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金·菲爾比到普京,弗拉基米爾·菲多霍夫斯基的新書《間諜故事》(Le Roman de l'espionnage)講述了從20世紀20年代到今天一些著名間諜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以下就是其中的兩個。
米哈伊爾·高爾特索夫:失去斯大林寵信的密使
20世紀30年代蘇聯大清洗運動揭開序幕,蘇聯的國家恐怖機器開始全速運轉。蘇聯在世界各地的“合法”常駐人員(以外交人員身份作為掩護在使館中工作)和“非法”常駐人員(不享有同上被保護權利)都被召回到莫斯科。米哈伊爾·高爾特索夫也是其中之一:他是蘇聯最知名的記者,《真理報》編撰委員會的成員,《Ogoniok》、《Krokodil》和《Za Roubejom》雜志的創辦者兼主編,蘇聯最高蘇維埃代表和蘇聯科學院通訊會員。高爾特索夫的職業活動并不能完全釋放他性格中的堅定與果敢,他同時也愛好美色和飛行。這位與眾不同的媒體通訊員還是西班牙共和國政府政治顧問和飛行顧問。海明威在他的著名小說《喪鐘為誰而鳴》中以他為原型塑造了卡可夫這個人物,海明威這樣寫道:“卡可夫是最聰明的人,他比常人擁有更多的智慧、自尊、桀驁不馴和人情味……”
一個如此有能力的人成為蘇聯情報機關的聯絡員也不足為奇。他使用情報機關的密碼向莫斯科發送編譯成代碼的信件,借此向斯大林提供西歐政治界和文化界重要人物的信息。1935年,國際作家保衛文化大會在巴黎召開,西方最杰出的權威學者齊聚一堂。這是一場真正的大彌撒,而斯大林則是缺席的主教。事實上,斯大林雄心勃勃地希望通過這次大會創建一個廣泛的、團結歐美最杰出知識分子的反法西斯組織。高爾特索夫是促成這一大事的關鍵人物。高爾特索夫每天都會向克里姆林宮發送密碼電報匯報大會的進展情況,作為回應,莫斯科則暗中向“紅色樂隊”(二戰期間蘇聯在歐洲布置的諜報網)的領導層發電報指示大會應通過的決定。高爾特索夫就這樣將自己的全部熱情貢獻給了 “黨的大業”。
毫無疑問,他與安全機關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在那時這種工作被視為一種光榮。高爾特索夫還與共產國際保持著緊密的聯系,他與共產國際總書記保加利亞人季米特洛夫是密友,為后者提供珍貴的情報。高爾特索夫的觸角伸到了各個領域,他的魅力與平易近人使得所有大門都為之敞開,整個蘇維埃聯盟每天都在等待高爾特索夫發回的關于西班牙的情報。
轉折點出現在1937年春天,一封來自莫斯科的外交信函抵達西班牙,信中寫到:根據蘇聯內衛軍的情報,高爾特索夫已經將自己賣給了英國人。于是,克里姆林宮的特務機關開始籌備一次聲勢浩大的“外交官訴訟案”。在之后的日子里,這些“人民公敵”一個一個被清洗:外交官事件、律師事件、作家事件……高爾特索夫認識所有坐在被告席的成員,他們每一個都與歐美政治界、科學界、藝術界或文化界有著或深或淺的關系,但在那個時代,“關系”就意味著“同謀”。
與此同時,由于國際縱隊政治特派員、斯大林全權代表、法國共產黨安德烈·馬地曾與高爾特索夫有過口角,他繞過共產國際向斯大林私下里打了無數小報告:指控高爾特索夫插手軍務并與西班牙托洛斯基分子有接觸,檢舉其有一名情婦是德國間諜,指出高爾特索夫與英國著名作家喬治·奧威爾過從甚密。
另一方面,蘇聯情報機關對高爾特索夫拜訪高爾基的行為感到慌張,此時的高爾基正處于情報人員持續的嚴密監視之下,高爾特索夫與高爾基的每次相見都會被詳細地記錄下來。人們指責他是為了“刺探情報”才頻頻拜訪,目的是從高爾基口中套出其與斯大林的對話內容再將這些情報轉達給法國情報機關!因為當時高爾特索夫與法國作家安東尼·德·圣埃克絮佩里的來往很密切。但實際上二人的交往只是基于對飛行的共同熱愛。總而言之,各種控訴如百尺高臺拔地而起……
終于,根據斯大林的指示,能力非凡且對黨無比忠誠的高爾特索夫被槍決了。
維托夫·弗拉基米爾:再見,法國情報機關!
蘇聯情報工作者維托夫并非一個浪漫主義者 :他平凡的外表之下掩蓋的是一個復雜而又矛盾的內心。他熱愛法國、向往巴黎、對蘇聯的體制感到厭惡,因此決定轉而為法國情報部門效力。1981年春,通過一個在莫斯科做生意的法國人,他向法國國土情報監事局轉達了自己的忠心。如果說1981年3月時法國人還對他心存懷疑,那么到了4月,他們已經被事實說服了:維托夫提供了蘇聯克格勃一個間諜的名字以及幾份有分量的文件,文件內容涉及蘇聯為打造軍工聯合體而進行技術剽竊的情況。法國國土情報監事局這才明白自己釣到了一條大魚。法國人給這次行動起了一個代號——“再見”。在隨后的一年里,維托夫提供了4000多份指證蘇聯收集和分析科技數據的文件,揭露了許多潛伏在西方國家的蘇聯間諜,明確指出了450名克格勃特務的身份。多虧了“再見”行動,20世紀40年代蘇聯情報部門被縛住了手腳。維托夫行事莽撞,令人難以想象:他從克格勃的辦公室中取出一卷卷完整的文件,回家拍攝,再把微縮膠卷轉交給法國人。他就這樣向西方傳遞了大量機密文件……
1983年1月,法國總統弗朗索瓦·密特朗得到消息,自1976年起,裝入法國駐蘇聯大使館直通電報的一個電子裝置使得克格勃能夠截獲法國外交機關與巴黎間的所有通信。憤怒的法國總統決定驅逐所有在法國的蘇聯特務。但首先應確定名單。總統顧問雅克·阿達利在記事本上寫道:“進展順利,明天將以間諜罪之名驅逐47名蘇維埃僑民及其家人。‘再見’提供的信息幫我們確定了名單。”在大規模遣返前,蘇聯外長曾被召到法國外交部就此事進行詢問,前者當然矢口否認一切指控。然而法國外交官隨即遞出了蘇聯軍事工業委員會1979年的總結匯報,這本俄語版的小冊子白紙黑字地記述了蘇聯的技術間諜活動。蘇聯外長飛快地掃了小冊子一眼,然后一言不發地將之遞回給對方。
1985年3月29日,阿達利寫道:“‘再見’行動被曝光了,‘再見’不保了。”阿達利是正確的。維托夫已經不再在赴他與法國聯絡人訂在莫斯科的約會,事實上他再也沒有出現過,沒有任何他仍存活于世的跡象。
至于剩下的信息,我們是在維托夫死后從蘇聯情報機關處得知的。據官方版本,維托夫的冒險于1982年2月22日在莫斯科公園的一樁怪事之后慘然落幕,“再見”行動至此戛然而終。那一天,正當維托夫喝著酒和自己的情婦——一名克格勃女秘書爭執不下時,一個同事過來搭話。做賊心虛的維托夫深怕自己可能被同事揭穿,于是一刀捅死了他。女秘書見狀打算逃跑,為了防止她告發自己,維托夫也給了她幾刀。但這個年輕女人活了下來并出庭指證維托夫。對這些描述該信幾分呢?蘇聯情報機關在得知維托夫的背叛后該如何惱羞成怒呢?
總之,在死刑判決書上簽字時,維托夫寫了如下的陳述:“我惟一的遺憾是沒能更多地破壞蘇聯、沒能更多地為法國效力……”
[譯自法國《費加羅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