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春如許

胡申生

記昆劇演員余彬

2011年10月23日，在上海天蟾逸夫舞臺觀看了由黎安、余彬主演的《長生殿》，感慨良多。《長生殿》我至少看了5次以上，為何此次仍會發出感歎呢?我是被宣傳冊上的“傳承”兩字吸引住了。以往我看的全本《長生殿》都是由蔡正仁、張靜嫻兩位藝術家演的，我確實有過后繼者是否能愉快勝任的擔心。余彬是張靜嫻的學生，在這次精華版《長生殿》傳承演出中飾楊貴妃。因有張靜嫻塑造的楊貴妃珠玉在前，余彬的演出是面臨很大壓力的，現在看了演出，頗感欣慰，且演出現場觀眾的掌聲，確實證明了這版《長生殿》當得起“傳承”二字。

余彬本是上海戲曲學校昆三班的尖子生，在校師承王英姿、朱曉瑜。到了上昆后，在藝術上受到張靜嫻、張洵澎、梁谷音、張繼青等名家的親炙，工閨門旦兼正旦。作為旦角，她擁有良好的條件，無論是身材、扮相、嗓音，都是不可多得的。加之坐科時受到嚴格而又規范的訓練，練就一身扎實過硬的基本功。到了名家云集的上海昆劇團以后，十幾年紅氍毹上的翻滾磨練，使她形成了自己的表演特點和風格。按理說，根據余彬的基礎和條件，她完全應該和她的昆三班同學谷好好、張軍、沈昳麗、黎安、吳雙等一樣，早早地成為新一代上昆演員的領軍者。然而毋庸諱言，余彬在藝術征途的跋涉中，曾落下一個臺階，她的國家一級演員證書的獲得，也晚于上述的這些同學和藝術伙伴。其原因，固然可以從余彬個人身上尋找，也和這個時代是分不開的。

余彬長得端莊漂亮，在校求藝期間，就被廣告商和經紀人盯上，拍了廣告，到昆團以后，依然有廣告商找她，她的形象也不時出現在電視屏幕上。一個漂亮女孩，正當最顧影自憐的年齡，對未來充滿著幻想和憧憬，余彬也自然未能免俗，因此，她的內心不得不在自己熱愛的昆曲舞臺和充滿誘惑的廣告代言之間掙扎徘徊。這對她藝術上的影響就可想而知了。2000年8月，浙江三家公司聯手投拍越劇電視連續劇《紅樓夢》，余彬竟被導演梁永璋選中，飾演林黛玉一角。從角色案頭準備到長時間的拍攝，占用了余彬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好在余彬是個有藝術主見的人，又是對昆曲藝術充滿感情，對昆曲舞臺難分難舍的人，很快她就斷絕“俗念”，心無旁騖地回歸了昆曲舞臺。有一次我到天蟾舞臺看《長生殿》，開演之前去后臺看望蔡正仁、張靜嫻，正碰到余彬隨侍在老師張靜嫻身旁。我半開玩笑地對余彬說：“現在安心了吧?”不等余彬分說，張靜嫻搶著為徒弟“正名”：“早就安心了!”余彬在一旁抿嘴羞澀地笑了。

2009年，對余彬來說，是非比尋常的一年。在這一年，她參加了兩個大演出：一是“2009年上海優秀青年演員匯演”之一“余彬昆曲專場”演出；二是參加了上海昆劇團明星品牌“五子登科——上昆青年藝術家傳承”演出，在《竇娥冤?斬娥》、《鳳凰山?百花贈劍》、《雷峰塔?斷橋?祭塔》中分飾竇娥、百花公主、白素貞，深得專家和觀眾的贊許。“余彬昆曲專場”的成功舉辦和躋身“五子登科”，對余彬來說是實至名歸，是她在藝術道路上不懈努力與追求的回報。

最近幾年，確實如張靜嫻給我介紹的那樣，是余彬藝術上走向成熟的時期。她先后主演了《牡丹亭》、《玉簪記》、《繡襦記》、《長生殿》、《血手記》、《班昭》、《尋親記》、《妙玉與寶玉》等大戲和《竇娥冤?斬娥》、《鳳凰山?百花贈劍》、《雷峰塔?斷橋?祭塔》、《躍鯉記?蘆林》、《鐵冠圖?刺虎》等經典折子戲，廣受專家和觀眾好評。她曾獲得昆劇新人才展演優秀表演獎、第二屆中國戲曲演唱紅梅大賽金獎、第四屆中國昆劇藝術節優秀表演獎、第七屆東方旋律國際音樂節組委會特別獎。她主演的《血手記》被評為2008年新劇目評選優秀作品獎。正因為如此，余彬才憑借實力，通過嚴格選拔和專家面試，得以代表上海昆劇界，參加高規格的上海優秀青年演員匯演，在上海大劇院成功舉辦了“余彬昆曲專場”，這也是對余彬的昆曲表演藝術的一次檢閱。

“余彬昆曲專場”的三個折子戲都是余彬自己精心選演的。她工閨門旦兼正旦，這在《玉簪記?琴挑》和《長生殿?驚變》中得以充分的展現。同時，她還專門挑選了《血手記?閨瘋》一折作為自己專場演出的大軸。《血手記》是上昆根據莎士比亞的《麥克白》改編的，首演于1987年，其中的女主角鐵氏是由張靜嫻塑造的。2008年，上昆又對該劇進行“回爐”，推出青春版《血手記》，鐵氏由余彬飾演。“閨瘋”是該劇的核心場次之一，余彬在劇中通過唱念做舞和跌撲，熔閨門旦、花旦和刺殺旦于一爐，成功地刻畫了一個外表美艷，內心狠毒，又備受精神折磨的“瘋婦”形象。從中既可看到老師張靜嫻的精心傳授，又體現了余彬自身的特點，在觀眾中掀起了層層波瀾，激起觀眾的陣陣掌聲。劇場的氣氛說明余彬的專場演出成功了，從中也可看出她已經擁有自己的觀眾群了，而這一點對于一個演員來說又是不可或缺的。

在采訪余彬的時候，余彬告訴了我一個“秘密”，她藏有老師張靜嫻寫給她的許許多多紙條，這是多年來張靜嫻每次看完她的演出后，寫下的“批語”，其中固然有肯定和鼓勵的話，但更多的是指出不足和今后演出應該注意的地方。我問余彬，看到老師的書面批評心里怎么想。余彬滿懷感激之情說，這些紙條就是老師在自己身上所花費得大量心血的最好見證呀。因此，她把老師的這些紙條如珍寶似地珍藏著。這么多年來，余彬能在昆曲舞臺上放出異彩，是和張靜嫻的傾心傳授和嚴格要求分不開的，當然，也同樣不能離開余彬的尊師、虛心與好學。

最近，江蘇文化音像出版社出版，揚子江音像有限公司發行了余彬演唱專輯的DVD，劇目包括《牡丹亭?游園》、《血手記?閨瘋》、《長生殿?驚變》、《玉簪記?偷詩》、《雷峰塔?斷橋》，展現了余彬作為上海昆劇團青年表演藝術家舞臺演出的不同風格和側面。這部專輯起了一個極富詩意的名字“夢回春如許”，顯然，這是從《牡丹亭游園驚夢》杜麗娘的“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化過來的，但這“夢回”兩字，恰好體現了余彬的人生感悟和對自己走過的藝術道路的反思。余彬曾在自己的專場演出的說明書上寫下“許給舞臺，許給未來”兩句話，這也表達了這位優秀青年演員對自己今后藝術人生無怨無悔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