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老房子

當我把車開進車道，我首先注意到的是草坪上的售房廣告牌。盡管一年前我們就決定出售這所位于克利夫蘭市東郊的房子，但看到這塊廣告牌我才切實地感覺到我們即將失去它。

50年前，我父親為未來的家建造了它，我們三姐妹在這里出生、長大。它如火焰一樣紅的外觀，棕色的門窗、裝飾以及草地上一叢叢木蘭和灌木，我是如此熟悉，然而不久后，它將屬于一個陌生人。

窗檐上掛著晶瑩的冰柱，像一把把匕首，記得小時候我總是縮起頭躲避。推開房門，我戀戀不舍地注視每一樣物品、每一件家具——字典擺放在起居室的書架上，走廊里的老式落地鐘“嗒嗒”地走著，餐廳的枝形吊燈曾經是母親的最愛。

走進廚房，我看到那張黑胡桃木長桌。我和姐姐成年后回家探望時，母親總是把炒雞蛋、百吉餅、奶油乳酪等豐盛的早餐擺滿長桌。

我久久地凝望門廊里的牛奶溜槽，現在它已經用螺栓栓上了，但在我小時候，它是一個有強烈魔力的地方。早晨，我走下樓梯，打開溜槽，會奇跡般地發現兩瓶牛奶。后來，當姐姐和我十幾歲時，我們晚上經常偷偷地從牛奶溜槽爬出去與朋友約會。

我剛搬走時，這房子里的歡笑、爭吵和愛仍然充滿我的生活。我依然能聽見房門“砰”地關上、媽媽在樓下叫我，能聞到爐子上烤食物的芳香。現在，這房子非常安靜——安靜得我能聽到屋頂的雪被風吹起、簌簌落地的聲音。

母親還在樓上的臥室休息。最近，她的偏頭痛頻繁發作，使她不能正常活動，她放棄了開車，比以往更加寂寞。我回家是來幫她打包、辦理去輔助生活社區的手續，她馬上就要搬過去。

我走上樓，看見母親的護理員卡羅爾正幫助母親起床。她給母親梳好頭發，過去，在同一面鏡子前，母親也這樣為我梳過頭。當時她是那么美麗、年輕，深褐色的卷發，瓷器般潤澤的肌膚，像一名模特。

在我小時候，母親很活躍、喜歡社交。她經常舉辦晚宴，從一道道精心制作的菜品到一張餐巾紙都堪稱完美。她熱情、富有同情心。因為父親去世得早，她對別人的痛苦異常敏感。我青春期時，朋友們與父母鬧了別扭后，他們選擇信任的那個人是我母親。

“沒有你我都不知該怎么辦。”母親對卡羅爾說。

“你能行。”卡羅爾說。

母親擁抱卡羅爾。她從未如此脆弱過。我的眼睛模糊了，心中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復雜情感。

“嗨，媽媽。”我說，“您看起來氣色很好。”

“吉爾，你回來了。”母親說，聲音柔和，帶著一絲疲憊。

我看得出來，收拾房子把她累壞了。盡管當我母親提出賣掉房子的時候，我就預料到了這一刻，但我不希望它發生。現在，我甚至有不顧我十多歲的兒子、丈夫、工作和我紐約的家，回到故鄉來照顧她的沖動。

“我的擁抱呢？”我對她說，有點羨慕卡羅爾。

母親走過來擁抱我。因為頭痛還未好，她又回到床上平躺下，請卡羅爾關上門。“走廊的燈光太折磨人了。”她說。

卡羅爾和我討論了一下母親的情況。母親對搬走有些擔心，我懷疑這正是引起她頭痛的原因之一。卡羅爾把一個粉色的便利貼貼在搖椅的椅背，那表示母親準備帶它到輔助生活社區，此外她要帶走的還有她的梳妝臺、一個小沙發、一張方桌和四把椅子，其余的東西都將賣掉。

幾個小時后，我回到母親的房間。我坐在她的床腳，問她，“要離開這房子，您傷心嗎？”

她以一種出乎我意料的樂觀語調說：“該走了，我只希望自己喜歡新住所。謝謝你，親愛的。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多年來，我雖然為母親自己一個人住在這幢老房子里擔心，但現在，一想到她的生活范圍將縮小我就傷心不已。我無法接受她已經沒有能力照顧自己的健康和財政、修理房子、開車、不能來紐約看我的事實。

喝過茶，母親和我一起翻看輔助生活社區的手冊，瑜伽、時事討論、讀書俱樂部、一天兩次電影放映，社區的活動安排豐富、緊湊。我雖然擔心母親搬去后失去獨立，但我也知道，輔助生活社區滿足了她的個人需要，她不必為購物、做飯、收拾房子操心，會有探索新興趣的機會，也許她的生活范圍反而能擴大。

我一直憂心于母親的搬走，但說實話，母親沒有迷失在懷舊的迷霧中，我才是那個不能停止緬懷過去的人。給房子打完包，代表我要和童年歲月永別。從現在起，再回家鄉我要住旅館，而不是這個被我母親無微不至照料得舒適的家。但是她需要搬走，而且，我應該讓她走。

在我啟動汽車前，我最后再看一眼老房子。一幀幀往昔的畫面立刻浮現在眼前，夏日午后，我與姐妹在草地上玩紅燈綠燈游戲；冬天，我們在門前堆起巨大的雪人；像今天這樣的風雪天，我們會急匆匆地沖進門——在廚房的長桌前，母親給我們的馬克杯斟滿一杯熱騰騰的咖啡。

無論我走到哪里，這些溫暖的童年記憶都會永遠伴隨我，它們也會在母親去的任何地方。

我啟動汽車。這一次，我不再回頭。

[譯自國外英文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