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云亭(指導教師、會議主持人):十屆書法國展標志著國家書法的最高水平,而且一直具有書法風向標的作用。它不僅主導著眾多書家的創(chuàng)作趨向,還具有書法風尚的確立和審美導向的作用。但是,本屆書法國展也存在諸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因為失去了動態(tài)的書法形態(tài),靜態(tài)書法是否具有生命力,如何展示生命力,都是個問題。請每位書法專業(yè)的研究生同學談談自己的認識和感受。
李世勇(11級書法研究生):書法藝術的美學要素包括用筆、結字、章法。當然更高層次的書法藝術的美學要素是精、氣、神、韻。其中“精”是體現(xiàn)書法藝術對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的結合;“氣”體現(xiàn)書法藝術的氣度和氣勢;“神”體現(xiàn)書法藝術的神韻和意境;“韻”體現(xiàn)書法藝術的韻味。這是我對書法藝術美學要素的認識。一幅好的書法作品應是氣脈相通、生動活潑、風采飄然、精神橫溢、神采飛揚,同時蘊含音樂的旋律,充滿了藝術感染力。而如今十屆國展上海展區(qū)中,眾多大幅作品林立,遠看色彩斑斕、花紅柳綠,形式上有仿古、拼接、劃線、打格、染色等等。國展書法作品是重形式、重包裝,還是當代書法走向多元性方向發(fā)展?
第一、本屆國展書法作品重形式。當代書法已經(jīng)成為純粹的藝術品了。傳統(tǒng)的形式和現(xiàn)代的形式對比,現(xiàn)代的形式更有視覺沖擊力和感染力。可以說傳統(tǒng)的形式在一定條件下已經(jīng)不具備競爭力,所以現(xiàn)代書法重形式。在國展的書法作品中大部分書法作品經(jīng)過包裝設計,有的作品用幾種不同的顏色宣紙拼接成一幅作品,在色彩上給人一種視覺效果,遠處看上去很舒服,但近看很多字寫得不到位。有的作品把宣紙剪成好幾個方塊,用不同顏色的宣紙隔開,拼接成一幅作品。這種作品如果是行草書,那么一定不好銜接,沒有體現(xiàn)出行草書氣韻生動、行云流水的特點。中國書法講“氣”,氣通則動,氣死則死。氣不通就不是好作品,不是好作品也展到國展的展廳里,就說明當代書法發(fā)展存在問題。有的作品兼有多種書體,以為這樣可以體現(xiàn)自己書法很全面,可用之不當則失于雜亂。有的作品用顏料、濃茶水、墨水等將新紙染舊以求古意,有的作品是拼接,有的作品是打格,有些作品的宣紙被渲染得“斑斑駁駁”帶有金石氣等等,這種現(xiàn)象是近幾年比較熱,為何這么多人喜歡形式?都是為了入國展,經(jīng)過包裝的作品有視覺沖擊力,能讓評委關注,在同等的書寫水平中能夠脫穎而出。如今有書法學習者花很多時間在形式上,這樣永遠也學不好書法,要想學好書法就應該把時間和精力花在字內功夫上。可以看出當代很多書法作品重形式輕內容,為什么呢?因為把時間花在形式上,讀帖的時間少了,理解不夠深入,這樣怎能學好書法呢?
書法作品做形式是可以的,但是過度的形式,必將影響作品的效果。書法藝術創(chuàng)作需要長時間的技法訓練和對傳統(tǒng)書法文化精神的把握,如果只是作品外在包裝新穎,那么書法作品就會缺乏內涵。
第二、書法應向多元性方向發(fā)展。本次展覽出現(xiàn)了隸書冷、草書熱的現(xiàn)象,在國展的展廳里草書作品的數(shù)量遠遠比隸書多,在表現(xiàn)形式上相對單一,很難有所突破,在展廳里很少看到精彩的作品。行草書大部分是二王風格,二王書法后人評價很高,很多人把二王書法當作學習范本。如果都學二王一路,寫出來的作品都是二王格調,那么大家的標準只有以二王為主,這樣書法就會走進一個雷同的世界里。中國書法有三千多年的歷史,有這么深厚的積淀,國展書法作品應該是“百花齊放”。但十屆國展書法作品行草書就出現(xiàn)雷同的現(xiàn)象,大家都學二王,這樣中國的書法談何發(fā)展?只有倒退沒有進步。書法有其自身發(fā)展的規(guī)律,現(xiàn)在各種書法資料非常豐富,書法應向多元性方向發(fā)展。
國展草書作品中筆力遒勁、力透紙背的作品寥寥無幾,有的作品在處理實與虛方面做得還不錯,但是有些刻意去追求了。在書法作品中實的方面包括用筆、結構、章法等內容;虛的方面包括神采、氣韻、意境等內容。實與虛兩方面互相依存,相互作用。如果在書法作品中能處理好實與虛的關系,那么這幅書法作品一定是一幅很精彩的作品。分析書法作品的時候,可以結合這兩方面去分析,相信當代書法的好與壞就很容易分辨出來了。
總而言之,這次國展作品不外乎幾個特點,一是裝飾得花花綠綠;二是草書作品風格二王為主;三是創(chuàng)作過于小心,不敢大膽創(chuàng)新突破。
毛芝莉(11級書法研究生):看過此次展覽的很多人有一種類似的感受:作品林立,一片色彩斑斕;拼貼做舊,盡是相似模樣。一些評委也認為,過度競爭視覺刺激、注重表象而忽視內涵的發(fā)展,書法將會陷入形式主義的困境。那么,我們該如何看待書法作品的內容與形式呢?又該如何有新的突破呢?
從哲學上看,內容決定形式,形式依賴內容,并隨著內容的發(fā)展而改變。形式又反作用于內容,影響內容。兩者是辯證的統(tǒng)一,是表里關系。據(jù)此,書法作品也需要正確看待并處理好內容和形式的關系。本人在以上哲學關系指導下重點談談書法作品文字內容和作品形式的突破。
本屆書展的作品內容有突破。書法作品的內容既包含書法藝術的內容,又有文學藝術的內容即文字內容。從目前展覽的作品中可以看出,書家對于傳統(tǒng)文學內容繼承得相當好,文字內容大多是唐詩宋詞或者書論摘抄等值得繼承和弘揚的文化精華。然而,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文學也隨之蓬勃發(fā)展,書寫內容也應該在繼承傳統(tǒng)的同時進行一些突破。現(xiàn)當代的散文、小說、詩歌中的精華就可以且應當出現(xiàn)在書家的作品中,而不是提筆便是《唐詩三百首》。
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以及國際交流程度提升,文化之間的交流和碰撞更是頻繁。當看到《功夫熊貓》成功汲取中華傳統(tǒng)文化精華,并作為一部美國電影在全球熱映后,我們是否可以這樣想,我們也可以把英語甚至是其他語言拿來,用毛筆去書寫,讓世界各地的人去品評?
作品形式的突破。從哲學關系看,形式雖然并不占據(jù)決定地位,但是形式仍然占據(jù)重要地位。書法作品的形式可以包括書體、款式等。我們這個禮儀之邦自古以來是不忽略形式的,先人們?yōu)楹笫懒粝铝酥T多內容豐富、形式精美的書法作品,且各種形式有各自的一些規(guī)定性要求。這些作品構成歷代書法作品的主體。數(shù)千年來,中國書法已經(jīng)發(fā)展出多種成熟的款式,包括條幅、楹聯(lián)、扇面、中堂、匾額、斗方、條屏、冊頁、手卷等。給紙張上色,那不是今人的杰作,不同的小作品拼接成長卷作品,亦不是今人的杰作。如果大家留心博物館展品和拍賣會展品的話,也可以看到。
然而,國展征稿要求并不利于傳統(tǒng)形式的繼承。本次十屆國展征稿對作品尺寸的要求是:高度不超過180cm,寬度不超過97cm,一律為豎式(超尺寸作品需提前申報,經(jīng)組委會辦公室同意方能投稿)。這個要求直接就將許多可能的傳統(tǒng)形式排除在外了,許多色塊的拼貼顯得刻意且矯情。例如,原本想要寫個草書手卷,但因規(guī)格所限,書家將手卷切分成多塊小紙,手卷的氣息由此被斬斷。整個場館都是同樣豎式的作品,極易導致觀眾視覺疲勞,好奇心全無。在這里,斗方不再是斗方,扇面不再是扇面,手卷不再是手卷。雖然括號中提到,超幅作品申報通過后可以投稿,但是,“方能”兩字讓人對申報的過程浮想聯(lián)翩,望而生畏。
就像考試一樣,考試要求什么,我就準備什么。投稿者是被動的群體,難免被限制在一定的框框內。所以,國展的主辦方在突破上起著重要的指揮棒作用,書家則在指揮棒下盡情演奏。要想突破目前形式中存在的問題,主辦方不應該在作品形式的要求上過于苛刻,不應限制在六尺大小和規(guī)定豎式。或許,形式多了會給評選和展覽帶來一定的麻煩,但是,投稿數(shù)量多,形式豐富,這不正是說明國家文化繁榮,百姓參與的積極性高嗎?面對書法這一最具中國特色的藝術,泱泱大國怎么好意思說評選展覽不方便?
具體如何突破讓人乏味的形式,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筆者認為,除了應當繼承傳統(tǒng)的方式外,形式上可以有些新的突破。目前展覽的書法作品幾乎都是二維、相等大小、相等形狀的。在茫茫紙海中,有限的現(xiàn)代刻字作品可以讓人們眼前一亮,比如此次國展作品《萬里河山》、《山鳴谷應》。刻字歷史已久,現(xiàn)代刻字是在傳統(tǒng)的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表現(xiàn)”藝術。這給書家的啟示就是:老祖宗的東西可以重新挖掘并加以創(chuàng)新利用;給策展者的啟示就是:二維的東西可以借空間進行三維展示。例如,精致的小楷手卷可以在展廳中間柜子里展覽;扇面可以像雕塑品一樣進行展臺三維展示。
我們不可否認,拼貼照樣也是一種創(chuàng)新,但也許是我們不需要“不約而同”的創(chuàng)新。書法的形式好比女生的長相,形式上的改造包裝就像女生打扮。很多人做過這樣的調查:男生是喜歡化妝的女生多些還是素顏的女生多些?大多數(shù)的調查結果顯示——素顏。同時許多人認為,化淡妝也不錯,重要場合化恰當?shù)膴y容。由此我們可以思考,在國展當中,什么形式的書法作品才是人們所喜歡的。總的來說,人們內心是傾向于喜歡自然、純真、美好的東西,在必要的場合人們可以稍作修飾。十屆國展是個重要場合,是個競爭的場合,是個展覽的場合,適當“化妝”是有必要的!化妝的手法各異,程度各異,但是不管怎樣,我們應該始終記得,男生真正喜歡的不是化妝品,而是“淡妝濃抹總相宜”的那個人。
劉奇(11級書法研究生):現(xiàn)代書法如何去適應當今寬敞華麗的展廳呢?邱振中在《中國書法:技法的分析與訓練》一書中提出了一個概念——“二次構成”,一般的書法作品一次書寫即告完成,如果將書寫后的作品再加以剪裁、重組,或作為“構件”而出現(xiàn)在另一件作品中,則稱之為“二次構成”。在這龐大的展廳里,小字如何才能立得住,如何才能帶給人視覺上的沖擊力,讓人注意到它,無論是晉唐小楷,還是“二王”形式主導下的小行草書,采用粘貼的辦法,無疑在形式上給作品以更大的轉換空間,這種構成往往能給人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采用這種形式可以創(chuàng)作出新穎的作品,符合現(xiàn)代藝術創(chuàng)作起碼的要求,即使是探索性作品,也提供了不少形式上的創(chuàng)意,給后人以啟示。十屆國展上海展區(qū)展出的作品大部分為小字作品,無一不采用了“二次構成”的方法,但遺憾的是在形式上卻趨向了統(tǒng)一,沒有我們預想的那樣帶來心靈的震撼與感動,反而更像“勞動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的工藝品,看得多了反而累!
談到作品除了形式,內容也應十分突出,古人講“文質彬彬,然后君子”,這樣才能“耐得住看”,特別是近現(xiàn)代“閱讀書法”概念的提出,更是強調了實質性內容的重要。在一件書法作品中如何才能充分體現(xiàn)質的內容呢?
書法經(jīng)歷了上千年的發(fā)展,從先秦的蕭散靜穆到秦漢的莊嚴沉雄,從魏晉南北朝到盛唐之音,書體度過了創(chuàng)始期、成熟期以及群星璀璨的黃金歲月,其發(fā)展也經(jīng)歷了由契刻到鑄造再到銘刻和書寫的轉變、小字到大字的突破。“二王”書風在此期間漸漸成為中國書法審美標準建立的基本依據(jù),也出現(xiàn)了許多中國書法審美理論,如“精魄超然,神采射人”!歷代以來,在力倡碑學的阮元、包世臣、康有為的“南北書派論”、《藝舟雙輯》、《廣藝舟雙輯》之前幾乎沒有人對“二王”書風提出異議,自然也不能動搖其在中國書法中的地位,“碑學”概念的提出,不僅在史學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其對書法技法及審美也產(chǎn)生了革新性的轉變!
隨著展廳時代的到來,“國展”的標語顯示了它的規(guī)格,評委的簡介展現(xiàn)了他的權威,場面的宏大突出了它在觀眾心中的神圣地位,在一個新的時代背景下,“唯古是法”的價值取向、“尊古炮制”的準繩是對傳統(tǒng)的繼承,還是對古人的緬懷?然而事實上,說白了就是在“啃老”,“拾人牙慧”如何才能嚼出新的滋味?
其改進之處,筆者以為:第一,書法作品風格的多樣性是凸顯其內容的重要方面,單一的作品樣式給人審美上的疲勞,在這次展覽中,作品內容(尤其是小字行草書)取法于《書譜》者,占很大比例,而且大字作品與小字作品的數(shù)量不協(xié)調,這就不能充分彰顯用“碑”寫大字的優(yōu)勢,這在導向上就出現(xiàn)了問題。第二,如果把一個展廳當作一個整體,每件作品當做一個部分,在整體與部分的關系上要做到和諧和統(tǒng)一,在風格上的雄強與婉約,在字體上的草體與正體,在空間上的大小與疏密,都應做到一個合理的安排。
蔡洋(11級書法研究生):展品很有現(xiàn)代氣息,看這屆書展可用“千篇一律、眼花繚亂”八個字來概括,而看古人的書作則是有“靜默涵養(yǎng)、自然天真”的感受。本屆書展有三個特點。第一,突出了時代性。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化,同樣也必須有符合這個時代特征的書風。這是一個充斥個性和多種思潮的時代。世界繁華了,書法創(chuàng)作者和書法作品也與時俱進了。運用新材料可以解決新問題,用不同的世界觀可以塑造不同的藝術品。參展書作的內容和形式上出現(xiàn)很多值得思考的探索,但很多創(chuàng)見都表現(xiàn)在附帶的外部形式上,而不是以內容的天真爛漫來打動觀者。
喧囂在21世紀的今天不可避免,這個時代已經(jīng)沒有什么雅室可供品讀作品。展廳無疑成為書作展示的最佳空間。在這高雅而又繁華的展廳里,氤氳著復雜的時代氣息。如此宏大的場面,品頭論足者、拍照者、合影者在這里熙熙攘攘。三教九流的人們摩肩接踵,觀者如云。而大部分人不是來靜心欣賞作品,而是抱有一種在菜市場里買菜或者在擁擠的風景區(qū)看花圃般的心態(tài),這是一種時代的特色。
不過,人們生活在共同的社會中,感受同樣的時代精神,自然會形成公認的美感。大多數(shù)人的愛好與審美追求表現(xiàn)在書法上便是大致相似的書法表現(xiàn)形式與審美標準。國展里某些作品還是如此隨俗,以一種程式化的方式來創(chuàng)造迎合鄉(xiāng)愿的美感。這也是一種建立在傳統(tǒng)基礎上的時代性。
第二、流行性。整個展廳布置滿了各式各樣的書法作品。書法創(chuàng)作者通過諸如拼接、鈐印、組合等各種方法創(chuàng)作出吸引觀眾的書作。形式與內容本是一幅作品中不可分割的兩部分。而很多作品過于注重形式上對觀眾和評委的吸引,或多或少的忽視作品內容本身。譬如,一幅草書作品為追求形式上的美感,將作品以拼接的形式來表現(xiàn)。“善書者,惟觀神采,不見字形”。在此大幅草書作品被硬生生的切割成幾部分,犧牲勢感與行氣的草書神采何在?又譬如,鈐印在一幅作品里本可以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很多作品鈐印無數(shù),無處不在,遂覺那些紅色斑點甚是礙眼。各色材質和宣紙夾雜在一幅作品中,花花綠綠;而美則美矣,過猶不及。這些做法無疑是舍本逐末,買櫝還珠!我有個有趣的思考:為何不將國展分為書法展和形式展兩部分來展出?各有側重,將各自的優(yōu)勢發(fā)揮到極致。
內容上,借用古人的一句話說:百篇如一篇,卷首如卷終。展廳里都是二王一路的小字帖學作品。或二王、或書譜、或米芾、或趙孟頫、或兼有之。六尺整張的宣紙上拼接無數(shù)小幅的豆腐塊般的小字作品,而這類作品貌似更受到評委們的青睞,用流行二字形容毫不為過。帖學書法在書寫上更偏重韻味,觀賞上需要耐心賞玩,體會作者微妙的心理變化。但在宏大而擁擠的展廳里充斥著這類流行之作,小到必須近距離細細品味的蠅頭小字模糊不清,百幅如一幅,令一掠而過的觀者身心俱疲。最終的結論就是,觀眾在這里沒有太多的時間賞玩,作品的韻味無法以合適的方式展現(xiàn)。
視覺效果上看,多數(shù)作品精美而不失恒度,浮華而內涵鄙陋。在這里少見大膽的“揮毫落紙如云煙”,只有戰(zhàn)戰(zhàn)兢兢、精雕細琢的“守恒度”。只有少數(shù)幾幅作品能做到簡約而不簡單,能深入人心。拿國展作品和前幾期的海派精品展作品相比較,前幾期的海派作品風格簡約平淡,形式樸素無華,書法本身能令觀者動容。相比較就不難看出而國展作品更多的注重外在的形式,而更多的忽視書法本身。國展可能是書界的風向標,當流行書風引導整個書壇風氣的走向時,也許就值得大家深思。
第三、碑學在這里式微。碑學與帖學在創(chuàng)作中都有自己的優(yōu)勢,風格上亦能平分秋色。但是展廳里難得見上幾幅碑學作品,少數(shù)幾幅也是以帖寫碑。清朝以來的碑學風氣和這屆國展中的書作沒有太多的交叉。書法創(chuàng)作者也深深明白碑學創(chuàng)作得不好難入國展,而帖學符合評委以及大多數(shù)人的審美。書法經(jīng)歷多次正反整合的過程,終于將碑學的風格趕出了國展,是一種藝術策劃的倒退現(xiàn)象。國展不能繞開清朝以來碑學興盛的道路獨自前行。當今的社會,有責任感的書法創(chuàng)作者應該把握碑學前賢的探索,將之與傳統(tǒng)的帖學相結合,創(chuàng)作出符合時代感而又內涵豐富的作品。
總之,書作應百家爭鳴,百花齊放,在這屆國展里卻風格統(tǒng)一而缺少內涵和變化。國展在山重水復的道路中不斷探索向前,但是目前的書法發(fā)展所遇到的問題并不容樂觀。作為引領書壇風氣走向的國展應把握恰當?shù)亩龋嫒莶⑿睿紤]書法的未來走向,考慮書法創(chuàng)作者,更考慮觀眾。否則必將導致國展模式山窮水盡,毫無出路可言。
一個時代的文化不能離開社會所處的環(huán)境。書法應建立在傳統(tǒng)的基礎上,但是又不能緊守著傳統(tǒng)不放開。清朝書家趙之謙云:“獨立者貴”,新一代的書法人需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博收而約取”,以獨立的精神創(chuàng)作出表現(xiàn)自己風格、和而不同的作品,并最終達到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這大概就是書法的魅力所在。
楊爽(11級書法研究生):能夠走進國展作品展廳,對于我們本專業(yè)的人而言無疑是享受一道文化大餐,能夠更直觀的體會獲獎參展的作品。上海展區(qū)展出的是楷書、草書和隸書,但在我看來,與其說是草、隸、篆刻書作的展覽,倒不如說是草書的展覽,楷書作品少之甚少,這也證明了楷書能走出新的面貌確實很難。展出的草書作品,風格各異,取法多樣。但是拼貼的方式多種多樣,有不同顏色的、有不同大小的、有不同形制的紙張的拼貼,拼貼的目的無非是比大,比視覺沖擊力。多的是華美的紙張和精致的形式,少的是勇于創(chuàng)新不甘留俗的心。
第一,風格千人一面,易讓人產(chǎn)生視覺疲勞。中國書法協(xié)會網(wǎng)站的綜述中曾對本屆國展作出了正面的評論:“綜觀這次國展作品,可見創(chuàng)作者對于書法傳統(tǒng)的研習揣摩較以往更為潛心和深入,并且在繼承傳統(tǒng)的基礎上進行了大膽創(chuàng)新。許多作者更加注重作品的形式感和視覺效果,對紙張的顏色、幅式的安排和拼接等更加細微和精到。用小字作大篇幅、多種字體組合的創(chuàng)作方式,已經(jīng)成為當下書法創(chuàng)作的時尚。”雖說獲獎作品章法豐富,形式感強,讓人眼前一亮,但僅限于第一個獲獎展廳。我認為一件好的藝術作品是能讓人產(chǎn)生共鳴的,能把內心完全調動起來。走到后面看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疲憊不已,給觀眾的感覺,是形式化、工藝化及千人一面這些現(xiàn)象較為突出。
第二,滿眼彩色紙,缺少素紙,“素面朝天”者寥寥無幾。參展的作者與時俱進,利用如粉彩、泥金、絹、做舊等款式,這是可喜的;可惜的是化妝的人太多了,幾乎沒有人素顏。就如現(xiàn)在流行染發(fā),各色染發(fā)的女人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即使是農(nóng)家婦女也不甘落后,在女人染發(fā)這一點上,無疑已經(jīng)完全消除了城鄉(xiāng)差別。據(jù)說,有人還不惜血本,做足了形式。一言以蔽之,跟隨所謂的風尚卻無特色可言,為了突出反而同流了。
第三,氣息與格調。能夠獲獎的作品大都功力深厚,筆法精到,這是值得后輩學習的,可是否做到了“無意于佳乃佳”,很難確定。但是,參觀者所能看得出則是過度的雕琢痕跡。為了一件作品的出爐,可謂處心積慮,反復斟酌設計,即使不被淘汰出局,也少了些天然的趣味。寫字驅除雜念只保持一顆平常心是很重要的。只有在心平氣和,因情而發(fā),順其自然的狀態(tài)下寫出的作品才是最好的作品。
第四,為何一味地提倡二王書風,為何不提倡書法的多樣化風格?雖說獲獎者的功力大多可謂深厚,但風格較為單一。如此運作,參展者只要參加個考前培訓班,就極有可能在應試考試中獲得名次。但是,這還是書法么?書法講究的是人的個性,但這個性一定是在一般范圍內的個性,離開一般談個性,個性是沒有意義的,而只講一般失去個性的作品,人們會視而不見,因此,我們不能盲從時尚,最忌趨同,跟風是不行的。
路云亭(會議主持人):上述同學都從各自的角度談到書法的本體、展覽館時代到來后書法的發(fā)展風向、本屆國展的風范以及各種得失等問題。尤其重要的是,都道出了自己想要表述的藝術觀點。不可否認,本屆國展在延續(xù)國學和保存國藝的基本程序上有意義。但作為一種重大藝術類型而言,其視覺沖擊力顯然匱乏,過度地注重了保存性,而忽視了創(chuàng)新性,給參觀者帶來的是一種壓抑感而非積極向上的朝氣和新意。
首先,本屆國展和往屆一樣,舉辦方事先制定了整一性的準則。然而,所有的問題也出在這里,因為一旦有了規(guī)范,必然就只剩下了遵循規(guī)范、漠視規(guī)范和抗拒規(guī)范三種選擇。但是,參展者全然選擇了前者,這就導致了書法風格單調、形式大于內容以及整體性裝飾過度等問題,做出如此選擇的代價可謂沉重,因為它犧牲掉了書法本體的魅力。其次,和古代大書家相比,本屆參展作者的傳統(tǒng)功力尚不夠深厚,書作很少有達到力透紙背、感人肺腑、撼人心魄之程度。這里是否寄托著有意于佳乃不佳的原則?再次,參展作品遵循古法,卻無法超越古法,這就導致了整個參展作品規(guī)制雷同、雕琢痕跡明顯、書學思想?yún)T乏的通病。
總之,本屆書展弘揚了書法藝術的慣常風貌,展示了當代書家的常態(tài)化水準,揭示出書法的當代性成果。但是,其存在的缺憾仍然顯而易見,因為我們仍舊看不到書法融入世界視覺藝術的希望,最為鮮明的特征是規(guī)則性書法和當代世界性視覺藝術提倡的個性化創(chuàng)造存在對沖和抵觸之狀。因此,存活于這樣的規(guī)則體系之下,書法和國際接軌的可能性正在減小,而書法在喪失了現(xiàn)代性的同時,其核心的思想內涵也便一并喪失,書法無法構筑其在當代視覺藝術領域中的主流的地位。坦言之,書法需要思想,中國古代書學大家如王羲之、張旭、顏真卿、懷素、米芾、王鐸等都極為崇尚個體的自主性、獨創(chuàng)性和思想性的大書家,本屆書展則出現(xiàn)了集體性的趨同傾向,而書法家如若喪失主體的獨立性,其書法只能走向一種緩慢消亡的境地。書法只有在注入現(xiàn)代性之后,其思想的意義方可為展現(xiàn),亦始有可能為世界所接受,否則,書法的未來不容樂觀,而書法的重心也將旁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