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政府的用人制度與清官

政府要選拔的官員，到底是人民群眾所“需要”的，還是受官場同僚所歡迎的？——“群眾滿意不滿意、高興不高興、答應不答應是衡量政府工作好壞的唯一標準。”

2011年10月17日，人社部、國家公務員局下發了《公務員職業道德培訓大綱》，提出“十二五”期間，我國全體公務員將要進行職業道德輪訓（新京報報導），這是好事！足見政府對提高公務員職業道德（即所謂“官德”）的重視和迫切程度。但需要注意的是，要想徹底改變中國官場的現狀，以及改變民眾對官員群體的總體印象，僅憑幾場官德的輪訓，還無法達到目——必須從用人制度著手！所謂“言教不如身教”，只有讓官場中人普遍看到有“官德”的人得到重用了，崇尚“官德”的風氣才會蔚然成風，“清流”才能有一席之地，“清流”自然賞識“清流”，官場風氣的良性循環才能建立起來。

公務員提高準入門檻已很久了，早在十五、六年前，就有許多國家部門規定只招大學本科（以上）生；近幾年來，國家公務員局更是為確保公務員素質在公考上不遺余力；紀檢監察部門更是年年警鐘長鳴，不敢放松！然而，公務員隊伍中因貪污腐化落馬的人並沒有因此而減少，人民群眾對公務員群體的滿意度也未因這數以百萬計的新鮮血液的加入而明顯提高！究其原因，問題並不出在教育或道德培訓上，而是出在了用人制度上！可以說，我們的用人制度出現了偏差，出現了很嚴重的偏差！偏差到甚至與我們教育的宗旨背道而馳，導致部分公務員對所謂“忠於國家、服務人民、恪儘職守、公正廉潔”這樣的官德棄之如弊履，而對所謂“中庸之道”、“左右逢源”、“黑厚學”、“識時務者為俊傑”這樣的世界觀、權力觀、事業觀趨之若鶩，奉為官場升遷寶典！

那么，我們的用人制度問題到底出在了哪里呢？——出在人民群眾所“需要”的官員無法由現行普遍實施的“內部投票”制度而產生上！

首先，我們要搞清楚，人民群眾所希望、需要、渴望的，究竟是怎樣的官員？老百姓的回答會很簡單——我們就要象海瑞、包拯那樣的官員！公務員輪訓官德重提這兩位清官是民心所向，非常必要的！在他們身上，具備所有令民眾仰慕的官員品質——心懷百姓、為民請命、鐵面無私、執法如山、不畏權貴，清正廉潔、品德高尚、政績卓著！他們恪儘職守、堅持原則、敢於碰硬、破除陳規、不計較個人（官場中的）得失。在他們的治理下，公平得到彰顯、正義得以申張、弱小得到尊重、良善受到保護，人民有了可靠的休養生息之所。從古到今，海瑞和包拯都是人民群眾心目中剛正不阿的清官代表，是千百萬在無人體恤和不公平待遇中苦苦掙扎的小老百姓心中唯一的希望和祈盼！

那么，在我們現有的體制中，有沒有這樣的好官呢？有。客觀來說，在當前公務員隊伍中，清正廉潔、一心為民的好官其實不少，可以權謀私、侵害百姓權益的官員也屢見不鮮。其中既有肯為素不相識的討薪農民工奔走呼號的紀委干部陸群、敢“步入地雷陣”實名舉報市長夫婦“染指”重大工程的城管副局長龔厚欽；也有揚言“不為任何人服務”的浙江“脾氣最大局長”鄭智慧和聲稱 “納稅人交的錢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的成都交警隊長吳宇同。可是為什么，人們總把目光集中於后者，看不見前者？對於官員的印象，也只記住了后者，而想不起前者呢？因為：民眾雖然看見了陸群和龔厚欽，卻也看到了站在他們對面巋然不動的縣委書記和市長；目睹了他們奔走呼號的種種努力，卻更見證了他們無法對抗體制弊病背后的無奈與悲哀！試想，如果陸群是市長，他用得著在微博上叫板縣委書記嗎？如果龔厚欽是省委領導，他又何嘗犯得著實名舉報市長呢？

到底是什么使得清流無法成為主流？又是什么，讓那些心根本沒放在百姓身上的官員，可以扶搖直上、朋黨甚多？

——研究一下我們的官場升遷制度：

過去官員提拔多用“委任”制，現在“競爭上崗”比較流行了（仍結合委任）。“競爭上崗”這詞在今天，仿佛已成了“公平、公正、公開”的代名詞，人們一提起某部門實行了“競爭上崗”，就好象是“領導開明、群眾滿意”的象征。從形式上看，的確如此。但是，沒有任何機制可以充當保障公平的萬能良藥，關鍵要看操作規則。如果“競爭上崗”的操作規則過於隨意，同樣無法阻止官員將它變為“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玩弄權術的手段。如果是新瓶裝老酒，換湯不換藥，人民群眾所需要的官員依舊得不到重用與發揮！

一般來說，“競爭上崗”就是一種將“筆試”與“內部投票”相結合的官員選拔方式。大致來說，筆試主要考察侯選人的業務能力、表述能力和綜合分析能力（此項大約能考察出一個人的主觀能力部分，卻無法考察出其是否能將自身知識在實戰中轉化為工作業績，即考察不出客觀能力與貢獻部分）；內部投票則是考察侯選官員與職場內部各階層的關係與認可度如何。通常，全國較為普遍的“競爭上崗”方式是：第一環節筆試，淘汰一半名額以后，進入各內部投票環節供各級同僚評議，最后取綜合得分。個別政策極度“靈活”的部門，甚至會採取先投票再筆試，筆試后不淘汰接著進入下一輪投票的方式進行。例如，珠海市國稅局。

珠海國稅最近對正、副科長崗位舉行了一次大規模的競爭上崗活動，其選拔方案頗為新奇：選拔大約分五個環節，一是侯選人推薦（正科長崗位不必經此環節直接進入下一環節）；二是筆試；三是民主推薦；四是組織考察；五是市局黨組成員票決。——解釋一下：一、“侯選人推薦”即是侯選人接受本基層（或機關）單位同僚投票，每單位淘汰一半人參加筆試。二、“筆試”本很好理解，但奇就奇在這里的筆試只按比例算分（佔總成績的30%）而不淘汰人，無論筆試成績如何，全部通關進入下一環節。三、“民主推薦”，包括兩方面：1、全系統副科長（或級）以上干部對其進行投票（佔總成績的32%）；2、按前三年的年度考核等次結果，每得一次“優秀”計1分（佔總成績的3%）；整個第三環節算出階段性總分，按一定數目淘汰后進入第四關。四、“組織考察”，即接受本基層單位班子成員及中層干部的測評，屬機關科室的，由科室全體干部職工測評（佔總成績的5%）。五、“市局黨組成員票決”，即接受市局黨組成員投票（佔總成績的30%）。

從以上競選方案中，我們看到了什么？——“內部投票”，“內部投票”，不同層級的內部投票，錯綜複雜的內部投票！唯一能體現到部分真才實學的筆試環節，又因不設淘汰而形同虛設（內部質疑的聲音很大）。第三環節第2小點的“年度考核優秀加分”似乎很迷惑人，這里是不是看重工作實績了？對不起，你誤會了！你知道年終考核的“優秀”等次是怎樣產生的嗎？是按比例靠內部投票產生！“內部投票”能不能真正選出對國家有功勞對人民有貢獻的優秀工作者呢？講一個笑話你就會明白：某科研所有十一位科研員，另加一位掃地的臨工。一次，所里決定選派兩名優秀科研員出國進修，為公平起見，用投票的方式產生，每人選出兩個名額。結果領導很頭痛：十一位科研員各得一票，掃地的臨工得了滿票十一票。

十多年前香港有個綜藝節目叫做“一筆勾銷”，主持人好象是鄭裕玲。節目就是讓一批人一起玩答題游戲，每答完一輪就讓這幾個人互投，“勾銷”掉其中一個成員（票多者走），直到剩下兩位答題者時，由答題正誤決定去留，而最后留下的一位，必須能答對剩余所有題目才算闖關成功。我看了這個節目很多期，幾乎沒有一期結果是能夠順利闖關的。原因很簡單：答題成功率高的人總是少數，很容易被其它人視為威脅而將其“一筆勾銷”，早早離場（答題成功率低的也走了）。而最后剩下來的，總是這一組人里面水平不高也不算最差的一個，而這個人，又總是難以答出最后的問題。有時“勾”剩下兩三個人時，會可笑地集體被題目卡住，主持人總是痛心疾首地發問：“你們看一看，你們看一看，剛才是不是“勾”錯人了？”令人印象深刻。剩余的人總是一聲不吭。下一期，換了一批人，結果照舊。

——這就是人性！不是參與者沒經驗、不是他們不明白：只有讓那些會答題的人留下，闖關才有可能成功；而是他們更明白：如果當時他們不“勾”走這些會答題的人，也許走的，就是自己！——在不受制約和導向的環境中，極少人會自愿為了別人的利益而犧牲自己的利益，也極少人會為了最終的結果而犧牲自己的結果。自私是人類的天性，鼠目寸光是我們的本能，黨同伐異則是大家與生俱來的異稟！而政府部門的內部投票，無異於在樂此不疲地玩著同樣的游戲。

——可是政府選拔官員，不是綜藝，也決不應是游戲！

那就要弄清楚：政府到底是為誰服務的？政府要選拔的官員，到底是人民群眾所“需要”的，還是受官場同僚所歡迎的？——許多官員會有意無意地混淆“群眾滿意”和“同僚滿意”兩個概念，這也是體制中人和體制外人經常雞同鴨講、無法溝通的根本原因。不弄清楚這個基本問題，永遠無法得到我們（人民群眾）想要的答案！——溫家寶總理在就政府工作報告和“十二五”規劃綱要草案征求基層群眾代表意見座談會上說：“我們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我們的權力是人民賦予的，我們應該為人民謀利益並自覺接受人民的監督。群眾滿意不滿意、高興不高興、答應不答應是衡量政府工作好壞的唯一標準。”

回到海瑞和包拯。如果兩位清官活在今天，仍混跡於官場最普通的蕓蕓眾生之中，他們也去參加“競爭上崗”，能否當上國稅局科長呢？

了解一下歷史。宋官修的《兩朝國史·包拯傳》說：“拯性不茍合，未嘗偽色辭以悅人。平生無私書，至於干請，無故人親黨，一皆絕之。”《慶元重修孝肅包公墓記》說：“公危言直論，排斥權幸，……明不可欺，剛不可撓，公不可干以私”。包拯敢於諫諍，不畏權貴，執法不徇私情，受到貪官污吏的仇視，有一次為了諫言，甚至把唾沫星子噴到皇帝臉上。而海瑞，則更具代表性：他“生性耿介”，“不求合俗，事必認真”，在福建當教諭時，就因不拜上級而得外號“海筆架”；在地方當縣令時就敢和總督對著干；在淳安縣因取消“常例”（亂收費）而導致全縣大小官吏集體罷工，要求調離；吏部想提升他任嘉興通判時，嘉興的官員們為了趕走他，找到了記恨於他的高官鄢懋卿，買通了御史袁淳，網羅罪名對其彈劾，將其調出了浙江省；在戶部，又因寫奏章罵皇帝而差點丟命；當他出任應天巡撫時，因為勒令富戶退田（理順古代地產業），“以使流民有生息之所”而得罪了前任首輔徐階，最終導致罷官；臨走他說：“舉朝之士，皆婦人也。”十六年后，七十二歲的海瑞經萬歷皇帝親自批示起復，在南京右都御史的位置上，因嚴格執法，又遭到了包括下屬在內的群起彈劾（皇帝沒準，他不愿背負放逐清官的罵名）。試想，這樣的人，如果參加“競爭上崗”，在各環節的內部投票中，能勝出的可能性有幾分？——也許筆試是他們最有把握的一個環節（畢竟科舉出身），但也許，他們連筆試的機會都沒有——恐怕第一環節被投票淘汰的，就是他們！

歷史上的清官，從來不是靠搞好內部的人際關係而留名清史！而老百姓，也不會因他們的官場失意而對其失去敬意！老百姓要的，只不過是一分關懷與正義而已！所謂“律己以廉、撫民以仁、存心以公、蒞事以勤”，只要官員能嚴格遵守政策法規和職業道德，老百姓們就已經很滿意了！

海瑞在老百姓心目中受歡迎的程度，與他在官場中受敵視和排擠的程度恰形成鮮明的對比：當他起復南京的時候，由於慕名想要一睹他風采的人太多，導致城門被堵，直到南京兵部派出軍隊開路，才把他迎了進來。自從進入南京，他家就被眾多群眾圍得水泄不通，有告狀的、有申冤的，也有僅為看他一眼見他一面磕個頭的……那架勢，比天皇巨星還要天皇巨星。在他死后，南京城里更出現了一幕前所未有的景像：無論男女老幼，也無論見過海瑞與否，人們都自發地在家中為他守孝，嚎啕大哭。出殯的時候，據說為他送葬的人排了上百里，整整一日，無人離去。

人民，只有人民，能公正地評價一個人。（注意，是人民而不是同僚。）

在我們的體制中，存不存在潛在的海瑞或包拯呢？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在現有的用人機制下，這些潛在的海瑞和潛在的包拯又能否脫穎而出、一展抱負呢？我們的心情開始沉重。聽說珠海有一位對維護當地稅收秩序作出過卓越貢獻的十佳公務員，無任何過錯卻遭到降職，被單位冷藏多年，以至於申請換崗都會受到同事的嘲諷，領個辦公用品也會遭到無理刁難。聽到這個消息，本人心里很難過！本人對其是有一些了解的，這位公務員絕對是個業務精通、品性高直、秉公執法、關心民生疾苦的清流，然而，在體制中，卻遭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待遇。這決不是個正常現象！也決不是一個健康的體制所應出現的問題！對於其它公務員來說，這是個不良的示范：有才有德有貢獻的人落得如此下場，大家還在工作上努力干什么？不如蠅營狗茍，左右逢源，長袖善舞，步步高升！對於體制來說，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它意味著道德的崩塌，良知的泯滅，責任的消失，政府對民眾的法定承諾終將因無力兌現而導致信譽破產！——就如“一筆勾銷”游戲中最后被剩下來的人又答不出題目那樣！

的確是到了該審視我們的用人制度的時候了！

本人才疏學淺，實在提不出什么精辟的觀點。但大致上，較粗的線條還是梳理得清的！

一、在底級別的用人制度上，筆試與內部評議的順序和淘汰機制還是不要隨意改動為好！

二、減少內部投票的比例（比如把四次內部投票合並為一次），增加外部（施政利害人）投票的比例。以稅務部門為例，施政利害人就是全體市民。因為：如果稅務人員多依法征收一些稅款，當地就有可能多蓋一座希望小學或福利院；如果稅務人員更公平地執法，依法交稅的企業就不會在偷稅企業的不正當競爭下落敗以至無法經營；如果稅務部門對當地財政貢獻更多，也許教師的工資就會提高，我們的孩子就能受到更良好的教育；又也許，是低保戶的最低保障增加，讓社會最孤苦無依的弱勢群體能夠更好地生存；從大的方面來說，如果納稅的環境越公平，就越利於國民經濟的發展，國民收入提高了，人民的幸福指數也會跟著提高……而這些，都是內部投票所無法關注的視角。另外，用人制度如果過份注重內部關係，還可能導致內部監督制約機制的缺失，為集體腐敗的滋生提供土壤。——近年來腐敗“串案”、“窩案”的頻發就是一記警鐘！而湖南株洲房管局向法院出具公函為受賄官員求情一事，也從另一個側面反映出官場的“內部評價”是何等的不靠譜！

三、大力加強對工作實績的考察（比重應佔50%以上）。其實老百姓真正需要的，不過是官員們的工作實績罷了！無論是海瑞，還是包拯，他們最打動人的，還是他們具體做了什么！——這個工作實績，決不是指由內部投票所選出來的所謂“優秀”或者“先進”，而是指在正確的執法理念下，由客觀能力所轉化出來的實際工作業績！對於高級別的官員選拔，或許可以在公佈施政介紹的基礎上，增加外部公投環節；而對於低級別的官員選拔，其實只要公正考察其工作實績就可以了！——此環節所佔比例一定要大，因為這正是政府所必須向人民交待和負責的地方！

四、增加“德”的考察。將公務員所需的德行列出，逐條對照，代替人際關係的考察。孔子說：“巧言令色，鮮以仁！”古圣先賢早就告訴我們：人際關係好的人，不一定有德行；而有德行的人，不一定很討人喜歡。（房管局為貪官向法院求情，就是一例。）

五、對於確實曾作出過重大貢獻德才兼備的人，應破格任用（就如海瑞十六年后起復一般）。

結束語：但愿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用”人才！——我相信，中國官場的明天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