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基本案情
犯罪嫌疑人A(江西省M縣人)經王某介紹,在明知陳某(另案處理)從事“六合彩”犯罪的情況下,仍用自己的身份證在福建省X市某銀行開戶辦卡,并將辦好的銀行卡交給陳某從事“六合彩”犯罪之用,同時與王某約好以后幫忙取款,從中獲利。
被害人曹某某通過網站認識一自稱在新加坡博彩公司澳門分公司工作的周某某,周某某騙其稱可后臺操縱開獎號碼,曹信以為真,從浙江臺州市區某ATM機上向陳某某指定的三個賬戶先后共轉賬匯入18.2萬元人民幣,其中向犯罪嫌疑人A賬戶匯入3.4萬元人民幣,被王某在福建省X市內某銀行取走。
被害人唐某通過網站認識一自稱在香港賽馬會彩票管理局工作的楊某某,被騙內部投注10萬元,在杭州家中網銀轉賬至犯罪嫌疑人A開具的銀行賬戶內。A獲悉后,與B(另案處理)商量決定將該款占為己有,將交給“陳某”的銀行卡掛失,辦理新卡后將唐某打入的10萬元人民幣轉出,取出其中3萬元與B均分,后又在廣東等地消費共計4244元人民幣,余款被及時凍結,后歸還被害人唐某。家屬退賠被害人唐某34200元并取得其諒解。
二、本案核心問題
本案涉及的主要問題有三:(1)銀行卡犯罪案件中行為有多個發生地時如何確定管轄(2)以網絡賭博為陷阱,利用他人不知情取走銀行存款的性質認定(3)利用掛失手段取得銀行存款的性質認定
三、本案解析
(一)銀行卡犯罪案件中行為有多個發生地時如何確定管轄
《刑事訴訟法》第24條規定,刑事案件由犯罪地的人民法院管轄。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行<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第2條規定,“犯罪地是指犯罪行為發生地。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的財產犯罪,犯罪地包括犯罪行為發生地和犯罪分子實際取得財產的犯罪結果發生地”。
本案第一節和第二節事實中,都有詐騙和取款兩個行為。詐騙行為有關的犯罪地應該包括行為人實施犯罪所在地、被害人匯款所在地、行為人及第三人獲取錢款所在地。行為人實施犯罪行為地表明了行為人實施詐騙行為的發生地,但此時詐騙的整個過程還是剛開始,被害人還沒有處分財產,所以被害人匯款的所在地應認為犯罪行為發生地的延伸,后行為人及第三人獲取錢款表明他們的非法占有他人財產的目的已經達到,被害人的財產法益遭到了損失,所以行為人及第三人取款的地點也應視為有管轄權。本案中,陳某等人均是在網絡上與被害人認識,然后編造了可以后臺操縱開獎號碼等理由讓被害人陷入錯誤認識,陳某是在福建省X市編造理由網上聯系被害人的,被害人遂將錢款匯入其所在地的銀行,因此案件中被害人匯款的臺州和杭州兩地法院、福建省X市應該都有權管轄。但從案件審理的效率以及便捷性方面來看,筆者認為福建省X市應該是最理想的管轄地。一方面,福建省X市是銀行卡的開戶地,開戶銀行對于卡的支出明細以及辦卡人身份信息等真實資料方面應該更清楚的。另一方面,本案的犯罪結果發生地,即獲取錢款的地點都是在福建省X市,福建省X市是兩節案件事實涉及到的共同地點。且案件第二節事實中,犯罪嫌疑人A某是通過掛失取得錢款。根據當前各銀行對于掛失的規定,書面掛失不能進行異地操作,必須在開戶行所在地進行,如果是口頭掛失,但只是臨時掛失,有一定的有效期。A某也必須在有效期提供書面材料補辦掛失手續,否則口頭掛失即失效。綜上,犯罪嫌疑人A某必須在銀行卡的開戶地福建省X市辦理手續,才能取得財產。所以福建省X市應該是與本案聯系最為緊密的地點,應作為案件的直接管轄地。
(二)以網絡賭博為陷阱,利用他人不知情取走銀行存款的性質認定
本案的特殊性在于案件中的當事人有三方,一方是匯款的被害人,一方是虛構事實的自稱是某賭博網站的人員,一方是提款的王某。被害人的匯款確實是在聽信了關于網絡賭博后臺可操縱號碼的謊言所作出的,但被害人行為直接指向的對象是某自稱是賭博網站的人員,被害人完全不知道王某的存在,因此問題的爭議點在于王某在被害人不知情的情況下取得財產,是違背了被害人意志的盜竊還是利用了被害人錯誤認識的詐騙?
根據案情,王某取得被害人錢款有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被害人曹某某將錢打入陳某某指定的犯罪嫌疑人A某銀行卡上的行為,第二階段是王某從犯罪嫌疑人A某的賬戶上取錢的行為。
詐騙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使用欺騙方法,騙取數額較大的公私財物的行為。該罪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行為人取得財產的直接手段是虛構事實或隱瞞真相,而被害人又恰好基于這種欺騙手段產生錯誤認識,從而去處分自己的財產,最后犯罪嫌疑人取得該財產。而盜竊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竊取公司財物數額較大,或者多次竊取公私財物的行為。兩罪的根本不同點在于犯罪嫌疑人取得財產直接手段的差異,究竟是“秘密竊取”還是“虛構真相”,以及被害人是否存在錯誤意識。此外,一種情況下,如果第二階段王某是從陳某處取得銀行卡,然后去取款的話,對王某取款的行為不宜另作評價,且犯罪嫌疑人A某之前與王某已經商量過幫忙取款,從中獲利,所以王某的行為視同犯罪嫌疑人A某的行為。另一種情況下,如果王某取款是在犯罪嫌疑人A某以及陳某不知情的情況下,通過偽造該銀行卡或者私下從陳某處取卡到銀行取款,則對王某的行為需要另行評價。
在第一種情況下,應認定犯罪嫌疑人A某的行為已經構成詐騙罪,且已經既遂。理由如下:(1)本案中存在三方主體并不影響詐騙罪行為的認定。實施詐騙行為的是周某某,取款的又是王某某,乍一看,由于在被害人的意識中完全沒有王某的存在,且被害人也不知道自己匯款的賬號居然是A某的賬戶,因此王某取得錢款似乎不是基于被害人的錯誤認識,因為被害人根本不知道事實的情況,因此也就不存在對事實進行錯誤的判斷。但實際上,本案與詐騙分子虛構身份騙取他人錢財的犯罪行為本質上是一致的。比如詐騙分子虛構自己是某飛機票網絡代售點的人員,讓被害人將購買機票的錢打到自己的銀行卡賬戶上,于是就存在了被害人自認為匯款的是飛機票某網絡代售點的銀行卡賬戶,而實際上匯款的是騙子賬戶的情況。本案同理,被害人曹某某認為自己匯款的是賭博網站周某某的賬戶,實際上匯款指向的對象是陳某某指定的犯罪嫌疑人A某的賬戶。周某某完全可以看做是陳某某或者陳某某與犯罪嫌疑人A、王某商量后為實施詐騙伎倆虛構的一個身份主體,周某某是否真實存在并不重要,因此案件中王某取款看似是違背被害人的意志,實則其運用的是詐騙的手段。(2)犯罪嫌疑人A某雖然沒有直接實施詐騙的行為,但是“六合彩”作為香港政府承認的賭博方式,并沒有在香港地區以外開放投注,在其他地方進行的六合彩賭博均是虛假且非法的,因此犯罪嫌疑人A某特意辦銀行卡給陳某從事六合彩賭博用,他在主觀上與陳某具有用網絡賭博這種方式騙取他人錢財的故意。且犯罪嫌疑人A提供銀行卡的行為是為詐騙提供工具,創造條件的行為,所以盡管犯罪嫌疑人A沒有直接實行該詐騙行為,犯罪嫌疑人A某也屬于為詐騙提供了幫助。(3)被害人在主觀上存在錯誤認識,曹某某沒有認識到自己是將錢轉移到犯罪嫌疑人A某所在的賬戶。曹某某匯款是建立在輕易地相信周可以后臺控制開獎號碼的基礎之上,且依據一般的生活常識,曹某某不會專程去銀行審查核實該卡的真正開戶人,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將錢存入新加坡博彩公司澳門分公司工作的周某某提供的賬戶上,正是這個錯誤的認識使其作出了將錢打入犯罪嫌疑人A某銀行卡上的決定。(4)被害人曹某某基于該錯誤認識實行了處分財產的行為。處分財產一般情況下不要求被害人一定要將財產的所有權交與對方,只要被害人將財產轉移為行為人或者第三者占有,就構成詐騙罪意義上的處分財產。本案中,被害人曹某某對于錢款的占有自匯款的那一刻起便發生轉移。一般認為金錢是為一種特殊替代物,一旦金錢的占有權發生轉移所有權即發生轉移。但在刑事上,不能認為被害人曹某某通過匯款便將錢款的所有權交與了銀行。否則錢款從被害人的賬戶上轉移到犯罪嫌疑人A某的賬戶上便沒有意義,因為錢始終是銀行保管,如果認為錢款的所有權是銀行的話,那么還會產生犯罪嫌疑人A某是盜竊金融機構的嫌疑,這顯然與本案案情不符。(5)行為人取得了財產。表現為與犯罪嫌疑人A某竄通的行為人王某的積極財產增加。但要注意的是,這個詐騙既遂的時刻并不是被害人曹某某匯錢的時間,而是王某取得錢款的時間。被害人曹某某將錢匯入犯罪嫌疑人A某的賬戶,還不代表犯罪嫌疑人A某已經取得該筆財產的所有權。因為此時金錢的占有權屬于銀行,銀行基于與犯罪嫌疑人A某以及曹某某的債權債務關系保管曹某某要交付A某的財產,只要行為人未提取錢款,該錢款就處于在銀行保管的狀態。當持卡人需要提取款項時,銀行盡管是用自有的資金支付犯罪嫌疑人A某的財產,但實際上是將占有的資金進行特定化的行為。因此只有當經過犯罪嫌疑人A某同意的王某基于這種債權債務關系向銀行取款,這種特定化成為現實,行為人才取得財產。
在第二種情況下,根據2004年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的《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有關信用卡問題的解釋》:刑法規定的“信用卡”,是指由商業銀行或者其他金融機構發行的具有消費支付、信用貸款、轉賬結算、存取現金等全部功能或部分功能的電子支付卡。本案中,指出犯罪嫌疑人A某所辦的是銀行卡,根據案情,該卡具備存取功能,所以應屬于解釋中規定的信用卡。如果王某在取走錢款時沒有經過A某,而是用事先與A某商量取款時獲知的A某身份證號碼和密碼,私下持犯罪嫌疑人A某開戶的銀行卡向銀行取款,或者偽造犯罪嫌疑人A某的銀行卡取款,王某的行為屬于冒用他人信用卡的行為,騙取的是銀行對于原資金劃撥授信主體真實身份信息的信任,構成信用卡詐騙罪。
(三)利用掛失手段取得銀行存款的性質認定
第二節事實與第一節事實的不同在于案情中明確指出了犯罪嫌疑人A某最后是通過掛失的手段取得錢款的。
掛失指持卡人在遺失銀行卡的情況下向銀行聲明請求暫停支付的程序。犯罪嫌疑人A某和B某想私吞陳某因六合彩賭博取得的錢款,但由于沒有現實地占有交給陳某的銀行卡,因此無法直接去銀行取錢,所以只能在銀行卡沒有遺失的情況下申請掛失。因此,在第二節事實中,犯罪嫌疑人A某和B某取得被害人唐某的財產的直接手段是掛失程序。
由于被害人唐某匯款的賬戶就是犯罪嫌疑人A某的賬戶,盡管銀行卡遺失的事實其實并不存在,但犯罪嫌疑人A某本身就是該卡的真正持有人,犯罪嫌疑人A某在掛失時向銀行提供的身份證明以及密碼完全是真實有效的信息,從形式和實質上看,銀行都盡到了嚴格的審查義務,遵從了法律規定和銀行卡管理的相關辦法。且犯罪嫌疑人A某從本質上來說是將自己在一張銀行卡上的存款轉移到另外一張銀行卡上,對于銀行來說并無任何損失,因此,犯罪嫌疑人A某和B某利用掛失辦新卡的方法取錢對于銀行來說不構成詐騙。
本案中,犯罪嫌疑人A某是在得知陳某從事六合彩的情況下用身份證辦理銀行卡的,其辦理該銀行卡的直接目的就是為陳某作網絡賭博用。盡管犯罪嫌疑人A某使用的是自己身份證,但是該卡的實際使用者以及持有者是陳某而非犯罪嫌疑人A某,陳某能夠使用該卡是經過犯罪嫌疑人A某的同意。因此陳某某擁有對該銀行卡的占有權,陳某某基于該占有權享有對銀行的存款債權,如果犯罪嫌疑人A某在陳某某不知情的情況下去進行掛失,重新辦理新卡,實際上是將陳某某基于原卡對于銀行的存款債權變成了自己基于新卡對銀行的債權,是一種秘密竊取銀行存款債權的行為,應認定為盜竊。
綜上,犯罪嫌疑人A某的行為實質上是利用陳某等人取得被害人的財物,后又想將財物據為已有。犯罪嫌疑人A某先前辦銀行卡為陳某詐騙提供條件,已經構成詐騙罪,這在第二部分已經做了分析;之后在陳某不知情的情況下取錢屬于盜竊,而犯罪嫌疑人A某盡管具有兩個行為,但是后一行為屬于事后不可罰的行為,因為案件中犯罪嫌疑人A某私自取款的行為實際上是詐騙分子內部對于錢款如何分贓的表現,A某取款的行為實質上并沒有侵害新的法益。且犯罪嫌疑人A某私自取款屬于利用先前詐騙行為結果的行為,前行為與后行為針對的對象都是被害人的財產,因此對于犯罪嫌疑人A某實施的行為應以吸收犯論處,只定詐騙罪一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