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書

徐南鵬

之一：種云南

妹，我們就種一小片云南

自己播種，自己收獲

在坡地上，種草，種煙葉

種小白兔，種大象、森林和蒼茫

妹，在春天種一場雨

你可以坐在窗臺下，看天邊的閃電

種一片秋天的云，我把線

再拉長些，你拽著

種罌粟，河水邊的桃花

午後，我對著其中一朵，輕輕喊

天下都是你的香。妹

我們種泉水，種一座大大的湖

早晨的心情，被洗得那么干凈

種幾聲鳥鳴和山嵐里的蝶影

種一條長長的鐵路

種山里的小站，一段漫長的旅行

種夜色的薄，星光的曖昧

種相聚，種別離的思念

千里之外，我看見雪山

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之二：著落

多年了，春水泛濫，沒有人挽留

我低頭走路，不理睬那路人

妹，你問，天使為什么會飛翔?

我站在塵土中，目光迷茫

是的，距離夜半還有一分鐘

從萬壽路出來，路燈亮著

沒有一盞承認自己深陷孤獨

我這就把多余的收回

把陽光收拾成燭熙

把整座森林，收拾成一片葉子

足夠自在的人隱身其中

把想過的，未及想的

收拾成一小杯等待的紅酒

我知道了，天使總是把自己

看得很輕

之三：小屋

把小屋遣在坡地上，向陽的那面

屋前屋後種下玉蘭、翠竹和夜來香

留最好的一塊地，種櫻桃

不管它們開什么花，結什么果

妹，你要和我一樣，把愛

均勻分給它們。屋前面的河

繞了一個彎，不管不顧日夜流淌

我忘事，但記下

我們相識的那個日子

下雨了。我靜靜地看你卷起門簾

坐在門檻上發呆

一本古書，翻來覆去地讀

大略知道其中要義

我的沉默，已經被春天的花

全部說過一遍

之四：傾向

一桑玫瑰傾向另一朵玫瑰

或者，一片唇迎候另一片唇

妹，你說，我該贈給

閃電，還是燭光?

秋風，在蘆葦叢中穿行

和一輪彎月，或者一星螢火

捉迷藏，它也會歡喜、迷失

甚至再也找不著回時的路

是呵，我也會搖曳起來

陽光嘩嘩地響著，你看不見的地方

白楊樹一截一截往上竄

像熱愛，像傾心

之五：回答

我知道，你要從這里經過

憧憬，不安，和一點點焦急

都寫在腳心上——我幾乎不能安靜

不能站在原地

就像小時候，因領獎

被老師叫到臺上

激動和跑開的念頭

同時緊緊地抓住我。終究是

我接過一張獎狀

喜悅的感覺如此一致。妹，我看見

風撿走樹上的每一片葉子

包括從我頭上飛過的一群鳥

卻沒有改變貫注在我身上的感覺

在你必經的路口，我安靜下來

用你將要逐步熟悉的姿態

改動一句話的核心：

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

一切問題都是時間的問題

之六：茶道

只要一小粒目光，就足夠了

深情，總有意味，總嫌不夠悠長

我也熱衷于投身沸騰的時間

不管不顧，看愛怎樣牽手、起身、舒展

看一腔心思，怎樣消解、融洽

我不冥想，也不走神

只緊緊抓住，舌尖停留的一點香

像窺見神跡的人，從此歡喜、自足

你安靜地坐我對面，慢慢啜飲

像在傾聽，下午的身體里

輕輕走動著我的愛慕和祝福

我也是那古代的人，信守諾言

多年後，依舊給你沏茶

陪你品茶，反復講論君子的茶道

之七：馬

妹，你看，這匹馬

多么蒼老、怠倦，暗淡無光

農民坐在車上。狠狠地

鞭打它、詛咒它——死去吧。畜牲

它拉著滿滿一車西瓜

顫顫地趕往黃昏降臨的都市

妹，它也有過高傲，有過自己的時代

曾經，它奔跑得比刀光還快

比閃電還快，從敵陣

掠回自已的陣前，敵兵首領的

頭顱剛好落地

草原上流布著一匹馬的傳說

妹，我心中也有一匹馬

此時，風吹著它

吹動它狂野的鬃毛和目光

要么是一場大火

要么是一地灰燼

妹，在城市的燈影里

你是否握住，我伸出的手

你在前面，我就紳士

你在後面，我就英雄

我放開此生的韁繩

大地響起蕩氣回腸的蹄聲

之八：你知不知道有一種東西叫作空

一架飛機，它在哪里?

寬闊的機場空著

一次次，我按下航班的號碼

語音信息不帶表情的女聲，重復播報

班機預計于11點到達

現在，時針、分針，甚至秒針

都屬于午夜十二點

整座天空還空著

之九：一分鐘憂郁

我對你說，這是山蒼子、木荷

風輕輕繞過你的指尖

我對你說，這是花楸樹、山櫻花

暗香透露出春天的秘密

兩只杜鵑唱著

一前一後，形影不離

松林靜默、清涼

我們在臺階上坐下來

就像一團陽光伴著一縷輕風

它們來自于不同的戶籍地

一分鐘的靜默說是一生

也是千年，也是滄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