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理發

大衛跨出前門，立刻被白花花的陽光刺得睜不開眼，他本能地去抓爸爸的手。

這是今年真正熱起來的頭一天，讓人猝不及防的熱潮把春天和夏天連了起來。父子倆正在去理發店的路上，他們總是一塊兒去理發店的。

“你該把那一頭亂毛剪啦?！卑职謺f，兩根手指指著大衛，“我來吧，干脆。大剪刀在哪？珍妮?！?/p>

有時候爸爸會把他追得在起居室團團轉，假裝要剪掉他的耳朵。大衛小的時候，會被弄得很緊張，然后就嚇得哭了，害怕真的會丟了耳朵。不過現在他已經大了，早就不怕這個了。

賽繆爾先生的理發店在煎魚薯條店的上面，是一間長屋子，要從一段陡陡的樓梯上去。樓梯的每一級上有一個凹槽，人們上上下下的，凹槽也磨損了。大衛跟在爸爸后面，心中惱恨自己不能把樓梯也踏得咯吱咯吱響，像爸爸那樣。

大衛很喜歡理發店——這里和他去過的別的地方都不一樣。這里有香煙、男人和發油的味道。有時候，推門進來一位顧客，隨著就飄來薯條的味道，等待的人們就一同聳起鼻子來聞。

房間的盡頭，圖片架上掛著些黑白的照片，是男人們各式各樣過時的發型。地上是用螺栓固定著的兩把椅子，很沉很沉的老式椅子，帶著腳踏的氣泵。賽繆爾先生調整椅子高度的時候，氣泵嘶嘶響，椅子咔噠響。

這邊坐著顧客們，一般都不說話，除非是賽繆爾先生停了下來不剪頭發。賽繆爾先生猛吸一口香煙，吐出一縷灰藍的煙，盤旋地上升，像風箏的線。

輪到大衛了，賽繆爾先生拿出一塊木板，木板上包著一塊紅色的毛皮。他把板子架在椅子的兩個扶手上，這樣理發師就不用彎腰了。大衛爬上去坐好。

“你個子這么往上躥，很快就可以坐椅子啦。”理發師說。

“哇！”大衛說，擰著身子去看爸爸，忘了其實他從鏡子里就能看見的?！鞍职郑惪姞栂壬f我很快可以坐椅子啦，不用坐這個板子了！”

“我聽見了，”爸爸回答，眼睛沒有離開報紙，“我估計那時候賽繆爾先生也會多收我一些錢的?！?/p>

“至少得翻倍。”賽繆爾先生說著，朝大衛眨眨眼。

爸爸終于從報紙上抬起眼睛了。他瞟了眼鏡子，看到兒子也在看他，他微笑了。

“沒多久以前，還得我來把你舉到那塊板子上呢，現在你自己能爬上去了。”爸爸說。

“他們可不會老是小啊，這些孩子們。”賽繆爾先生說。店里的所有大人都點頭同意，大衛也點頭。

鏡子里，他看到尼龍的斗篷里伸出來一個小小的腦袋。斗篷是賽繆爾先生給他圍的，厚軟的邊掖在衣領里。大衛偶爾偷著瞄一眼理發師。理發師在他身邊轉來轉去，梳梳剪剪，梳梳剪剪。

大衛覺得自己在另一個世界，一點聲音也沒有，除了理發師鞋底擦在地氈上的聲音和剪刀的咔噠聲。沉思中他往窗外看去，幾朵小小的云，隨著剪刀的咔噠聲，慢慢地從窗框走過。

大衛想象著自己也和那些大人和大孩子一樣，直接坐在椅子上，那塊專用的板子斜靠在墻角，倦倦的。他垂下眼睛，看見自己的頭發雪一般輕柔地落在地氈上。

他想著姑媽圣誕節送給他的圣經故事上，力士參孫的頭發被達麗拉剪掉。不知道自己的頭發是不是會像參孫一樣重新長出來？

塞繆爾先生給他剪完發， 大衛跳下座位，擦著臉上癢人的頭發。低下頭來，他看見自己濃密的金發散落在地上，混在棕的、灰的、黑的頭發中，那些是在他之前坐在這個座位上的人留下的。有那么一會，大衛很想下去把那些剪斷了的縷縷金發拾掇起來，把它們和別人的頭發分開，可是他沒有時間這么做。

他們出了理發店，走上人行道，太陽還是很厲害，不過已經沒那么可怕了，已經過了最熱的時刻了。

“聽我說，小子，咱們去買些煎魚薯條帶回去，省得你媽媽做茶點了?！闭f著，爸爸拐上街道。

小家伙很興奮，一把抓住爸爸的手。爸爸厚實的手指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大衛驚奇地發現，在爸爸手里，暖暖的，有自己的一縷頭發。

小男孩大衛和爸爸去理發，理發過程中爸爸一直寡言少語，看似漫不經心。然而最后作者淡淡的一句：“大衛驚奇地發現，在爸爸手里，暖暖的，有自己的一縷頭發”，頓時，一種無言卻溫暖的愛在讀者心里彌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