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污水還是雨水,缺乏適當的排泄,水就自然會泛濫成災。面對管理的失序、資本的貪婪以及浮躁的氛圍,難道唯有在一次次的大雨中,去忍痛品嘗大自然無情回報的苦果嗎?
早年出國留學的人在國內學英文時,大都不知道歐關餐廳里常用的吸管“straw”一詞的說法。國內簡陋的英文教材里只有“pipe”這個單詞,但Pipe一詞在英文里,通常指的是下水道或輸油管之類的大管子。有的留學生到了歐美國家后,在餐廳里問侍者要一根吸管時說:“Could you please give me a piece of pipe(能給我一根大管子嗎)?”讓侍者聽上去一頭霧水。
然而,對下水道的表述,我們更是缺少了解。很多年前,當我在美國第一次收到來自市政廳寄來的水費賬單時,對上面的“Sewer Service Fee(下水道服務費)”一詞十分茫然。在國內,已經習慣了街道辦事處老太太們挨門挨戶地收取十分低廉的水費,還從來沒聽說要交“下水道服務費”這回事兒。直到今天,在中國的很多城市里,水費和排水費也一直沒有被明確分開。
至少在大半個世紀以前,中國基本上屬于一個農耕文明的社會。如果從排污、廁所以及城鎮排水這些視角來觀察,中國其實算不上是一個“文明古國”。一種不能解決排污排水問題的文明,必然是一種殘缺不全的文明。中國人擁有在舌尖上獨步全球的飲食文化,但很長的時間里,并沒有足夠的工夫去解決“吃了之后怎么辦”的問題。在北京,以“天子”自居的皇帝,居住在號稱擁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間半房間的紫禁城里,大殿、寢室、書房、御花園、博物館等樣樣齊備,就是沒有一間擁有現代化排污系統的廁所。包括皇帝的“太液”在內的各類排泄物裝入木制馬桶后被專門的糞車迅速運出宮廷。不管下多大雨,眾多明暗排水溝都可以把雨水迅速排出宮外。不過,這類“文明”只限于宮廷之內,宮廷之外哪怕是洪水泛濫或臭氣熏天,則與皇帝無關。
據查,“下水道”一詞是日語舶來詞。“下水”二字表明在功能上它是用來收集和排放城市生活污水、工業污水、大氣降水和其他棄水的;而“道”字,則象征著“地下廊道式”城市排水設施。這樣的排水廊道往往深埋在地面幾十米以下,有著巨大的物理空間。例如巴黎和東京的下水道都是在地面50~60米以下,寬逾5米;宏大之處不亞于一座地下城郭。而我國城市中普遍采用的是“地下管網式”排水設施,在較淺的地下埋藏著口徑多在一米左右的排水管。嚴格地說,只能稱之為“排水管”,而實在稱不上是“下水道”。
上世紀50年代初,中國建設城市排水系統方面,主要的經驗來自當時的蘇聯老大哥。北京、廣州、天津、武漢等一批新興工業城市,在蘇聯專家指導下建設起了現代化排水工程,蘇聯的“地下管網式”排水設施被全盤復制到了中國。
一位研究1949年后中國大學發展史的朋友告訴我,上世紀50年代初,當海淀區一帶的地下排水管鋪設完成后,引發了學院路地區高等學校的建設熱潮。但唯獨中國人民大學對此無動于衷,這所辦學最早可以追溯到“陜北公學”的“新中國第一所大學”為了發揚“艱苦奮斗、勤儉節約的延安作風”,堅持在校園里翻蓋大量的平房。據說當時著名的建筑學家梁思成教授指責說,在已經鋪設了這么好“排水管道”的地面上蓋平房,這不是勤儉節約,這是揮霍浪費。由于缺乏對城市“不動產以及相關設施”的理解和重視,中國人民大學這所擁有優秀師資和生源的著名大學,如今擁有著北京城內最狹小和擁擠的大學校園。
不過,即使被梁思成先生稱之為“這么好”的排水管道,在設計上也是極為保守的,小口徑的排水管承載能力極其有限,很難應對大流量的來水。與位于高寒地帶、大部分地區降水較少(莫斯科的年平均降水量為582毫米,列寧格勒為585毫米)的前蘇聯不同,中國秦嶺淮河以南的廣大地區年降水量都在800毫米以上,廣州更是高達1600毫米。記得上世紀80年代初,我和幾個同學乘江輪經長江三峽抵達武漢,上岸后遇到一場暴雨,體驗了“夏季到武漢去看海”的場面,在這個中國中部最發達城市的各條主干道上,看到了一片汪洋的景象。
不能不看到,中國的城市排水系統建設還一直存在著“重污水,輕雨水”的嚴重問題。因為大部分城市沒有專門的雨水管道,雨水管和污水管是混合在一起的。從這一個角度看,中國大部分地區的排水設施還只屬于“污水管”,與“下水道”一詞的含義相差甚遠。
一座城市的排水系統,與所有市民的生活質量休戚相關。近年來,每臨暴雨襲擊,北京、武漢、廣州等大都市都因排水不暢而陷入一片澤國。這樣的硬件短板,顯然與現代城市的屬性相背離。據悉,目前中國正在興建的摩天大樓總教超過200座,幾乎相當于美國所有的摩天大樓數字總和。古人云,水滿則溢。無論是污水還是雨水,缺乏適當的排泄,水就自然會泛濫成災。在一片片高樓大廈崛起之時,面對管理的失序、資本的貪婪以及浮躁的氛圍,難道唯有在一次次的大雨中,去忍痛品嘗大自然無情回報的苦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