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座四季不太分明的城市已經一年多了,忍受著它的熱,適應著熱的灼。一個從北方初來乍到的女孩兒,一直在改變。不變的是,每天都會接到一個從2000多公里外打來的電話,傳遞著關懷。母親的話語模式比新聞聯播的三部曲還堅挺,問我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最后是播報天氣。父親則詢問具體的工作、學習,提出一些建議,疏導我時不時流露的浮躁與焦慮。
高考前,我坐在復讀班60多人的教室里,握著三次模擬考試的試卷,琢磨考時思路和答案思路的差異。那段時間,為了保證充足的精力,我暫住在學校附近的姥姥家。和老人一起生活,有時可以用乏味來形容。但在乏味之外,還有感動。
一次無意之中,我看到了姥爺的日記,其中一句話這樣寫道:“現在是這個孩子20年人生中最艱難也是最關鍵的日子,作為長輩,只要能幫到,我們都會全力以赴。”在那個依舊在疲憊與掙扎中度過的夜晚,我哭得不像樣子。眼淚沒有制造額外的疲乏,反倒在我的每一根肋骨里積聚了能量,一直支撐我走到最后。一位70多歲的老人,用文字施予關懷,用沉默施予鼓勵,脆弱還有什么理由殘存?
那時,我逢周末回一次家,遠遠的,就能看到母親候在路口的身影,這是她四年來的習慣動作。父母極力營造輕松的氣氛,一直建議我約同學去看場電影或打打球,給已經上了大學的老同學打個電話。那段時間,我話少得可憐,動輒沖他們發脾氣,但他們從未說過什么。我一直認為自己在復讀這一年始終保持著平和的心態,不會糾纏于高考失利的陰影,但不得不承認,我恐懼重蹈覆轍,更鄙視自己成為一個忘記教訓的人,這種情緒演變成一種傷害。
高考前夜,我關掉了手機,看著錯題本和易錯知識點,還是覺得不安心。30度左右的天氣里,我手腳冰涼,媽媽讓我抱著她,“哭出聲來” 。我抱著她痛哭了20分鐘,說自己三次模擬考試成績忽上忽下;說自己后悔復讀,后悔沒有選擇當年那所學校;說自己不愿和老同學聯絡是因為沒有共同話題;說自己愧對父母一年來的包容,愧對母親每晚站在路口的堅持……20分鐘里,母親沒說一句話,只是不停地輕撫我的背,為我縷順那口氣。
帶著哭后的疲憊和急促的呼吸,我睡著了。那晚,我確信父母一夜未眠,也許他們在交談,也許父親像母親對我一樣,將母親抱在懷中,安撫同樣脆弱疲憊的她。高考那兩天,我無法進食,幾乎無法入睡,還夢到成績與一年前完全相同。這種脆弱的狀態持續到成績公布。我感到羞恥,恥于不光不能為父母分擔壓力,反而使他們如此操心。
在被中山大學這所南國名校錄取后,我問母親是否厭倦過我,母親說:“厭倦不是媽媽對兒女該有的感情,你是我們的孩子,我們得對你負責任。”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明白了她的話,只知道自己心中有滿滿的愧疚,母親20年來的養育,得到的不過是一張讓外人羨慕的錄取通知書和一個軟弱的女兒;也有滿滿的慶幸,慶幸在不懂事的時候,有一對從未放棄過我的父母。
在中山大學,一切安頓好后,我站在宿舍門口望著他們下樓的背影,忽然意識到,這一別,將是四個多月。我對自己說,像高考前那樣“折磨”他們,這輩子不會再有第二次。我已經長大,將來母親白發蒼蒼,我會從容地將她攬過我的胸膛,輕拍她的背,聽她訴說委屈和抱怨。
香港電臺知名主持人梁繼璋曾給兒子寫過一封信,信末寫道:“親人是只有一次的緣分,無論這輩子我和你會相處多久,也請好好珍惜共聚的時光,下輩子,無論愛與不愛,都不會再見。”簡單幾句,念在嘴里,思在心頭。高考會讓你明白親人的陪伴和力量是堅持下去的動力,很難想象,沒有他們我將如何走下去。還在高考復習題中奮戰的學弟學妹們,請珍惜和父母的每一次通話,每一次歸家,每一句叮囑,想哭就沖著他們肆無忌憚地哭吧。下輩子,無論愛與不愛,都不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