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冬天上學,我們南方人的教室不像北方的,沒有暖氣,抵御嚴寒的唯一辦法靠腳下的一爐火:一個圓形或方形的竹籃里放一鋁盆,盆里置炭火,炭火上用灰燼稍稍掩蓋,熱氣便不溫不火地冒出來,那種享受,甭提了,
那時我在一所簡陋的鄉村學校寄宿,周末回家,主要任務不是寫作業(印象中也沒有作業、而是約幾個同學一起上山燒炭。燒炭絕對是一種苦力活,白居易在《賣炭翁》里說“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對于我們,除了兩鬢不“蒼蒼”,其他一點都不假的。冬天山風凜冽,風向捉摸不定。為了防止引發山火,我們得找一個空曠且靠近水源的地方。水源說起來真要你羨慕,就是清洌的山泉水蜿蜒流過的地方。先挖坑,坑的大小視燒炭量而定;然后上山去砍柴,堅硬的雜木最好,因為它燒出的炭最耐燃,是炭中的上品。偶爾有野兔從灌木叢中躥出,有一回同伴們合力圍剿,居然捉住了一只,送廚藝最好的家長烹調,大伙猛吃了一頓一
周一早晨上學的路上,則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同學們挑著籮筐,籮筐里裝的是黑亮的炭,按份額交給學校,有個身高力大的同學,一次就挑上兩周的份額,下周他就空手上學了,大家都羨慕他。給同學準備火爐取暖的事情是值日生做的,輪到這種值日,不用出早操,但起得要比大家早,如果趕上置里預留的火種滅了,那更是件麻煩事,因為要用舊報紙碎刨花什么的重新引火。萬一讓同學們早自修時挨凍,心里是愧疚的,一天心情都不見好,那個時代的人還很純樸,盡到了責任就快樂無比,那真是記憶中的美好時光,
因為當年的這種經歷,在我的幸福觀里,冬天有爐火,絕對是一種幸福了。想想吧,送走喧囂的白晝,美妙的夜就降臨了,一個人擁著火爐,氣定神閑地坐在書桌前,手邊放上一杯熱茶,翻開喜歡的一本書,《圍爐夜話》也好,《浮生六記》也罷;《人間詞話》不嫌,《四季隨筆》更佳。如果可能,邀三五好友,圍爐而坐,清茗一杯,暢敘今古,更是一樁樂事,
漫長的生命很容易浪費在人世間毫無意義的嘈雜里。今天的人們在物質上的興趣太過濃烈了,成功往往只意味著純粹金錢上的意義,而趣味不俗的人和讓人聽不厭的聲音則實在太少,此身茫茫,有時不知當置何所。想想人間之樂,其實無所不在:圍爐夜讀。釣池魚,摘園蔬。遠足去看一叢漂亮的花兒。關_心月色下一棵掉光了葉子的榆樹樹干的影子。注視爐臺上一只沉思的蟑螂……你說哪一樣不是為生活添彩的方式?
對我來說,最愜意的感覺還是讀書,在物欲橫流時代,不帶一點功利色彩,真正為了心靈而讀書的人,實際上是不多的,我為成為這不多的人中的一個感到寬心。在我們正遭受的無數損失中,我總以為這種損失最會有效地荒漠化人的心靈,使人們普遍變得庸俗起來,即使今天印刷圖書的工作統統停止,我估計不會感到有任何遺憾的,也大有人在。很少人會去關心在物質的世界里,靈魂是何種狀態。昨晚躺讀到某西方人士的一句話,不禁莞爾而笑。他是這樣說的:懂文學的人與不懂文學的人,就像活人與死人一樣,有很大差別、”話是說得重了點,但仔細想想,如果單純從生命哲學的角度看,也并沒怎么夸張的。
我不是不明白,寧靜安詳的生活是如此難得,在我們對“幸福”所持的所有觀點中,為什么要排除這一種呢:在一個安靜的角落,手中有一本書,腳下有一爐火,身心都暖暖的,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