮮艷的色彩目的不在于美觀設計,而是給垃圾分類設計,一個普通的德國農村廚房里就會有至少三種顏色比如黑、黃綠的垃圾桶。每種顏色投放不同物什,有紙張、玻璃、金屬、有機物等七八種之多。每周,承包全鎮垃圾回收的環保公司會把垃圾分類運走,在垃圾處理廠進行再處理,無法再利用的則用于焚燒發電。很多家庭還會自己處理垃圾,如把生物垃圾制成肥料種花,在自家小院建立生物循環系統,用太陽能發電,用沼氣作燃料,用布袋竹籃代替塑料袋等。如果自己環保發電,政府還會按照電數給予資金獎勵。
在德國,務農曾被認為是“賭一賠十”的活兒,多數年輕人離開家鄉到城市打工。但是,如今,德國農村的年輕人正在增加。德國酒農艾斯彭希德一家四口住在法蘭克福以南一個叫弗洛海姆的小鎮。他們有一片100公頃左右的葡萄種植基地和一個葡萄酒作坊。酒農的女兒蕾娜今年27歲,兩年前從德國一所著名大學的經濟系畢業。她曾當選萊茵黑森葡萄酒產區的“葡萄酒皇后”。這位美女高材生在完成學業后毅然選擇了農民職業,按照她的說法是,這是他們家的傳統,她不想打破,更何況她本人對農業也非常感興趣。雷娜的弟弟尼克勞斯今年24歲,是威斯巴登一所大學的釀酒專業高材生。雖然年紀輕輕,但已在法國、意大利、美國、俄羅斯等多個國家實習過,現在他已從父親手中接管葡萄種植和生產業務。這樣的農業家庭實際上是一個農業企業家庭,蕾娜姐弟倆實際上從事的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農業,這恰是德國農業中的一個特色。
與艾斯彭希德家一樣,弗洛海姆小鎮的許多農戶也是幾代“務農”。他們認為,只有讓孩子也樂于務農,農業才有希望。這些青年們多數是大學畢業,近年來農業已經成為德國青年最愿意報考的熱門專業之一。德國國家電視臺的調查顯示,農業學科是就業率最高的三大專業。在德國,當農民并不是件簡單的事,必須進行農業教育,執證上崗。農業學科在德國是“限制”專業,10名學生才錄取1人。報考者既要有優秀的成績,還要具備半年以上的“農業學徒”經歷,畢業后才能獲得“農業工程師”頭銜。正因為如此,據統計顯示,1950年,一個德國農民只能養活10人,現在一個農民可以養活130多人。另外,為了吸引青年,特別是高學歷青年務農,德國有一系列優惠政策:農業大學畢業生有權買地或租地,除了每英畝幾十歐元的保險費外,養老、醫療等保險均由國家投保;創辦農場可以得到政府的補貼和低息貸款;頭6年可以減免稅收等。可見,德國農業的高素質與德國上下重視農業和農業教育有很大關系。
德國農村的肉禽蛋奶以及農作物大都已經產業化了。但是,村莊里依然存在幾家零散的養殖戶,他們一年到頭勤勞耕作,并沒有雇傭工人,而是自己管理經營整個農業過程。比如奶農,有的養了三五頭奶牛,也就給本村提供奶源,而那些養至上百頭奶牛的奶農主要向大型超市公司提供奶源,他們實際上成了整個農業工業化的一個子部門。這些農民的工作強度很大,跟城里的工人一樣,每天從早忙到晚。經濟收入也是跟自己的農產品在市場的競爭浮動有關,因此有時也要面臨破產的危險。而那些小型養殖戶,家里種植蔬菜水果,通常讓人們自己去他們的果園種植園自己挑選,對于這些農民來說,種植只是興趣。當然可以貼補家用但沒指望靠這個去謀生。很多德國人尤其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喜歡有機產品,就會專門去村子里找農戶,買他們的產品。有人甚至跑回農村,重新開始農耕的生活,這種主要來自于興趣和愛好或者某種情感。這些其實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農民了。嚴格說來,如今的德國村鎮,大部分的住戶已經不是純粹的農民了。居住在農村的老百姓,包含了以農產品為生的農民,也包含了城市的上班族,包含了為當農民而農民的人,還包含了養老和旅游休憩的人,當然也包含了那些碩士的農民工程師了。農民的生活有可能比城市人更加富有。這就是德國農村人口的現狀。
當你步入德國的農村,每個村莊井然有序,從村莊的公共建筑如教堂、公共體育館到每家每戶,一切都那么整潔漂亮,加上那些大大小小的花園。這就是德國農村,充滿人性化和現代感,但又烙印著深厚歷史的現代田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