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孟子》學是清代學術一個重要而又頗具爭議的部分,也是清代學術研究中的一個亮點,從上世紀三十年代裴學海、胡毓寰等的經注研究,到新時期蕭父、余英時、何澤恒、董洪利、黃俊杰、李明輝等的深入開掘,都是明證。李暢然著《清代〈孟子〉學史大綱》作為這一領域的新著,其內容的豐富與見解的獨到,讀罷給人以啟迪。
一、視野開闊,高屋建瓴
學術視野的拓展,往往與學術研究的進深同步,從而結出推動學術發展的碩果。本書在這方面至少有三點給人以啟發。
第一,研究清代《孟子》學史不局限于《孟子》,也不局限于清代。
研究宋以后的《孟子》學首先會遇到《孟子》學專著與四書類和十三經類的關系問題。有學者主張研究宋以后的《孟子》學應只研究單獨的《孟子》學著作,但這樣狹仄的視野影響了研究的廣度和深度,甚至會因材料的斷裂致使研究線索和邏輯中斷。四書學是宋以后《孟子》學首要的知識背景,其后才是經學背景和歷史文化背景,僅僅研究后者會因脫離知識背景而成無本之木、無源之水,難以達到歷史和邏輯的統一。有鑒于此,作者將研究視野擴展到四書和十三經著作的相關內容,甚至擴展到經解、小學、史書、子書、文集、筆記等作品。
研究清代《孟子》學也不能局限于清代資料,否則會因缺乏宏觀關照而難以準確定位,也會因缺乏微觀參照而無法深入剖析。作者將研究視野擴展到了歷史上的《孟子》學著作,對趙岐《孟子章句》、朱熹《孟子集注》及梁啟超、錢穆、黃愛平、董洪利、黃俊杰等的論著做過深入研究,對許多議題有專門探討。正是這樣的理性認識和個人努力,使得本書的論述有了宏觀歷史意識,也使其微觀分析具體深入。關于前者,作者曾言:“要了解清代《孟子》學的狀況,第一本必讀書是宋代朱熹的《孟子集注》?!保ā肚宕疵献印祵W史大綱》,李暢然著,北京大學出版社二○一一年版,419頁,下引此書只標注頁碼)后者在其對黃宗羲《孟子師說》、戴震《孟子字義疏證》和焦循《孟子正義》等的分析中有很好體現。
第二,全面搜集清代《孟子》學資料,“竭澤而漁”。
作者熟練利用目錄學知識搜集資料,“對清代《孟子》學研究的專著做了近乎窮盡的書目調查”(21頁),對清代以來的藏書家、國內及日美各大藏書單位的一百七十五種書目做了全面統計,掌握了兩千五百條數據,搜集到清代《孟子》學著作八百六十三種,作者七百五十二人(佚名三十八人),數目之巨大,令人驚訝;并根據原書內容、目錄介紹、作者學術和書名四個方面對這些著作做了偏義理、偏考據、偏文學的分類,又專門統計了初學類、典故類、輯佚類、《孟子外書》類、年譜類、孟子弟子類等較簡單、易成書者。作者由此得出了精細的、條理化的《孟子》學著作的內容和年代分布,并結合閱讀近百種著作對清代《孟子》學發展做了獨到的分析。這樣的研究表現了扎實的目錄學功底和較高的分析、概括能力,也加深了對學術史的認識?!澳夸泴W使我們的眼光跳出傳統的學問大家的范圍,跳出傳統的義理與考據對壘之成見,從而更接近于歷史本身?!保ā肚把浴?,3頁)
第三,多視角、綜合性地分析研究對象。
視野開闊還反映在研究主體的理論素養和分析角度上。作者認識到傳統的哲學史、學術思想史以及相關專書學史的缺憾而采取了多視角、綜合性的研究方式:“本書以董洪利師《孟子研究》下編規范的學術史的寫法為基礎,是一種以目錄學為基石的綜合性歷史敘述,至于利用語言文字學和其他的考據手段對清代《孟子》學著作的內容進行歸納總結只是零散的、輔助性的……同時也適當吸收了黃俊杰《孟子思想史論》重視理論思辨的長處?!保?1頁)
首先是文獻學視角。目錄學的工作直接影響了本書結構,全書主體為第三章“總說”和第四章“分期詳述”,第四章各期又有“綜述”有“專講”,正是基于作者目錄學工作的“出奇料理”。這打破了一般學術史的撰寫體例,有總有分,有面有線有點,既宏觀把握,又微觀深入,如此布局,確實別出心裁。文獻學視角還體現在對版本、輯佚、編纂諸學科知識的運用上,這也局部地影響了本書的結構和觀點。作者在第三章創造性地用主要篇幅討論《孟子》學的著作類型(135頁),特別是利用目錄學和編纂學知識對四書學本身、講章制藝尤其是“四書大全”類和四書典故類著作有了新認識,進而認為學術上的因襲重復是主要的,傳統延續本身即有意義,這成為貫穿全書的一條線索。
其次是語言文字學知識的運用。這突出體現在對戴震《字義疏證》和焦循《正義》的研究上。第四章辟出“名物訓詁在《孟子字義疏證》中的地位”部分,具體探討戴震《疏證》對“理”字的揭示、對“謂之”“之謂”訓詁條例的發明,第五章第四節二之(三)又對此進行了辨析,認為《疏證》于“理”字認識有偏、“謂之”“之謂”訓詁條例不能成立,又指出《疏證》在“道”、“性”訓釋上的意氣,功力深著,見解精辟。作者指出焦循《孟子正義》“訓詁上最大的問題在于它完全繼承了傳統訓詁學中不好的一面,拘泥于舊有的訓詁,不分析義項是否一樣,不辨別語境是否相同”(301頁),這在焦疏資料中如何甄別判斷很需要功力,作者舉出了令人信服的例證,對“后”、“道”、“何有”的分析尤其令人解頤。作者還指出焦疏輾轉訓詁、輕言假借尤其是以時音言假借(372頁)的問題,表現出一種令人驚嘆的老獄斷案能力。語言文字學視角揭示了這些清代著名學者解經技術的不足和個人及時代思想的滲入,從而直接締造了本書的理論和結構。
再次是對哲理思辨和語言詮釋學的精熟運用,這更多體現了本書的理論特色和學術面向。
二、多層面向,清晰理性
作為一部用功十一年的學術專著,思想、風格的統一毋庸置疑;但這并不意味著其理論內涵和學術面向的單一化,反而應該盡量豐富和多層,方能說理透徹明白、認識全面準確。
第一,關注精英學術與大眾學術的互動。
將學術興奮點集中于精英學術,揭“異”示“新”,進而體察到學術發展的腳步,已是學界共識。作者長期研究焦循《正義》,進而研究戴震《字義疏證》,再擴展到黃宗羲、顏元、李光地、閻若璩、毛奇齡、阮元、俞樾、康有為等人,就體現了對精英學術的重視。這些學者的相關著作代表了清代《孟子》學研究的最高水準,其相互關系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著清代《孟子》學的演變邏輯。本書對這些著作用功頗深,見解新穎獨到,乃這一領域的最新成果。
值得稱道的是在研究精英學術的同時,作者還關注到大眾學術。只專注精英學術往往會忽視背景知識、具體語境和社會反響,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因缺少宏觀把握而偏向單薄和超忽。當大量的“無名”之輩走入本書的研究視野,作者順勢將大眾學術作為自己研究的一個重要面向。作者寫道:“個體依附于傳統,并且通過依附于傳統來延續或者改變傳統……義理身心之學盛時平庸的文人士子跟風,經史考據之學盛時平庸的文人士子也跟風。盡管跟風是俗學,但是沒人跟風,這種學術傳統的精英部分也難以達到其最高點?!保?62頁)這正見出精英學術與大眾學術息息相關推動學術發展的歷史真相:“俗學與精英之學實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因循重復本身就是有意義的,因為它表示這種傳統在新的一個時間段里的延續?!保?63頁)作者不但通過書目統計從數字上反映出《孟子》學著作有關官方意識、尊朱尊王宗漢、沽名射利等表現,而且認識到講章制藝、經書典故類、集疏類等著作體式的大量存在及其代表的文化學術意義,認識到清代《孟子》學高度繁盛的意義及其局限性,認識到清代朱熹《四書集注》依然通行的事實及其原因,尤其是從歷時和共時上認識到《孟子》學史總是同大于異,因循重復仍然是主要特征,清代依然屬于經學時代這一最大事實,從而奠定了本書的基本理念和主體思路。
第二,現代詮釋學的深入認識與合理運用。
詮釋學在西方古代主要用來解說神的話語?,F代詮釋學的開創者是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他把傳統的解釋學從方法論和認識論轉變為本體論。上世紀五十年代末伽達默爾將海德格爾的本體論與古典解釋學進一步結合,使哲學詮釋學成為六十年代以來重要的哲學流派。在哲學上呼吁建立“中國的詮釋學”始于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湯一介先生,將詮釋學理論運用于傳統典籍學術研究在臺灣更為流行。但是,詮釋學的舶來品性質也給國人的認識和接受帶來了困擾,并且與今人正在退步的古代語文學功底和傳統文獻學技藝相伴隨,影響了學術的發展。
作者認為“哲學詮釋學的理論不會對實際的文獻考據帶來任何實際的影響與改變”:首先,具體的文獻研究不可能打著哲學詮釋學的旗號,因為后者是一種存在主義哲學,而不專門適用于文本詮釋。其次,理論與實踐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畛域(18頁)。詮釋學理論提供的是視角而不是技藝、藥方:“對于文本詮釋工作而言,哲學詮釋學的影響和改變主要是心理上的。其反思只是增加了一個看待問題、認識問題、解釋問題的角度,沒有也不可能對文本詮釋技術和文獻研究本身造成影響?!保?0頁)作者對詮釋學的實質和意義認識十分精確而理性,自然不會隨波逐流、人云亦云,而是在提高語文學功底和文獻學技藝的同時運用詮釋學的視角來“看待問題、認識問題、解釋問題”。如其對有關《孟子》的著述做了注疏體和諸子體的區分,并概括為“一切皆經學,而經學皆子學”,就體現了哲學詮釋學的理論實質。作者還提出了判定經學詮釋合法性的簡單性原則和反孤證原則,值得重視。這里重點談談作者憑借對詮釋學的深刻領悟,指出了今人理解清人詮釋方法時的偏頗,并闡釋了知人論世和以意逆志兩種詮釋方法相互補充、相互約束、融通一致的關系。
首先是有關清代考據學性質的認識。過去多認為清代考據學重實證,與近現代科學關系密切。這種認識也許在音韻、訓詁、輯佚等一些具體成果上可以成立,但從清代考據學的整體性質上來做此論斷則似是而非。作者認識到,“清代考據學雖然高舉客觀性研究的大旗,然而如同宋儒一樣,他們的錯誤也還是主觀性錯誤”(369頁),“清代的考據學仍然只是經學的一個變體而已”(370頁)。通過具體指出清代考據學在詮釋技術層面的不足,如重故訓輕語感、訓詁方法不足(如“遞訓”、古音尚疏、輕言假借等)、文義把握不嚴等,作者認識到清人治經的主觀傾向,既有經學獨斷論和時代精神的滲入,也有個人思想和意氣的滲入,還有解經技術的未臻完善,因此清代考據學只屬于科學詮釋學的前史,依然符合從整體到部分再回到整體的“詮釋學循環”。在此,作者對黃俊杰、李明輝等運用“詮釋學循環”指責清人解經存在“單向”而不夠“全面”的方法論提出了反對意見,認為“清代考據學家對經書義理的新把握,才是當時最重要最高級的整體性理解”(402頁),并以戴震在《疏證》中的表現為例做了具體說明。這些認識是深刻而富有啟發性的。
其次是有關孟子提出的兩大詮釋方法“以意逆志”和“知人論世”的認識。作者認為前者強調“讀者與作者之間存在共相關系是毋庸置疑的,讀者完全可以‘透過’字里行間而看出作者鋪陳這些文本的真正用意所在”,后者“則大致可以認為是對于作者與讀者間殊相性的提示,而不是對其共相性的認可”(408頁)。作者批評了清人刻意強調知人論世來限制甚至取消以意逆志的傾向,論證了以意逆志原則之不可取代性:以意逆志實際上強調人與人之間相通的一面,這是理解或詮釋發生的絕對前提。正是清代部分學者認識上的這種偏差,使其在文獻解讀時有意輕忽了體察文義和語感,導致了考據上的失誤。作者還揭示出知人論世本質上具有同以意逆志一致的共相性取向,“盡管知人論世和訓詁都提示了殊相的存在,但其實只有經書本文才是殊相、是與‘邏輯’相對立的‘歷史’的真正代表,而訓詁和‘知人論世’等詮釋技術并非殊相和歷史本身,而只是超越殊相與殊相之間不可通約性的手段而已”(412頁)。知人論世預設了作品內容與作者生平、思想和時代背景的一致性,既為認識作品指出了途徑,同時也就不能完全擺脫獨斷論(如解《詩》),反而表明預先要假定統一性存在是詮釋活動開始的前提,因此以意逆志才是詮釋活動的第一要義。
此外,本書還有歷史學的面向作為全書的基調意識?!肚把浴吩疲骸拔岱惨娨恢茸⒁鈱儆跉v史上的哪一類型,宗旨上、理論方法上屬于哪家哪派,由此匯成對清代《孟子》學史的總體把握。”這也是作者研究的內在理路,《緒論》云:“在書目、版本和館藏數據的幫助下,筆者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擺脫自身所處時代的學術視野的局限,更加歷史地看待研究對象,并借助歷史重新審視舊有的觀念、敘述和解釋。”因此,本書呈現了宏觀的視角,對解釋和著作傳統以及傳注同異做了深入分析,對大眾學術做了更多關照,對清代《孟子》學的性質和原因做了新穎客觀的論述。
三、予也好辯,更愛真理
“辯”指爭辯或辯論,好的言辯往往因理論正確、辨別清晰而富有說服力,因此“辯正”、“辯證”即“辨正”、“辨證”?!氨妗笔窃谥R積累、消化和躍升中理性甄別的功夫,所以《中庸》云:“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薄氨妗北憩F了學者自身的理論素養和敏銳洞察力,表現了追求獨立的學術個性和追求真理的勇氣和努力?!罢胬碛獗嬗饷鳌保氨妗笔峭苿訉W術進步的力量。本書很多內容體現了“夫子好辯”(《滕文公下》)的特色,有辨析、辨正、辯論,理論精到,分析透徹,富有啟發性。這在其處理材料、研究戴震《疏證》和焦循《正義》以及運用詮釋學的實例中都已有體現,下面再舉一些實例。
美國學者艾爾曼在其名著《從理學到樸學》中曾說,“阮元和《皇清經解》的其他編纂者認為,《通志堂經解》存在宋明理學的門戶之見”,《皇清經解》“在一定意義上”是對前者的“回應”。此說影響很廣,卻不一定屬實。本書作者在第二章首先指出《通志堂經解》旨在保存罕見的經解著作,收書始自漢代,因此主要收宋元著作未必有什么“門戶之見”;其次論證了阮元雖然尊漢但不排斥宋學,曾熱心搜羅宋元經說;作者指出,“《通志堂經解》才是《皇清經解》最直接且最相像的榜樣”,都是利用叢書的整體效應,確保零種不失。兩書一重義理一重考據反映的是不同的時代學術特色。
對清朝文字獄影響清代學術尤其與考據學的關系,過去往往泛泛而論。作者專辟一節,通過對照各代皇帝文字獄數量與《孟子》學著作各類型的數量變化和代表作品,提出:“清代文字獄對學術活動的影響大體上只能在乾隆后期看到。在這三十年間,偏主義理的《孟子》學著作的年均著作量從康熙后期至乾隆前期的七十余年間的不低于兩部一下子跌至不足一部……與之相比,順康雍間的文字獄,影響似乎都極其有限?!保?04頁)
對于“義理”與“考據”的辨析是穿插于本書的一項內容,這關乎對清代《孟子》學的認識和評價。《前言》指出今人以清代考據學為“實”、為“樸”非屬定論,因為在客觀唯心論看來那恰恰屬于枝葉。在第三章,作者指出二者“在現實世界中常常難以截然厘清界限”,“從理論上也并非總那么明晰”。“考”“是利用別的材料來檢驗當前材料的可靠性”,“據”“則是有所憑借和依靠”?!翱紦辈⒎潜厝慌c名物史實相聯系,只是這些內容容易利用考據得出確鑿結論;“義理”并非與“考據”對立,“而是與文字訓詁、名物典制史實、文義篇章諸層面并列構成經書古籍內容的要素”(186頁),由此引入“義理上的考據”——“考校的對象是做人的道理,抽象程度更高?!保?87頁)義理之學與考據之學“同為對共相、對一般性的尋求,同有脫離經書本文而追求更大范圍內的統一性的傾向”(189頁)。這不僅解釋了著作體式無法作為區別義理和考據之標簽的問題,解釋了“大全”類、典故類等著作的性質和意義,而且也為分析清人倡言“考據”而不能正視“義理”、不能合理體察文義而出現解釋偏差提供了理論基礎。
再舉一個具體例子。從胡毓寰到何澤恒、黃俊杰、李明輝均認為焦疏有“漢宋門戶之見”。本書承認“焦疏的確存在曲圓趙說、強不通以為同的情況”,其引說亦多限于清人,然而就此得出焦疏有“漢宋門戶之見”并不成立。作者認為焦疏對朱子《集注》只字不提只是針對“朱子學”的“門戶之見”,與焦循思想和朱子學存在根本性分歧有關,其對朱注在文義和訓詁上的長處則迂回地通過引用“近時通解”來解決;焦疏凸顯趙注之意是有意打破學術界專推許慎、鄭玄的不良傾向,也有以此強調經、注兩層之歧義的用意;焦循以反對據守“漢學”著稱,不守唐人之“疏不破注”,對趙注有疑駁規正,對其文義不妥多有指出;焦循主觀想總結發揚清代經術,所以主要采用清人經說,但所引唐宋元明各代經說尚有十五家,有批駁也有贊成??梢姡寡]有“‘漢宋’門戶之見”,其做法客觀通脫。
本書微觀上對戴震《孟子字義疏證》中“一本”、“二本”提法的辨析也富有啟發性,其指出孟子“二本”之譏是針對墨者夷之而非針對墨家標準學說,令人恍然大悟。
可見,無論宏觀還是微觀,作者之“辯”均深入透辟,力圖澄清真相、求得真理以正本清源。這才是值得稱揚的科學精神。
自然,本書也有可商榷之處。正如《后記》自道有“抑焦”傾向,全書對焦循《正義》的不足談得深入精彩,但對其優長則往往空泛,讀其對戴震《字義疏證》的分析也有同感。若對兩書優長深入揭示,相信對認識學術演進的邏輯更為有利。再如作者曾自言“不喜文學”,這本是個人興趣無可厚非,但作者卻將焦循《正義》把握文義不嚴歸因為“文人心粗”,我對此不敢茍同。那么是否還有“文人心細”呢?作者既從歷史學、語言學、詮釋學等角度認為把握文義不嚴在清人中有一定普遍性,則似乎與“文人”掛不上鉤,更何況焦循并不以文學知名。
(《清代〈孟子〉學史大綱》,李暢然著,北京大學出版社二○一一年版,36.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