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地名,一個門牌,就如地圖上的X、Y坐標,構成了一個二維的世界,讓我們在平面移動時,能夠精確定位。但是世間還有些東西存在著Z坐標,在歷史的長河中縱向地為人們標注出一條軌跡,告訴人們它從哪里來,激發起人們對其根源的探尋,讓人們的世界變得立體——不僅身體歸位,而且心靈升華。金陵刻經就是這樣一個坐標:它將自己以Z坐標的方式,留在了空間與時間交集的縱向線上。
Z坐標:淮海路35號
在鋼筋水泥叢林中,有一抹灰墻圈起了六畝三分地,就如同青籬隔離了喧囂與熱浪,墻外是車水馬龍,人間煙火;墻內是黃燈青卷,恬靜院落。
如果不是門樓上“金陵刻經處”幾個蒼勁的大字提醒,路人還以為誤闖進了明清達官顯貴的私宅別院。果然,有背包客倚門往里探頭,在吃了守門老者的閉門羹后,便對那幾個鎏金大字飛了個白眼后頭也不回地走了。老者長嘆一聲后自言自語:“他不懂,這里邊全是國寶!”
淮海路35號這六畝三分地雖小,卻是近代中國佛教經文的交集點之一,這里是金陵刻經技藝最后的一處根基所在。
金陵刻經處是近代中國第一家由私人創辦的集雕刻、印刷、流通及研究于一體的出版機構。金陵刻經處的成立給面臨凋零的中國佛經雕版印刷形成了標桿效應,如皋、杭州、常熟、揚州等刻經處相繼成立。
1897年6月,金陵刻經處在經歷第四次搬遷后,最終固定下來,淮海路35號也以金陵刻經處之名成為金陵刻經技藝保護地點。
經版樓:無法備份的基因庫
金陵刻經處的房屋都是不施粉黛的平房,唯有經版樓是二層現代化小樓,因為經版樓中的十萬多塊經版,無一不是雕版中的精品。
現在經版樓的每一塊經版,都是世間唯一的。當問及刻經處的管理人員為何不對經版進行備份時,管理人員會告訴你:金陵刻經處的經版被稱為“金陵版”,是用黃梨木制成。一塊標準尺寸的經板原料就需要一千多元人民幣,經版樓中的經板做一次備份就要花費1.25億元。更重要的是,一塊經版雙面刻,只能刻800多字,卻需要一個技藝精湛的雕版師至少刻滿15天。目前,金陵刻經處只有馬萌青和他的徒弟鄧清之兩位雕版師。師徒倆火力全開,一個月也只能刻出四塊經版。讓師徒倆把經版樓中的經版全部備份一次,需要5000多年。1981年,金陵刻經處開始招收學徒,馬萌青有幸成為其中一位。那時,所有人都不會想到,日后,全世界僅有的雕版刻經技藝會落在他一個人肩上。和馬萌青一起進入金陵刻經處的第五代刻經人,只有他一個人堅持到了現在。
一名成熟的雕版技師需要經歷數年,甚至數十年的枯燥練習才能出師。馬萌青還記得當學徒的日子里,師兄們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在木板上刻方格子,直到把每個方格子刻得一樣大后才開始練刻字。在標準方格內,刻標準的宋體反字,只有把宋體反字刻得如電腦字庫般標準后,才有資格開始真正的刻版工作。從刻方格到刻板的訓練,是常人難以忍受的枯燥與艱辛。一塊經版如果出現一個錯字或偏差,整塊經版都要報廢,半個月的辛勞功虧一簣。很多人受不了刻板工作的枯燥和苛刻,紛紛離去。
刻經人:刀鋒上的舞者
作為金陵刻經技藝唯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馬萌青熱心向每個關心金陵刻經技藝的人傳授他的刻經技藝。
因為從小青霉素過敏導致聽力出現異常,雖然沒給馬萌青學藝帶來困難,卻給他傳藝帶來了障礙——他只能聽到80分貝以上的聲音。他往往要根據提問者的口型來“看”他們說什么。而對于提問者的疑惑,他卻有“有理說不出”的苦處。
還好,馬萌青是樂觀的,他把這看成是一種修行。聽力障礙,給他帶來了寂靜的世界,讓他可以一頭扎進金陵刻經的世界,用心靈和經文交流,用拳刀在經版上跳舞。
如今,馬萌青已年過半百,他最大的希望,是能再有幾個傳人,將這門絕技延續下去。
曾幾何時,隨著科舉制度與佛教的興盛,中國的雕版印刷術得以迅速推廣;而金陵刻經處“活化石”一般的雕版印刷讓人們在歷史的長河中清晰地看到了那條標注著縱向延伸的Z坐標,這條縱向線如今還在延續,它的延續在告訴人們,什么是根,什么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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