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砸在河邊的柳樹上,于樹葉間隙中篩下點點光斑。大和站在一棵柳樹旁,遙遠地朝我招手。我大步大步地跑過去,自我感覺頗有劉翔跨欄的風姿。
待我跑近,大和大喊“螃蟹剎車”。我停了下來,大和有些促狹地笑,“這是什么新型的跑法,這要橫著看就跟螃蟹似的。”我瞪了他一眼,心想我這不是心切如螃蟹,而是心切如離弦的箭么 。
大和說:“行了,說正經的,錢帶了沒有?”畢竟是心肝寶貝,我慢吞吞地從口袋里掏出兩張皺巴巴的“紅伯伯”。大和接過錢,沉默了兩秒,手抖了一秒,又沉默了兩秒,說道:“小林同志,雖說談錢傷感情,但我不得不說啊!你說,這才兩百塊怎么夠,敢情兩天后咱們就可以喝西北風了。”
我有些憋屈地說:“我只剩這些了。”
大和重重地嘆了口氣。
“你呢?你帶多少?”我問道。
大和比了一個打槍的手勢。
我大吃一驚:“八百!”
大和翻了個白眼,“八百你個頭!八十。”
我怒道,“那你還盛氣凌人個屁啊!”
“這是我全部的私房錢了……”
“私你個頭!用詞之前給我想清楚。”
“……”
我緩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敗家子,你的零花錢不是每月五百嗎?怎么就剩下這么點兒?”
大和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像做錯事的小孩子。“都買了《海賊王》漫畫書,《海賊王》手辦,《海賊王》組裝模型了……”
我剛平息的怒火再次騰起,頭頂冒出一頂蘑菇云。“我怎么不知道哇!你怎么沒借我……”
“啊,這是什么,神馬轉折,我們剛才明明是在談論錢來著……”
“轉移話題也沒用,你說你怎么沒告訴我,作為難兄難弟,你……”
……大吵大鬧一番后,我和大和坐在柳樹下,靠著樹干沉思。
大和忽然開口道,“你說,我們到底要不要私奔啊!”
“滾!誰跟你私奔了。”
“小氣,我只是運用比喻,生動形象地概括我們的A計劃而已。”
“A計劃?”我疑惑地問,“還有B的嗎?”
“有,不過是候補,目前還處于空白階段。”
我被大和徹底挫敗了。
大和無比認真地說,“我發現你一直跑題,這樣吧,我一個一個發問,你一個一個答,保險些。”
我心說那是你思維太發散了,導致我忍不住吐槽,結果從來沒有說到正題上。大和也不待我回答,直接發問:
“資金不夠,請問我們還要不要私奔?”
“混蛋,可以改個詞嗎?”
“你看你又跑題了……”
“當然要。”我咬牙切齒地說。
“我們私奔去哪里?”
“不知道。”
“我已經想好了。我們就朝著太陽的方向,美好的明天,夢想的彼岸,一直一直地,走下去,好不好?”大和的安妮寶貝情懷大肆泛濫,對著太陽作陶醉抒情狀。
“大和寶貝,太陽是東升西落,一直朝著太陽走的話,我們會回到原點的。”
“笨蛋,中午十二點之前我們朝著太陽走,十二點后背著太陽走就行了。還有你那是什么下三濫的腔調啊,陰陽怪氣!”
“……”我只能說傻帽到處有,傻到牛X的很稀少。
就這樣,我們開始實行不是計劃的A計劃,朝著太陽私奔,哦不,是離家出走浪跡天涯。我回頭望望家的方向,嘆了口氣,真有點舍不得離開這個囚籠,有零食吃有電視看,有暖和的床鋪和毛絨絨的玩具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足蒸暑土氣,背灼炎無光”的自討苦吃。但這是很多人都有的通病,不斷追求更安逸更便利的生活,一旦擁有欲望便想要與眾不同的人生。不斷地追求追求,所以最后人類才會占上食物鏈的最頂端吧,成為看似柔弱卻幾乎無所不能的最高層捕食者。
路上人很少,大概都在家“隱居”著,也是,誰會在這么熱的太陽底下像傻瓜似地閑逛。走到四肢乏力,我喊住走在前面的大和,“喂!我們走了多久了?”大和說大概有兩三個小時了吧,然后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咦”了一聲,“才一個小時。”這就是所謂的“時間錯覺”,我很想暈倒。大和說這點痛苦算不了什么啦。那個貝多芬耳聾了,不還創作了《黃河大合唱》。我想告訴他,《黃河大合唱》是冼星海的作品,什么時候變成外國人的?簡直是白癡,作為一個文科生你羞不羞啊!但是已經無力反駁,只得聽大和繼續絮絮叨叨。
又走了一段時間,我忍不住開口了,我說:“你覺得這像離家出走嗎?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一點氣氛都沒有。我跟你說過了,應該找個黑黢黢的夜晚,偷偷溜走,這樣你媽一大早起來叫你起床,掀開被子,嘿,人不見了。那才符合小說意境。”
大和看了我一眼,“有說話的力氣不如用來走路。”
“我是離家出走的好孩子又不是苦行僧。”我說道,忽然又想到一個問題,“說實在的,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為什么要離家出走。”之前大和跟我說他要離家出走,我說捎上我,理由沒問,沒頭沒尾地就出走了。
大和顯然忘記了他說的“把說話的力氣放在走路上”的言語,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說到這我就氣,我爸媽居然要我考2P學校!”
我說:“靠,我媽要我考一批我都不敢有怨言,你考2P你埋怨妹啊!”
“我還沒說完哪。”大和說,“太看不起人了,我是這么沒追求的人嗎?”
“如果沒記錯的話你上學期年終考總分還沒過四百吧。”
大和神色“安詳”,那種被船槳打亂的浮萍在水波中顛簸一陣后試圖回到原來的位置故作穩定的“安詳”。
大和很快轉移話題,“真是好熱啊,找一處樹陰休息一下吧!”
忽而,大和一臉迷惘地望著我,“你為什么也離家出走了?”既然把話題轉移了就不要轉回來了嘛。總不能告訴你我的夢想是鋼琴師,但活了十幾年還沒摸過鋼琴的人有資格大言不慚地說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偉大的鋼琴師嗎?我因此而矛盾而惘然而空虛所以離家出來透透氣,這話我說得出口嗎?我心里這樣想著,嘴上卻說;“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行嘛,沒理由行嘛!”
“你以為是逛街呢。”大和不滿地說。
身后忽然鳴起一陣刺耳的車鈴聲,緊隨著是剎車時車輪與沙地的摩擦聲。我和大和不約而同地轉過身去,便望見我們班那個經常向老師打小報告愛好是動用“滿清十大酷刑”的班長坐在自行車上一腳踩著腳踏板一手叉腰,豎著眉瞪著我們。
我想,中國人最講究禮尚往來了。來而不往非禮也,于是我也瞪了回去。
班長說:“瞪什么瞪,再怎么瞪都是小眼睛。”
我說:“你沒事向我們放電,我當然要擴大接收面積。”
大和說:“班長大人你騎你的自行車,我們走我們的羊腸道,這井水不犯河水的,請您高抬貴手別再管我們了。在學校已經被您壓榨成魚骨,您難道還想拿著魚骨去剔牙?”大和努力賣弄自己的文采,我當他是在炫耀自己匱乏的文學積累。
班長說:“你們,蹲在這裝東北農家的狗我是沒意見啦!可是你們礙著我的眼了。”
大和說:“嘿,班長你這話就太傷尊嚴了。”
我心說這女的分明是來找碴的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站起來說:“班長,我們不礙你的眼,請你自由馳騁別管我們兩個小嘍啰。”
班長左腳踩著踏板,我們等著她下一步的動作。不料她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一句,“你們是離家出走嗎?”
我和大和大吃一驚,“你怎么知道?”
班長也擺出一副吃驚的模樣,“不會吧,你們真離家出走?我開玩笑的。”她又繼續說道,“為什么要離家出走?”大有知心姐姐的范兒。
大和說:“我的夢想是當一名足球運動員,即使踢得很爛。可是長輩會認為這不切實際吧,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主宰了他們的大腦。我有一種如果一直呆在這里,夢想就無法實現的感覺。最初滾燙沸騰的血液也會逐漸冷卻。夢想就像氣球,如果攥在手里久了會癟,連飛天的機會都沒有。”
面對美女班長,大和說了很多從來沒對我說過的話。我很不爽,我還以為他的夢想是成為海賊王呢。我帶著嘲諷的語氣說:“氣球即使飛天了,遲早也會破裂。”
“夢想又不真的是氣球。”
“是你自己打的比喻好吧。”
班長忽然冷笑道:“現在這樣子又能怎樣呢?能實在夢想嗎?這只是個華麗的借口吧,對自己的退縮。”班長頓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又說道:“譬如想學鋼琴就報個培訓班啊,并向父母保證,你們的期望我能實現,所以我想做的也請放手讓我去做,如果能為父母所期望的和自己的夢想一起努力,父母也不會有所阻攔吧。”
“或者你們的出走只不過是血液里有那么種浪跡天涯的渴望和叛逆的味道,就自以為是,因為只要自己做出不一般的事來就能大放異彩。如若真是這樣則實有自戀之癖。”
“不是……\"大和嘟囔著說。
班長擺擺手,說:“我不管你們了。我要回家了。在家人的庇護支持下,慢慢長大,收獲碩果!”說完后她騎著自行車慢悠悠走了。
我忽然很想回家,像冬天的大雁對南方深深的渴望。我對大和說:“我想回家了,黃金檔有《海賊王》。”
大和說:“我也想回家了。我媽燉了雞湯。”
我們都沒有拆穿對方。
這一次長達一個多小時的出走,或者根本稱不上的出走,就這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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