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力新詩十五首

嚴力,1954年生于北京，朦朧詩代表詩人之一、畫家。1973年開始詩歌創作。1985年夏留學美國紐約，1987年在紐約創辦“一行”詩歌藝術團體。

天 賦

所有的疾病都失約了

唯有健康常駐

你就想讓常駐的健康

在你這兒交點房租

得寸進尺的人類啊

你天生就有做生意的天賦

編 號

地球上早就沒有

子彈夠不著的地方了

所以不管你在什么地方

都能在編了號的彈殼里

把你找到

蘋果我是知道的

打開郵箱

一封標明為祝賀的郵件

說我中了獎

一件名牌物質

廠家是蘋果

功能齊全

如今是大眾趨之若鶩的

掌上明珠

蘋果我是知道的

出生時髦

高科技的家譜

故鄉是老牌資本世家

如今的聲名涵蓋五湖四海

本來是要排隊付錢的

我卻撞到了免費的好運

蘋果我是早就知道的

具有火爆的三圍

當年就是夏娃把它

遞給了亞當

時尚詠嘆調

對時尚界來說

專利不分男女

只分男女裝

這年頭

人們一出門

就需要時裝開路

熱愛社會關系的人

都有點紅包的打扮

但不管你攻讀的是

碩士還是博士

那個永恒的時尚

叫衣錦還鄉

還有一些富豪

已富到不需要打扮了

他們穿著羨慕者的目光

這種目光絕對是冬暖夏涼

并且不需要洗燙

古跡拆遷

一群墳

終于疾步走開了

為了讓位給新的建筑

他們開過會

甚至投過票

相比拆遷

他們更害怕

墳里會擠進新的房客

想透了

某個隱隱約約的想法

三年來一直并不清晰

今天我用了好幾個小時

終于把它想透了

這就像買回的一把新傘

幾年來第一次打開

不是因為下雨

而是想看看

雨是否藏在里面

高 度

這些年的中國

端起了花朵的麥克風

論戰國際金融行業間

如何買賣芬芳的是非

再次理解了手段之間的

兌換率與膚色有關但又無關

尤其是大堂意識的專業文化

迎來了已被西方用慣了

電梯概念的科技高度

不過

事實在另一角度不斷證實

高于電梯或者

高于知識的高度

則要用

戰斗機去維修

時 代

一眼望去

兩眼望去

戴著眼鏡望去

揣著各種想法望去

這個時代適合寵物

不適合狗

該往哪里回頭

把街上的每個人

都看成一輛汽車

就知道需要多少加油站了

所以大街上最多的是餐廳

這些涌來涌去的人啊

好像都在尋找頭腦的出口

其實大街上的思想

都被拎在了手中

也因為年齡的弦越來越松

松到頭之后

笑和哭都將滑出臉龐

是啊

沒用過上弦手表的時代新人

不知道時間的手感

但時間的手感在歷史上

到底留下了什么樣的手紙

是啊，工業和科技革命

與許多大自然的原始想法

越來越沒有養育關系

雖然它們曾像一群狗

跟著大家的農村

如今農村沒有了

但它們也不知道

該往哪里回頭

酒量有限

我和我父親從來沒有通過

電子郵件

也沒有打過手機

他更沒有請我吃過麥當勞

我知道這是廢話

因為他死于被文革蹂躪后的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

現在我和他有時候可以哼哈兩句

那也是在我酒后的恍惚中發生

所以這成為我喝酒的一個理由

我想喝到他能與我打手機

通電子郵件

不吃麥當勞也能喝杯星巴克

可是啊

事到如今

要喝到這幾樣事情都能發生

必須擁有上帝的酒量才行

差 別

窮富差別曾被命名為

無產和有產階級

但多少才是有產

破落到什么程度才是無產

我也找不到更好的描述

最多是找到一首詩

詩里提到的人和魚

似乎在影射其中的差異：

有些人很淡定

會演戲但從不化妝

有些人每天化妝卻從不演戲

但大家都會

把裝滿魚的網放入水中

然后讓其所愛的人

去慢慢地拉起來

這游戲不錯

但是魚和魚夫都不喜歡

在幾位伊朗詩人陵園里感受一個位置

詩歌在它的位置上

被我們祖先發現已很多個世紀了

它從不搬家

地震海嘯撼動不了它的地基

只要你愿意

就可以在這個地基上

建立自己的內心

詩歌在它的位置上

十年，兩百年，三千年

沒有堅定與更堅定的差別

只有我們不得不體驗著

隨氣候變化的沉浮和猶豫

磨難是必定的

只要我們依然相信

詞句必須翻譯成真實的行為

詩歌在它的位置上

不斷測試我們的視力

我們配過很多次眼鏡

甚至發明了

隱形眼鏡與激光手術

但視力

則經常逃離在別的方向里

詩歌在它的位置上

如果變革的人類真能離它遠到

被物質統帥全部生活的那一天

那么

解脫了精神羈絆的生靈

就能徹底動物了

詠嘆調

燒吧

管他是誰

孔子、老子、唐伯虎、潘天壽

都叫四舊

拍吧

造假的也可以千萬成交

之間隔了四十年

對歷史來講

四十年不算什么

但對一個人來講

一生醒不了兩次

而唯一沒有醒透的那一次

不再具有造假的可能

而在此后的幾十年里

沒有醒透的那段歷史

也逐漸地

被完成了自宮

口音難逃

北京的一次朋友聚會上

我對兩位女士說

聽口音

你像浙江的

她則是北方的

但你們猜不到我的口音

別逗了

剛從香港回來吧

搞民運的

誰都能聽出你的地下口音

微博感懷

微博對字數的限制

把許多人的造句本領

逼出來了

但也把許多冗長的想法

憋回去了

幸好還有照片

更好的是美女照片

她們總是勝過討巧的文字

因為男性的視覺感

早于象形文字的筆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