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攝影師眼中的朝鮮十年

2012年11月27日，我再次準備前往朝鮮。和2003年的那次不同，這一次是應朝鮮官方的邀請去采訪一個與兒童基金有關的主題。

2003年的那趟旅行，朝鮮給我留下的印象是封閉而神秘。當時我是參加旅行社去的朝鮮，從丹東入境，乘坐火車前往平壤。因為電力不足，一路上火車開開停停，幾乎花了一整天的時間。而到了平壤，我們被安排參觀各種各樣被安排好的節目和風景，賓館里的電視只有一個朝鮮的中央臺。

這次出發前，我的所有設備——大到專業攝像機、小到充電電池和CF卡，依然都被要求一一拍照，并說明詳細的規格并等待審批。為了不給自己找麻煩，我還主動剔除了日用品中一切可能引起朝鮮人不悅的元素，比如行李中絕不能出現韓國品牌的商品；因為手機不準被帶入朝鮮境內，我還特意用一個老舊的摩托羅拉替代了我的iPhone4s。

有意思的是，就在我辦完登機手續用摩托羅拉發出一條短信時，卻看到身邊的一個朝鮮男子，正在把玩一個嶄新的蘋果筆記本。他大概是剛從中國買來準備帶回平壤送人的，包裝盒還在桌上，臨登機前又重新包好放進了行李箱。

其實，關于朝鮮的開放，自金正恩上任后就一直為外界所關注。而在平壤的幾天，我能明顯感到這不是空穴來風。平壤的高樓多了起來，建筑風格上也透出現代化的氣息。也許是施工工地和腳手架擋住了視線，2003年所見的滿街的革命標語似乎有所減少。馬路上的車也多了，尤其是出租車的檔次提升了不小，福克斯、沃爾沃、比亞迪，還有朝鮮自產的平壤牌轎車。

平壤人的生活出現了更多色彩：2003年，除了服務員的傳統長裙，衣服就是藍白灰，而現在，朝鮮女孩子日常服裝也多了些亮色和款式；大街上，從小孩子背后的書包已經看不出和中國兒童的太大區別，圖案除了白雪公主，我還看到了喜羊羊。

還有一個很大的變化，就是平壤人現在都有自己的手機。雖然還不能wifi上網之類，但是走在路上給家里和工作單位打電話，已經很常見。

賓館的電視可以看到鳳凰衛視、BBC、CNN等國際頻道。有那么一次，我嘗試把攝像機和長焦鏡頭對準了街頭，身邊的安全人員卻沒有出面阻止，于是趕緊重新調整鏡頭，讓那些平常的朝鮮人和他們的日常生活走進我的取景框。

到了下班時間，因為公共交通服務依然稀缺，平壤的每個車站都會排起長長的隊，但沒有人聲鼎沸，也沒有夾塞爭吵；放學回家的小孩子，也都安靜地排著整齊的隊伍，等紅燈過馬路……在他們身上，我看到一種秩序的存在。

一天晚上，我們自己走出賓館（沒有被安全人員攔住，我至今覺得不可思議），來到一家便利店，店里的商品不少但也算不上豐富，很多都是中國貨，每天，居住在附近的平壤市民會憑著編號或名字來免費領取食品份額。

在這里，我們遇到一位朝鮮女孩，她是這里的服務員。也許是工作性質的緣故，和街上的行人不同，女孩很大方，雖然語言不通，也盡力用手勢和畫畫的方式回答我們的問題，十分生動可愛。同事告訴我，前一天，因為看到店里有個男孩在等她，就問女孩是否她的男朋友，女孩笑著在紙上畫起來：一只箭距離一顆心還有一段省略號的距離——應該就是“還在追求中”的意思吧……

每次回想這些簡單和樸素的畫面，我都在提醒自己：“人們是否正在把朝鮮面具化？反而漸漸忘了去真正了解它。”

一天，我們正在觀看朝鮮歌舞表演，一直跟隨我們的安全人員突然拿出一個平板電腦來拍照，那是朝鮮自己生產的平板電腦，我還在平板里看到了視頻和電影；而此前，我剛剛在國內微博上讀到人們對相關新聞發出的嘲弄性的評論：“肯定是假的”“里面什么都沒有，就是個殼”……

一天，路上一名獨自行走的朝鮮男子，不留神從兜里掉出來一張小紙片，他發現后立刻轉身回來撿起，攥在手里扔到前面的垃圾桶——我明白了平壤的街道為什么如此干凈，還想起了采訪中的一個細節：在討論礦產資源的合作方式上，朝方堅決拒絕了成本更低污染更大的開采方式，他們對自己的自然環境似乎有一種自豪并十分愛惜。

也許朝鮮還有多問題沒有解決。但我看到：朝鮮最好的民宅是給知識分子的，朝鮮的藝術家得到應有的尊重，朝鮮的醫療教育住房是免費提供給人民的，還有，他們保持著自己的民族特性。

平心而論，這趟平壤之行，在管制方面，的確有很多松動。但也給我帶了新的困惑：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們是官方邀請的，所以會被更寬松的對待？我也不知道他們這種寬松態度的邊界在哪里，畢竟，我時常還能想起9年前槍栓聲在耳邊響起的恐怖感覺。

一直到要離開的前夜，我的緊張情緒都沒有完全消散，我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檢查了相機里所有的照片，然后主動刪除了一些我認為可能給我和我的設備帶來麻煩的照片——沒辦法，我的職業讓我有偷拍的習慣。可是，出境時，我的相機沒有接受任何的檢查，摩托羅拉又回到了我的手中；返航乘坐的高麗航空的飛行員技術很棒，起飛和降落幾乎沒有任何搖擺和震動。

現在，我又回到北京的住所，上著網刷著微博，實在是一件高興的事情。只是，在整理這些圖片時，我仿佛又回到平壤的大街上，看到排隊放學回家的兒童和等候在食品發放點領取必需品的普通朝鮮人——他們應該被更多人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