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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滇池保衛戰

2012-04-29 00:00:00葉多多
北京文學 2012年2期

“生命只有一次,滇池只有一個,他把生命和滇池緊緊地綁在了一起。他是一個戰士,他的勇氣讓所有人膽寒,他是孤獨的,是執拗的,是雪峰之巔的傲然寒松。因為有這樣的人,人類的風骨得以傳承挺立。”

題記

“生命只有一次,滇池只有一個,他把生命和滇池緊緊地綁在了一起。他是一個戰士,他的勇氣讓所有人膽寒,他是孤獨的,是執拗的,是雪峰之巔的傲然寒松。因為有這樣的人,人類的風骨得以傳承挺立。”2009年度的“感動中國”十大人物評選組委會把這樣的頒獎詞授予了一位來自昆明滇池湖畔的普通農民——張正祥。

西山是我的父親 滇池是我的母親

2011年對于張正祥來說,注定不是一個尋常的年份。繼剛剛走上2009年度“感動中國”的頒獎臺沒幾天,2011年2月,張正祥又走入了國務院新聞辦制作的國家形象片,成了“中國國家形象人物”。對此殊榮,至今窮愁潦倒得連生計都成問題的張正祥連說了幾個:”沒想到,沒想到!說明我所做的工作和努力得到了肯定,環保能夠引起更多人的關注,這是我最高興的。”

此后,他又被《南方周末》等多家新聞媒體評選為“綠巨人”“中國魅力人物”,并授予“第三屆中國社會責任年度年會綠領袖”等榮譽稱號。

在這之前,張正祥已經獲得了幾個環保頭銜:2007年被中共昆明市委宣傳部授予“昆明好人”稱號;2005年被中國十大民間環保杰出人物評選委員會評選為“中國十大民間環保杰出人物”;2002年至2004年被全國新聞媒體評選為“英雄環保衛士”和“滇池衛士”等榮譽。

其實,在榮譽和光環的背后,很少有人知道,為保護滇池,自80年代初期開始,張正祥已環繞滇池整整行走了2000多圈,行程30多萬公里,艱難的調查取證,硬是告倒了160多家環滇排污企業、100多個各級官員和240多名老板,趕走70余家大型采石場和多個房地產項目。他為此付出的代價是:妻離子散、窮愁身殘。

張正祥說:“我的動機很簡單:西山是我的父親,滇池是我的母親。為了父母,我可以付出一切。”這也是張正祥幾十年來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對于這種直白的表達,也許今天的人們不僅難以習慣,更多的恐怕還是難以理喻:除非是一種詩意的表達出現在詩歌句子中,否則,無論再怎么說,滇池也就是家鄉的一個湖泊。一般人很難想象張正祥在30多年的時間里每天固執地圍著滇池轉,到底是什么使他如此執著得近乎癡狂?

這還要從張正祥的身世說起。

1948年張正祥出生于滇池岸邊的一個白族農民家庭。少數民族的血統和基因賦予了這個少年憨厚樸實、正直勇敢的性格。像大多數族人一樣,他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那時候的生活雖然貧困,但一切都依然因循了古老的傳統而進行。每天,當洋溢著稻草味的炊煙散盡以后,父母便帶著他從村子里往外走,有時候是去村后的山上種地,有時是到滇池里捕獲魚蝦。在那些勞作的間歇,父母便會給他講一些故事,其中不少是關于西山和滇池的故事。“從前……”母親總是這樣輕輕地開頭,于是,不可避免地,他幼小的心靈里便自此長出了山上的森林,生出了湖里的波濤,他由此認定,家鄉山上的生長著世界上最為繁茂的植物,滇池的水里養育著他最為鐘情的水族類。年復一年,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去了。如果不是那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張正祥生命的軌跡會向何方延展,誰能說得清楚呢?

變故來自50年代中期,昆明遭遇了一場前所未有的饑荒,水腫病迅速在村莊里蔓延,張正祥的父母和兩個弟弟先后去世。當時只有7歲的張正祥轉眼就成了孤兒。曾經熟悉的面孔,對他來說全都是模糊的。劫后余生的村民們的瞳孔,無一例外地仰望著天空,茫然而絕望,好像救星一定是來自上面似的。生活似乎走到了盡頭,一切好像又都回歸于零:火塘頃刻沒有了,家沒有了,父母和弟弟沒有了,小狗沒有了。

死亡是如此切近。前幾天,母親還站在院里的那棵老板栗樹下指點著樹上的果實。她在期盼。一切看上去還是那么平靜。災難蔓延得過于迅猛,人們都沒有來得及喘息,災難——忽然就從一片驚慌中蒸餾出來,強悍地宣告著自己的存在。迫于生存,他只好一個人鉆進了滇池邊的深山老林,過起了野人一般的日子。離開那座出生的老屋進入西山森林的那天早上,東方的天空并未像往常一樣泛起紅光,只有逐漸變淡的灰暗。狹窄的山谷幽深冰冷,似潛藏著無數的鬼怪。高聳的巖壁壓迫著他,好像要把他困在山里。山徑迂回而潮濕,石頭路平整滑溜。

“我在森林里多次遇到豹子。豹子一般不同于狼,狼是悄悄地來,豹子它是有聲響的。它那個呼吸哼、哼、哼,在很遠的地方就聽到了,那我就知道它來了,趕快爬到大樹上去。”

幸虧,很快就聽到了小鳥的叫聲,清脆而嘹亮。他的眼睛濕潤了,胸膛像注入一汪泉水。

繼續穿越了幾座山谷,他終于找到了一片較為平緩的坡地和一個可以棲身的樹洞,稠密的空氣中飄著發霉樹葉和新生樹芽的味道。

最初的那個夜晚,一整夜他都沒有睡,也沒有進食,身體虛弱不堪。眼前的黑暗讓他恐懼無比。他點了一堆篝火,揀了三塊石頭放在火堆里,然后提著那把舊壺到箐邊取了一壺山泉水燒上。火光向四周的黑暗飄散,他逐漸溫暖起來,心里也慢慢平靜下來。

他拿出幾個洋芋在火上烤著,就著開水吃了起來。他實在是太餓了,胃仿佛變成了一片薄紙。

山風鼓蕩著,高原的冷雨打在樹上,寒意森森。

在西山茂密的森林里,在狹小的樹洞里,張正祥在漫長的雨季中飽受刺骨的煎熬。他不時會走出山路,進入生長著野果的山谷,獲取必要的食物。山林寂靜得讓人心里長出了毛,太陽不時被快速飄過的云朵遮蓋,看起來很陰森,但在無云之處,陽光穿越云層間隙照進山谷,透過星星點點的光,這讓他心里稍微好受一些。他還只是個孩子,對今后的日子茫然而恐懼。

那段日子雖然處處充滿危險,但不會餓肚子。山上的野果,滇池里的魚蝦都是他的食物,他至今都在感懷,正是因了滇池和西山的養育,他才沒有被餓死。

1962年,14歲的張正祥回到了富善村,正趕上全民學紅寶書的年代,憑著勤奮,他硬是把一本《毛主席語錄》背得滾瓜爛熟,他因此也學會了讀書寫字。19歲那年,舍得吃苦出力氣的他被選為了生產隊長。盡管那時環境保護這一詞語幾乎還沒有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更談不上環保意識了。他卻憑著代代相傳的生存法則給村民們立了一條規矩,不許在滇池里洗衣服,倒污物,不許砍伐滇池邊的樹木。照張正祥的話說,他是靠滇池養活的,因此,他不能容忍對滇池的任何傷害。況且,保住了滇池的生態,也就是保住了自己的生存。

蒼茫人生,百味世態,活著與死去,每個人都是靠著自己內心不同的動力推著走自己的路,每個人都體味過偶然與必然。心底的意欲與意志受到了什么樣的滋養,決定了選擇不同的道路與方向,也決定了所走的深度和廣度。張正祥保護滇池的動力正是源自他內心那份樸素而珍貴的情感:感恩。對于人類而言,感恩不僅是一種美德,更是生存的底線。失去了敬畏之心,就意味著失去了價值和人性的底線。一個懂得感恩的人,哪怕只是一個踽踽獨行者,也會沿著自己選定的路,久遠地走下去。張正祥的可貴之處正是在于他始終對大自然懷有敬畏之心。

1980年,張正祥自動請纓當上了一名西山的護林員。當時正值包產到戶,當地很多村民為利益所趨,偷偷上山偷伐云杉倒賣,后來干脆發展到了有規模的明目張膽的盜伐森林,每年有成百上千畝森林被毀。樹木一天天在減少,昔日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以驚人的速度變成一片片觸目驚心的荒山禿嶺,張正祥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不可遏制地產生了一種憤怒:這簡直是置滇池于死地!因此,張正祥當上護林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立即制定了《三大保護措施》和《十三項保護規定》,堅決禁止在西山森林范圍內進行亂砍濫伐及偷盜森林行為。同時禁止放牧、用火、捕殺野生動物。“看著一棵棵熟悉的大樹消失,我心疼啊,要長好多年才能有四五十厘米粗呢!”但是,光有措施并不能完全阻止瘋狂的毀林,張正祥便晝夜對盜伐者的動向進行跟蹤監控,斗智斗勇,在盜運木材必須經過的懸崖、陡壁、高坎、深箐等易守難攻的險要地段設卡攔截,瘋狂的盜林行為終于得到了有效遏制。

然而,張正祥嫉惡如仇的正義行為卻得罪了許多盜伐者,他們把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意欲拔除而后快。1981年中秋節的夜晚,當千家萬戶沉浸在團圓的喜慶中時,張正祥照例開始了他孤獨的林中巡邏。在一背靜處,他與一伙盜伐者狹路相逢,急眼的盜伐者立馬圍了上來,剎那間棍棒雨點般落在他的身上。“今天我也許要死在這里了。”他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正這么想著,一塊石頭就重重地擊中了他的腦門,血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他勉強支撐著沒有倒下去,不過,他很快就感到更多的拳頭的分量。砸吧,砸吧,只要自己堅持跟他們“過不去”,這些拳頭不是今天就是明天,遲早都會砸在身上的。毆打中,盜伐者要他承諾不再多管閑事,張正祥忍著劇痛從牙縫中擠出兩個硬邦邦的字:“做夢!”氣得為首者舉起手中的砍柴斧向他的腿上狠狠砍去!張正祥重重地倒在了地上,鮮血汩汩地滲進了腳下那片他摯愛的土地。還未等盜伐者松口氣,渾身是血的張正祥竟又站了起來,面無懼色地怒視著他們。面對眼前這個不怕死的人,盜伐者做賊心虛,終于倉皇消失在夜幕里。至今,張正祥的左大腿上仍留有一條長達10余厘米的傷痕。

1982年,張正祥率先在村里辦起了養豬場,養了100多頭肥豬,成了遠近聞名令人羨慕的萬元戶。誰也沒有料到,就在家里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有滋有味的時候,張正祥卻放棄了興興旺旺的養豬場,承包起了村里的14畝荒灘和水淹田養起魚來。對于張正祥此舉,不但家人極力反對,就連鄉里鄉親也難以理解,要成為一個萬元戶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原來,他要利用荒灘作消滅藍藻的科學實驗。承包田很快變成了他的“A系統多功能高快循環滅藻工程新技術”項目研究實驗基地。

他的這項實驗開始于1985年,那時的滇池由于地理、環境、氣候、水溫和水質富營養化等諸多因素的影響,藍藻大量繁殖、積累,改變了水質,使水的透明度降低,水體散發腥臭味,溶解氧減少。藍藻死亡后,各種有害氣體及藍藻毒素又大量釋放出來,最終導致水生態系統的迅速崩潰。藍藻的瘋狂蔓延,成為滇池污染治理的頑癥。看著綠油漆一般漂浮在湖面且日盛一日的藍藻,張正祥琢磨,能否找到一種既能消除藍藻又能循環利用的途徑呢?

通過觀察,他發現,隨著湖水的潮起潮落,藍藻總會被一層層地推向岸邊。他想,如果能有一種辦法把這些藍藻收集起來,問題就簡單多了,既可凈化水體,又可用作肥料。他開始在滇池岸邊自己的承包田里搞實驗。他在田里鋪上管道,架設滑板,滑板一頭插入滇池水中,利用湖邊的風力,將漂有藍藻的湖水沖上滑板,進入過濾系統,濾掉一部分水后,變成藍藻漿,再通過脫水系統將剩余的水分全部去掉,利用太陽或風使藍藻完全干燥,最后打包用來制作飼料或氮肥。

他說,用這種方法消滅藍藻花錢少、見效快、效率高,遺憾的是他的實驗并沒得到有關部門的認可,更沒有可能推廣,而他卻為這個實驗耗盡了家里所有的積蓄。確實,眼前這個落魄的老人使人很難與萬元戶聯系起來。

誰敢破壞滇池,我就和誰拼命

滇池是一個三面環山的半封閉型的高原湖泊,地表無大江大河注入,但卻是昆明唯一的納污水體。70年代的一場圍海造田運動,不但大大縮小了滇池的面積,更使得草海原有的30多個大小注水“海眼”被填埋消失,從此草海便完全失去了自然凈化水的功能。由于環滇池周邊的山脈蘊藏著豐富的森林資源和豐富的磷礦、石灰石資源,尤其是被昆明人稱為“睡美人”的西山,不僅是著名的國家級風景名勝區,而且礦石埋藏淺,品位高。到了80年代初期,在各種利益的驅動下,西山開始了它真正的噩夢,采礦、采石、取土點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最多時竟達40多個。每天爆破聲、機械的轟鳴聲響個不停,運輸車輛往返不斷,不久就把“睡美人”挖得面目全非,脖子后面更是被挖出了一個大坑,只要再將前面的一個山丘挖掉,“睡美人”的頭就斷了。“我是真的著急呀。”說起當時的情形,張正祥至今依然痛心不已。

進入上個世紀90年代,隨著滇池周邊山體的開發,滇池的污染也在加劇。此后,工業發展、人口增加,滇池更是被城市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所有的城市污水隨著三十幾條入滇河流直接注入滇池,整個滇池的水質很快超過了國家規定的Ⅵ類水標準,屬于重度污染,滇池里的魚類也已經基本滅絕。

但滇池的前世卻不是這樣,照張正祥的話說,70年代以前的滇池,完全是一派春的天地,綠的世界,魚的湖泊,花的海洋,水清得能見到湖底,魚蝦多得用腳都能踩到。一首流傳于昆明的民謠:“50年代淘米洗菜,60年代摸蝦做菜,70年代游泳痛快,80年代水質變壞,90年代風光不再,現今時代依然受害。”民謠說出了滇池50年來水質的變化,也道出了昆明人的痛心和無奈。

目前,滇池已檢出有機污染物72種,其中具有致癌、致畸、致突變效應的物質12種。夏季滇池水面84%被藻類覆蓋,最好區域的水質只能維持養殖和工業用水,且滇池水資源的開發利用率已達到60%。據國外的經驗,一個國家和地區用水超過水資源量的20%時,就可能出現水危機。

誰也不會否認,當今世界,環境惡化引發的災難已經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一份調查報告顯示,中國90%的城市地下水已受到污染,流經城市的河水有75%不宜飲用,魚類不宜捕撈,而全國有30%的河水不宜用作農業與工業用水。換句話說,中國三分之一的城市,也就是大約660個城市無法獲得足夠的清潔用水,其中又有110個城市面臨著清潔用水嚴重短缺的困境。隨著人類對森林、濕地的過度利用和破壞,全球氣候變暖、土地沙化、濕地縮減、水土流失、干旱缺水、洪澇災害、物種滅絕等一系列嚴重的生態危機日益加劇,成為迄今為止人類面臨的最大威脅。1998年夏季那場震驚世界、百年不遇的長江特大水災,2010年的舟曲特大泥石流災害,至今仍然讓國人心有余悸。這些遠的尚且不說,在云南的怒江、瀾滄江流域,由于陡坡墾植、森林過量砍伐及開發失控,人為地改變了山地的生態平衡,造成了嚴重的水土流失,泥石流、滑坡,旱災、洪澇災害時有發生,大片土地淪為無法綠化的荒山。這些荒山板結得連生在上面的草都仿佛給嚇住了,怯怯地不敢往上冒,即便是冒出來的也全是一副萎萎縮縮、戰戰兢兢的樣子。更要命的是,每年的雨季一到,表層的土壤由于缺少植物維系,往往被雨水沖走,導致土層越來越薄。如此循環反復的水土流失,越來越多的土壤變成了無法種植的僵土,專家把這種情況叫做石漠化,并提出嚴重警告:這些被破壞的植被如不及時恢復,最終喪失的將不僅僅是有限的土地,生存的基本條件也將逐步喪失。一幕幕慘劇,是天災,更是人禍。

面對日益惡化的環境,人究竟可以有多大的作為?

盡管科學家不斷呼吁:由于大量森林被毀,已經使人類生存的地球出現了比任何問題都要難以對付的嚴重生態危機,生態危機有可能取代核戰爭成為人類面臨的最大威脅。

遺憾的是,在災難和現實面前,雖然已經沒有人會否認保護環境的重要性,但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從自己身邊的每一件小事踏踏實實做起,更何況像張正祥那樣“固執”地一做就是幾十年!

1998年,長江發生了歷史上罕見的洪水災害。正當全國人民眾志成城抗擊洪災的時候,張正祥卻在村里悄悄粘貼了一張大字報,指出長江洪災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上游水土流失太嚴重,生態環境遭到前所未有的破壞,更直接指責當地政府任憑盲目開發,毀林開礦,以及部分官員和礦產老板相互勾結行賄受賄等等。一時間,村民們爭相觀看,議論紛紛。就在有關部門對大字報展開追查時,張正祥大大方方地站了出來說:“不要查了,大字報是我寫的。”所有人都沒有料到,這張言辭犀利的大字報居然是本村的一個“瘋子”所為,追查也只好不了了之。

原來,張正祥貼大字報之前曾勸幾個礦老板,讓他們關了礦點,不要再做毀壞環境,貽害子孫的事情。但對方絲毫不為所動,他便同他們打賭,“狂言”要告倒對方。隨后他便一個人悄悄地來到了北京準備告狀。但偌大個京城,人生地不熟,上訪之門不僅有警察把守,至少還要排上三天的隊。張正祥四處碰壁,連伙食錢都成問題,無奈只好回昆明。回家的路上他想,難道就這么算了?一想到滿目瘡痍、千瘡百孔的西山,他的心就像刀割一樣。冥思苦想中他想到了一個好主意,用大字報的形式揭露發生在西山的種種惡行。回到昆明后他擬了一份大字報趕往復印店復印,然后在當天深夜兩點以后,拎著個小糨糊桶,悄悄粘貼在了村里的幾處墻上。

一石激起千層浪,張正祥的“瘋子“行為終于引起了媒體的關注,有關“國家風景名勝區慘遭劫難”的報道開始見諸報端。張正祥也開始忙活起來,有時候一天要接待好幾撥記者,帶路調查采訪,熱鬧了多年的西山由此安靜了下來。

這次的戰果是六個開礦采石點被勒令封停,相對于多年的狂采濫挖,雖然只取得了局部的勝利,但對張正祥的鼓舞是巨大的,他找到了堅持下去的法寶:信心。

30多年了,每天,他都要去山上轉一轉,然后沿著崎嶇的山間小路往滇池邊走去。

早晨的陽光帶著一絲暖意照在身上,風吹起了他的衣領,也吹起了他的頭發。一群紅嘴鷗在天上盤旋翻飛,指望從滇池里覓到一些魚蝦。

一路上,他看到了駭人的景象:藍藻、腫脹發臭的魚,附著在岸邊。這些畫面恐怖又陰暗,滇池,以及滇池里的東西,令他心碎。

一股無可阻擋的潮水在他體內升起,他的眼睛已經見過那么多毀壞環境的惡行,他說:“沒有生態就沒有生命,沒有環保就沒有一切。誰敢破壞滇池,我就和誰拼命。”就是這個至今依然借住在別人家的老人,在2010年玉樹災后的第一時間捐款1000元,那是他受邀作環境演講所得。但同年的云南大旱,他卻一分錢也沒有捐。對此他說:“云南旱災不是自然造成的,是人為造成的。為什么他們要毀林?貪官在毀林,老板在毀林,村民在跟著毀林,水干了,自找的。我就不給錢,哪怕是我的老鄉,我也不管。”

多少個夜晚,張正祥極度疲倦又極度清醒,無法入睡,常常在燈下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看書,寫調查報告、寫告狀信。昏黃的燈光把他的身影映在墻上,一動不動,孤獨而堅韌。在那些逝去的夜晚,他一遍又一遍地在紙上標注著那些淌著黑水臭水的排污口,一遍又一遍地整理著那些筆記資料,它們是張正祥的一切。

夜深了,風很大,也很純,風中裹著一絲絲滇池的氣息,這是滇池岸邊才能分辨出來的氣息。沒有月亮,稀疏的星星散落在天幕上,襯出山村朦朧的輪廓。他在風中聽到了一種聲音,像是召喚,又像是訴說。是的,那是滇池在訴說。

他把放在床底下的那只木箱取了出來,打開箱子,他聞到一種陳舊的氣息,那是經年累月形成的氣息。他拿起了其中的一個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他的心突突地跳了起來,上面記的全都是礦老板們毀壞山林的鐵證。隨后,他再次把手伸向木箱,摸出了一摞照片,那些慘不忍睹的山林照片。

2001年,是西山生命史上最慘烈的一年,隆隆的爆破聲徹底打亂了森林的平靜,瘋狂的毀林挖山取土、炸石開礦開始了。整個西山儼然成了千軍萬馬拼殺的戰場,龐大的機械設備和車隊居然排成了十余公里長的長陣。

眼前的陣勢讓張正祥目瞪口呆。如果說八九十年代的偷盜毀林讓西山受到了重創,那么,現在的西山則遭遇了觸目驚心的滅頂之災。

張正祥這樣描述當時的情景:“他們挖了滇池‘睡美人’的八座山,一座一座的山,不分晝夜,那個汽車就像長龍一樣,讓人睡都睡不著,地都會震。山都挖了八座,如果再挖,‘睡美人’就消失了,我生存過的家園啊,面對母親遭此不幸的毀滅性破壞,我十分心痛。我的生命是大自然給的,是滇池給的,告不倒這些人,我就是活著都沒有價值。”

張正祥立即開始了行動,他采取設路障、斷電斷水斷路的戰術,在森林中開始和開礦的老板們晝夜周旋,拍照取證,然后,不斷地投訴舉報。開始人們并不以為然,紛紛說:“這個爛瘋子怕他干嗎!管他呢,他要照就讓他去照,他怕是拿著個假相機來哄哄我們。”直到張正祥領來了媒體的記者,礦主們才意識到,平時實在是低估了這個瘋子。張正祥的調查開始變得舉步維艱。如果被礦主發現,他唯一的防身手段就是:跑!經常是他在前面跑,后面一大群人手持棍棒拼命追。有時候他被追得像猴子一樣直接爬上了懸崖,當時怎么有那么敏捷的攀爬身手,事后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訝。有時候實在跑不動了,哪怕前面是懸崖,他也會不要命地往下跳,一次竟然跳到了一個馬蜂窩里,馬蜂叮得他滿地打滾。回到家里,渾身腫得連家人都認不出他來了。

他在森林里開展的“游擊戰”,雖然給礦主們制造了許多麻煩,卻收效甚微,自己卻在一次次交鋒中屢受重創,遭遇暴打更是常有的事。張正祥不由得暗自神傷:“為什么告狀的路途那么遙遠,哪天才走得完這個告狀的道路,哪天才能夠使西山平靜下來?我上訪的目的就是呼吁政府能夠把這個西山,這個滇池保護下來,我不存在誣告哪個,陷害哪個呀。”

阻止開礦,自然也就觸動了村官的利益,官商原本就是勾結在一起的,最后,竟連自家承包的田地也被收回了。

生活,再一次陷入了困境。

窘迫的生活讓人絕望,兩任妻子先后離他而去,只有15歲的大女兒不得不挑起了家庭的重擔,每天放學后還要到地里干農活,然后回家做飯給弟弟妹妹吃。多少次,女兒哭著對他說:“你是一個農民,能有多大力量?家都變成這樣了,我真的好害怕。”他說:“沒有大家,哪有小家?世上總有正義,我就不信告不倒他們。”

大難不死的張正祥確實“瘋了”,他非但沒有被嚇倒,居然在妻子出走的第二天又進山了,照他的話說,家都沒有了,還怕什么?話雖這么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每當夜深人靜之時,面對著家徒四壁的空屋,張正祥多次潸然淚下。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他想起那次他和女婿在滇池里救了一個落水的老鄉,當他到相關部門申報時,他們的見義勇為卻遭到了工作人員的質疑,他們直接對張正祥說:“不可能,你是一個壞人,你沒有資格來報獎。”這個打擊讓張正祥氣得差點從樓上栽下去,痛苦難言。女兒女婿知道結果后,傷心地哭起來了:“人家做了好事得好報,我們救了那么一大條人命,卻從上到下說我們這家人是壞人。”

張正祥的堅持再一次顯示了力量,2001年11月15日,《云南日報》刊登了張正祥舉報《“睡美人”面臨身首分離的威脅》的報道,昆明市委書記見報后,立即作出重要批示:“請立即制止毀林開礦、取土的行為,保護西山自然景觀。”

這一次,西山風景區內12個大型開礦、取土、采石場被西山區政府封停,張正祥的斗爭取得了重大勝利。

如果以為瘋狂炸山的硝煙會就此熄滅,那就錯了。在巨大的利益驅動下,人們瘋狂而短視,道德的底線再次在暴利面前轟然倒塌。

2002年1月,剛剛被封停不足一個月的12個開礦、取土、采石場在地方保護主義的大旗下,竟又轟轟烈烈地開張了。一時間,繁忙的挖掘機、推土機、裝載機、空壓機、鉆巖機,碎石機,皮帶運輸機等大型機械設備各顯神通,塵土遮天蔽日,炮聲震耳欲聾,滇池西岸的村莊和農田像蓋了一床棉被,被厚厚的塵土所覆蓋,公路不堪重負,被滾滾的車輪碾軋成一條條扭曲的麻花。每隔兩分鐘就有一輛貨車拉著滿滿的礦石從山腹中開出,黃土漫天,一張口便滿嘴是沙。

2002年1月9日,藍天白云,西山茂密的森林迎來了又一個陽光充足的日子。張正祥帶上相機,像往常一樣在盤旋的山路上騎著那輛破自行車,艱難地行進在通往礦山的崎嶇道路上。

這是他每天例行的功課:巡山。

突然,一輛迎面緩緩駛來的大貨車在與張正祥擦身相遇的一刻,仿佛發了狂一般,“轟”的一聲把已經避讓到路邊的張正祥撞下了幾米高的路基,張正祥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其實,張正祥遠遠就看見了這輛一直緩慢行駛的汽車,一切都看似很正常,它與他只不過會擦身而過,他一直這么想。

過了很長時間,一陣劇烈的疼痛從右手向肩膀蔓延。同時,感到臉上黏糊糊的,他掙扎著用左手一摸,滿臉是血,前襟也是一大片血跡。

這時,他才感覺到,一只眼睛像被一塊黑布蒙住了,什么也看不見,疼痛難忍,他再次暈了過去。

兩個小時以后,一場不期而至的大雨把他淋醒了,他掙扎著挪起身來,踉踉蹌蹌地爬到路邊,腳板忽然被硌了一下,低頭一看,他吃驚地發現,一只鞋早已不知了去向,而右手已經反向骨折,折斷的骨頭僅有一層皮膚與身體相連。

他腦子一片模糊,許是摔倒時傷到了腦袋,他想。那輛撞了他的大貨車早已揚長而去。

突然,他想起了那伙人的威脅。一天中午,他正在做飯,忽然來了20多個人把他團團圍住,這些人眼睛血紅,拎著刀,說要給他放放血松松骨頭,左腿上那條刺眼的傷疤就是那伙人用斧頭砍傷后留下的。

張正祥對他們說:“你們的行為是違法的,法律保護我,不保護你們,你們把我殺掉只是犧牲我一條命,可你們一個也逃不掉。我活一天,就不允許你們破壞山上的一草一木!”那伙人看著他愣了半晌,最后灰溜溜地走了。

不想,這伙人并未就此善罷甘休。

是的,沒錯,這不是一次偶然的意外,這是一次精心策劃的謀害。

太多太多的細節,太多太多的事件都向他證實,這是一次可怕的預謀。那一張張惡狠狠的臉,有著灰色的油脂和冷漠。

在醫院里,他覺得自己的身子像一塊隨波逐流的木板,隨著水波晃來晃去。是滇池在晃動。

想到滇池,他的心忽然濕了起來。

出院的時候,他右手的骨頭還沒有長好,一條腿也依然有些不聽使喚,以至于下樓時他不得不用左手扶住樓梯。醫生說,只能慢慢恢復了,能恢復到什么程度,還不好說。事實上,那條傷腿從此就變得很不聽使喚了。

這次事故讓張正祥的右眼幾乎失明,右手骨折。為了治傷,他賣掉了家里僅有的最后一口魚塘,從此,家境真正變得一窮二白。

“為了告狀,我得罪了許多老板,他們先是采取報復手段來嚇唬我,我不予理睬,那幾個采石場的老板就湊了100萬元的現金收買我,我沒有搭理他們。”張正祥驕傲地說。

我直接的仇人至少有10萬

喪心病狂的報復和重金收買并沒有阻止張正祥走在滇池邊上的腳步,反而激起了他更大的決心。他當時發誓,要用撿回來的半條老命,與礦主們拼個你死我活。2002年4月25日,身上的傷病都還沒有痊愈的張正祥向國家環保總局遞交了《滇池“睡美人”景觀遭到破壞的情況調查報告》的舉報材料。

張正祥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這些材料,引起了國家環保總局的高度重視,并迅速批轉到云南省環保局,要求迅速查實處理。有關部門經過周密調查,終于再次下達了封殺令。

這一次,滇池西山風景區內38個大、中、小型開礦、采石、取土點被一次性封停。

令人不解的是,與滇池相伴相生的西山并沒有因此平靜下來。2002月8月,一場規模巨大的開礦取土行動又卷土重來。不同以往,這次重新采挖據說是為了高速公路建設和養活當地群眾,開礦、采石、取土點也由原來的16個迅速增加到38個!

眼前震天動地、轟轟烈烈的場面把張正祥驚呆了,望著風把沙子塵土掀上了天,他覺得,不去制止就等于縱惡。不顧一切,他又開始了艱難的取證,舉報。

有一次,他冒險深入到一采石場拍照取證,才剛掏出相機就被發現了,幾個壯漢提著砍刀棍棒追殺過來,情急之中,他只得縱身跳下幾米深的灌木刺叢中,尖銳的倒鉤刺如同一把把刀尖,扎得他渾身血肉模糊。無數次的追殺,無數次的威脅與暴打,不是張正祥不怕死,沒有什么比人的生命更為重要;也不是他不想過安定平靜的日子,溫飽安康,是每一個人最基本的生活盼頭。但他深知,只要西山一日不平靜,只要瘋狂的生態破壞行為還在繼續,他和世世代代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就永遠不可能有寧靜安穩的日子,甚至有可能永遠失去他們摯愛的家園。生態已經惡化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惡臭的湖水,成群成片死去的水族們,在太陽光下裸露著發脹的尸身,紅土的山頭,猶如大地一片傷痕累累的肌膚。當身邊充滿了塵暴、臭水、垃圾時,人的健康和生命就將被摧殘和吞噬,曾經美好的家園就將變成地獄。更為可怕的是,滇池的污染并不僅僅關乎到沿湖人們的生存,更關乎到昆明這座高原城市的生存。

“誰毀滇池,我就要和他拼命。”他的聲音斬釘截鐵。

2003年1月14日,昆明市政府作出了《關于立即封停西山風景名勝區保護范圍內所有開礦、采石點的決定》。1月18日,由昆明市相關部門組成的聯合執法隊一次性封停了38個大中小型開礦、采石、取土場。

在市政府封停令下達后,西山“睡美人“景區所在地碧雞鎮的所有開礦采石點是封停了,但緊鄰的海口鎮景區內的開礦采石點仍然沒有停止,機器和爆破聲仍在日夜轟鳴,原因是這里正在建設一條投資數億元的城市快速通道——高海公路。誰都知道,建設高速公路必然需要大量的土石方,也就是說,千載難逢的發財機會再次降臨到了他們頭上。為阻止張正祥舉報,不少礦老板和石場老板見硬的不行,便改變策略,紛紛提著重金來拉攏張正祥。一位老板聲情并茂地說:“張正祥,不要忘了我還是你的親戚。俗話說,掌心只能向內不能向外。你硬是要封停西山開礦、采石場對你有什么好處呢?只要你停止上訪舉報,我們一定要重謝你!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我們勸你不要再憨告下去了,憨告下去只能四面樹敵,對你沒有任何好處!”緊接著,另一位老板也提著重金求上門來:“張正祥,實話說,以前誰也不相信你真的有那么大本事告停了那么多的開礦采石場,現在大家都佩服你了!但最可悲的是你拼死拼活地四處告狀,阻止開礦采石,保護滇池,非但沒有得到政府分文的獎勵與表彰,到頭來還落了個妻離子散、家敗身殘的悲慘下場!你雖然做了很多好事,但從來沒有得到任何好報,你這是何苦呢?現在為了幫助你盡快治好身體,建好新房,找回新娘,讓你全家過上團圓幸福的小康生活,經我們各大礦場、采石場老板商量決定,由每家先拿出10萬元錢來幫助你改善生活和解決目前的困難,其余每戶再追加10萬元的酬勞費,待高海公路結束結清石料款后一次付清給你,這樣對你和我們大家都有好處。勸你不要再干那些與你利益毫無關系卻隨時可能招致殺身之禍的事情了。你知不知道,高海公路建設急需上億立方砂石料,請求你不要讓我們再錯過了這一次千載難逢的發財機會吧!”如此等等。那段時間,隨著高海公路緊鑼密鼓地展開建設,張正祥原本冷清的小屋也迎來了絡繹不絕的說客求情者。為了回避這些人,張正祥干脆門鎖一掛,巡視滇池去了。

見收買不成,那伙眼見得就要失去到口肥肉的人怎肯輕易罷休,立即糾集了上百人直撲張正祥的小屋圍攻叫罵:“張正祥,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要活大家活,要死你也莫想活!限你規規矩矩地呆在家里,莫要再管閑事了,否則,就不要怪我們翻臉無情!”緊接著,這伙人又收買雇傭了當地一名虎背熊腰蠻橫無比的混混,手持砍刀,隨時跟蹤追打張正祥。一天,這個混混兇蠻地把張正祥堵在一條背靜的山路上,面露兇光惡狠狠地說:“張正祥,你這個不識好歹的冷血動物,幾十位大老板白送你上百萬元的重金,讓你建新房,買轎車,娶新娘,過上不愁吃不愁穿的富貴日子,你不情愿,你寧愿守著這間破屋子天天舉報,你害得多少老板斷了財路。冤有頭,債有主,現在我受眾礦老板的委托,特來勒令你立即撤回你的全部舉報材料,并寫出書面保證,保證永不上訪舉報!否則,我就把你砍碎了丟進滇池里喂大魚!”說著,揮舞著拳頭,一拳把張正祥打了個趔趄,邊打嘴里還不斷叫囂:“我要讓你知道:什么叫道理?有錢就有道理!什么叫法律?拳頭就是法律!快寫!不寫我就用拳頭再給你上一堂‘拳頭才是硬道理的地方法制課’吧!”說著,再次舉起鐵缽般的拳頭,狠狠朝張正祥砸去,直到張正祥滿臉是血倒在地上,這名壯漢才得意地彈了一個響指,揚長而去。

隨著張正祥知名度的提高,潛在的威脅也越來越大。他變得敏感、謹慎,走在路上,經常會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審視路邊的叢林。半夜,他會突然睜開眼睛,側耳聆聽窗外是否有晃動的人影。為了防身,他不得不養了一條看護狗在院子里。

2003年4月1日,張正祥懷揣著他在昏暗的燈光下逐字逐句寫下的《關于滇池、西山名勝風景區仍在慘遭破壞的情況調查》報告,再次悄悄地踏上了去北京的旅途,他要向國家有關部門直接舉報。

同年8月8日,由市、區國土、水務、環保、滇池管委會、建設等部門組成了聯合執法大隊,對滇池自然保護區、西山名勝風景區內的52個大、中、小型開礦、采石、采砂、取土場以及在滇池西岸違法排污的企業進行了堅決的取締。8月24日,央視“新聞30分”根據張正祥的舉報,通過實地采訪,以《云南滇池非法炸山采石:國家級風景名勝區慘遭破壞》為題,對此地瘋狂破壞自然環境的行為進行了曝光,張正祥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隨著全社會對環保問題的日益重視,國家環保工作力度的不斷加強,張正祥保護滇池的事跡得到社會越來越多的關注、肯定和支持,媒體也紛紛進行了報道。與此同時,在滇池邊非法開礦帶來的危害和治理保護滇池環境的重要性,日益成為人們的共識。2005年10月26日,張正祥榮獲“中國十大民間環保杰出人物”稱號。

但是,在張正祥看來,榮譽并不僅僅意味著光環和榮耀,更多的是責任和鞭策,是付出和犧牲,他也因此而把關注的目光從眼前的滇池,投向了更為廣闊的地方。他說:“既然地球是我們人類共有的家園,那么,不論哪里發生破壞環保的事情,我都有責任和義務去制止。”2006年2月15日,張正祥的家里突然來了幾位風塵仆仆、神色焦慮的農民,進得門來,水都顧不上喝一口,一見到張正祥便急切地說,“張衛士,我們是來找你求救的。”原來,他們是思茅市六順鄉官房村的村民,祖祖輩輩一直生活在一片茫茫的原始森林旁邊,以種地為生,雖然日子過得清貧,但身邊森林環繞,谷幽泉美,深厚的森林腐殖層為大地提供了豐富的養分,日子便一代一代地延續了下來。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曾經的平靜日子會在一個清晨戛然畫上句號,一陣刺耳的砍伐聲,伴隨著一棵棵大樹的轟然倒地,把他們驚得目瞪口呆,也把他們的心震得生疼。

由于近年來橡膠價格一路狂飆,受巨大經濟利益的誘惑,當地竟然決定砍伐原始森林和國有林,改種被譽為“搖錢樹”的橡膠。很快,12萬畝森林被砍伐一空,失去森林的亞洲野象不得不進入村寨、農田和果園覓食。野象所到之處,莊稼果木均被席卷一空,甚至出現損毀房屋、攻擊人類的報復行為。更為可怕的是,失去森林涵養的土地,災害頻發,連人畜飲水都成了大問題,曾經的家園轉眼變得面目全非。在絕望之際,他們想到了電視里曾經報道過的“滇池衛士”張正祥,對,就去找他,請他也來管一管這里的“閑事”。

得知幾位村民的來意,張正祥的心一陣緊縮。對他來說,民眾的生存就是大事,民眾的呼聲就是命令,他毫不猶疑地迅速隨幾位村民來到了幾百公里以外的思茅。從2月份到5月份,整整三個月,他不顧安危深入現場調查核實村民反映的情況,熬夜寫成了數萬字的調查報告,連同現場拍攝的照片,通過網絡等途徑,及時向中央和省政府以及有關部門進行舉報。同時請來了央視“焦點訪談”的記者,一同深入毀林現場進行實地調查采訪。

2006年6月25日至27日,央視“焦點訪談”以《思茅濫伐原始森林——當地林業部門為私人老板的毀林行為大開綠燈》為題,進行連續曝光后,立即引起了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并迅速組織了查處,一場特大規模的毀林事件終于得到了遏制。

但僅僅相隔一年,同樣為了巨大的經濟利益,毀林的悲劇居然又在西雙版納熱帶雨林上演了。2008年清明節后,西雙版納賀孔村丫口寨的幾位村民找到張正祥反映,當地采用機械和焚燒的辦法,正在大規模毀林,準備用于開發規模化、產業化、商品化和集團化的橡膠種植生產基地。由于失去了森林的涵養,水源枯竭,人畜“連水都快喝不上了”。那些森林被毀尸滅跡的山包上,到處裸露著刺眼的紅壤,野象、野牛、巨蟒、巨蜥、綠孔雀等珍稀動物由于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棲息地而不得不四處逃亡,有的更“鋌而走險”,與人一搏,甚至以死相拼,野象踩死人的事件時有發生。不斷惡化的環境,正上演著一幕幕觸目驚心的生態寓言。

如同戰士聽到號令,張正祥馬上隨幾位村民來到西雙版納實地調查。當大片裸露的紅壤出現在他眼前時,當時涌上心頭的只有兩個字——犯罪!

他顧不得旅途的勞頓,馬上開始調查、走訪、拍照、取證。4月的西雙版納,酷熱難當,不要說翻山,就是多走一會兒,人也跟水里撈出來一樣。他以花甲的年齡,拖著傷殘的身軀每日翻山越嶺,確實是件令人難以想象的事情,但他硬是走過來了。方圓的土地原本生長著茂密的原始森林,而此刻,山成了單調的風景,太陽成了帶毒的火球。他長時間地注視著那些太陽光下的紅土,直到眼睛發燙。由于沒有樹,太陽無遮無攔地輝煌。他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扯一片云彩,把太陽擋一下。云,當然是沒有的。好久了,小鳥寂寞地飛過,只看著云做夢,感嘆著土地的干裂。他無奈地站起身來,拖著沉重的腳步繼續著孤獨的調查取證。

2008年6月,中央電視臺、云南電視臺、《光明日報》《法制日報》等多家媒體根據張正祥的舉報,深入西雙版納熱帶雨林慘遭“剃頭”的現場進行調查采訪曝光,不但引起了各級政府部門的高度重視,同時也引起了社會的高度關注和強烈反響,一場愈演愈烈的特大毀林事件終于畫上了句號。

水,歷來被人類視為生命之源。伴隨著城市的擴張,地下水的用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改革開放以來,招商引資一度成為地方政府提高GDP的法寶。為了吸引投資,在環保方面也放寬限制,經濟增長以犧牲環境為代價。就在思茅的毀林事件平息不久,張正祥像往常一樣沿著滇池西岸巡視。當他走到白魚村浪泥灣時突然發現,不遠處滇池“海眼”位置及附近的湖面上,正洶涌著一片渾黃的水體。他心里一沉,急忙走近湖邊仔細查看,頓時看見渾水正對著的山巖腳下,一座高聳的大型鉆井機正加足馬力大肆開采地下水!張正祥馬上意識到,湖水變渾的原因一定與這臺巨大的鉆機有關,由于滇池暗河頂部被鉆機鉆穿,大量泥漿流入地下暗河,地下河水與滇池是相通的。

為了找到地下河水遭到破壞的有力證據,張正祥來到了距浪泥灣取水點3公里的白草村大龍潭與馬桑箐滇池水源保護區實地查看。位于西山區碧雞鎮觀音山村委會的白草村,是滇池重點水源涵養區、暗河分布區、水環境功能區,該村大龍潭溶洞及小河流域經中國科學院昆明動物研究所鑒定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金線■”種群資源繁殖分布區。

剛一走近龍潭,張正祥頓覺氣憤難當,原來,昔日龍潭那奔騰翻滾的出水口變得如同游絲一般,且流出的全是渾黃的泥漿和鉆機潤滑油散發出來的黑色油污。大量珍貴的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滇池金線■被毒死,漂浮在骯臟的水面上。他趕緊取出望遠鏡朝遠處望去,只見位于大龍潭泉點不足200米的上方與馬桑箐天然小湖護堤旁,有兩臺大型鉆井機正在大肆作業,瘋狂地鉆探開采著地下水。如果不及時制止,對滇池的危害將是巨大的,對金線■來說,更是滅頂之災。張正祥找到施工人員試圖阻止,如同預料的一樣,回答他的依然是一雙雙威脅的拳頭。他并沒有被眼前的陣勢嚇倒,一方面向有關部門不間斷地舉報,一方面直接帶領電視臺和報社的記者直赴現場進行調查曝光。很快,昆明市水利局就采取了強有力的執法措施,對張正祥舉報的三個非法取水點實施了堅決的封停取締。

30多年來,這樣的舉報和制止到底有多少次?連張正祥自己也記不清了,也許只有他滿身累累的傷痕和破碎的家庭,無言地見證著他的堅守與艱辛。在與滇池有關的利益鏈上,所有的人都恨他——官員、采礦者、取土挖石者、房地產商、養豬場、水泥廠老板……張正祥說:“我直接的仇人就有10萬個!這些年來,舉報信寫得板車都拉不動了,寫壞的鋼筆更是不計其數,寄出去的信超過萬份,每周至少寫一份,完全是手稿,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的,我全部的武器就是這一堆舉報材料。”

張正祥沒有料到的是,雖然他奮戰多年喊停了滇池西山的瘋采濫盜,卻未能阻止房地產商的粉墨登場,超負荷的脆弱生態遭遇城市擴張的勃勃雄心,滇池不可遏止地進入了最黑暗的時期。從這個角度說,目前的“經濟高速發展”很難說清到底是進步,還是在倒退。“大開發就是大污染,滇池周邊的工廠、公墓、旅游區,都是要占滇池的便宜,很多城市規劃也在毀滅著滇池。”張正祥說。

張正祥的心在滴血。

2010年,一個叫維港灣的旅游度假項目開始了征地拆遷,項目所在地本是一片寧靜的小山村,包括觀音山村、林場村和白草村轄區,有上千畝水田、耕地、果園和林地。在此之前,該項目曾于1998年和2004年兩次用“以租代征”的名義在當地進行拆遷,都遭到了村民的抵制。而這次,他們卻找到了一個冠冕堂皇的拆遷理由:此地在滇池保護區內,必須“四退三還一護”(退田、退塘、退房、退人,還湖、還濕、還林,護水),也就是說,開發商們舉起了保護滇池環境的大旗。在此生活了世世代代的村民怎么也沒想到,他們一夜之間竟成了保護滇池的障礙!面對村民的尷尬處境,張正祥非常憤怒,他據理力爭,不斷上書。面對強大的地產商,他沒有絲毫的退縮:“誰打滇池的主意,我就讓滇池成為他財富的墳墓。”

他想起有一次巡視到林場村時,被一伙村民拉著手團團圍住責問:“張衛士,為什么你只保護滇池和西山,而不保護我們的生存呢?你是否知道,如果沒有了我們大家的支持,你還能長期堅持餓著肚子巡山護湖嗎?現在,我們被強拆工程占去了土地,摧毀了家園,你到底管不管啊?”

幾句話問得張正祥心有愧疚而又力不從心,他只得再次向媒體求助。僅2010年2月至4月,張正祥就帶領新華社、《中國日報》、云南電視臺、《南方周末》、香港《文匯報》等各路媒體的記者、昆明市政協委員、云南網絡公司以及云南大學等各大院校的數百名大學生志愿者深入現場調查采訪,村民的哭訴讓張正祥至今潸然。2010年5月1日,張正祥鄭重寫下了長達15000多字的《關于請求中央和省市堅決依法查處假冒“四退三還”之名大搞房地產開發破壞滇池水源保護區和強毀村民生存家園的有關情況調查報告》,上報國家有關部門。

同月,張正祥執意要帶領我去看一個滇池岸邊的地產項目。據悉,這是一個以運動、休閑、度假為主的生態旅游項目,主要建設生態濕地、精品酒店、會所以及分時度假公寓。張正祥說,這就是彩云灣項目。

接著,我們又去白草村看了一處正在作前期準備的維港灣旅游地產項目。據張正祥實地調查和水文地質圖顯示,這兩處地產項目所處地均有豐富的地下水資源,大量漏斗、落水洞、泉涌和地下暗河分布其間。這些泉眼,在滇池中形成了數個海眼,因此,張正祥擔心的還不僅僅是西山的破壞,更主要的是,地產項目的開建,將直接加劇久治不愈的滇池污染,因為缺乏有效的活水注入,一直是滇池根治不絕的重要原因。

雖然“彩云灣”和“維港灣”工程最終還是被張正祥叫停了,但張正祥的心病卻沒有消除,建在離滇池邊不遠的高爾夫球場和不斷開發的地產項目仍然讓張正祥擔心不已。張正祥說,所有這些項目都需要不斷抽取滇池地下水來維持運轉,如果地下水抽空了,地層就會陷落,進而使滇池失去補充的活水源,后果不堪設想。

海眼才是滇池最重要的補水來源

自70年代算起,滇池的污染由來已久,盡管歷屆政府都盡了很大的努力去治理和改善滇池的水質,但相對于迅速惡化的水質和生態,那些措施和治理都顯得杯水車薪,往往是原有的狀況還沒有徹底改善,新的污染又已形成。

這種可怕的循環,猶如慣性巨大的陀螺,不停地旋轉著,旋轉著。然而,有一個人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這種循環,他就是張正祥。

“如果說名字是事物的原型”,張正祥只是一個普通的農民。當他還是一個少年時,他就嘗到了饑餓的滋味。貧窮培養的滋味是那樣地刻骨銘心,在滇池生態遭到毀壞的那些日子里,他再次咀嚼到了這種苦澀,他被那些赤裸裸的破壞行為深深震懾了。事實上,30多年來,這種滋味一直彌漫在他的生命世界,連同那渾黃惡臭的滇池水一起融進了他的生活,并形成了他的“執著氣息”,這種氣息有著堅實的底層基礎,是一種無法撲救的“烈火”。

當他把側著的頭轉向我時,我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使他痛苦和快樂的深淵:他愿意承擔起一個普通人的責任,把他的幸福和快樂交給滇池。

然而,他也深知,種子在不同的土壤里,收成絕對不會一樣,也就是說,不找到真正禍害滇池的罪魁禍首,要恢復滇池生態,還滇池一湖清水就永遠是一句空話,那種令人驚恐的惡性循環將會繼續下去。

由此,他開始了向專家權威的挑戰。

有關專家認為,滇池的污染主要是由點源污染和面源污染造成的,即由于排污和流域土地廣施化肥造成的,也就是說,滇池治污的重點主要就是控制點面污染源。而張正祥卻把目光投向了海眼,從小生活在滇池岸邊的經歷使他敏銳地意識到,海眼才是滇池最重要的補水來源。照張正祥的說法,滇池水源主要由天上的雨水、入滇的河流,以及地下暗河、泉水三部分組成。地下暗河從滇池底部往上涌出來的水即為海眼,如果海眼消失,滇池也就失去了最重要的補充水源。滇池之所以久治難清、舉步維艱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海眼的大量消失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這與目前專家的說法完全是兩回事。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設想,這種新的理念使他蕩漾著一種難以言盡的激情。

這個觀點提出來容易,要從理論上論證,對于一個僅僅相當于小學文化程度的農民來說,卻比登天還難。

“我不是單純地保護滇池地表水,而是從源頭開始,源頭、流域、西山,包括滇池地下的暗河,因為滇池是由地下龐大的暗河組成的。”

在一個陽光充足的早晨,張正祥帶我去看“海眼”。隨著小船遠離岸邊,水質清澈了不少。忽然,不遠處的湖面冒出一大片大大小小的水泡,陽光下,似一盆盆潑灑的珍珠。張正祥興奮地說,這就是海眼。

據張正祥說,大的海眼,涌出的水柱大如蠻牛,連船只都很難靠近,圍海造田給滇池造成了致命的危害,滇池被填掉了四分之一,很多海眼完全被圍海造田的泥巴堵死了。張正祥的說法得到了世代生活在滇池邊的農人們的證實。從小在滇池邊打魚長大的老人們都說,滇池早先有海眼上百個,就是現在也還有幾十個。

到底是什么原因讓滇池母親病入膏肓?這是一個久久縈繞在張正祥腦海里揮之不去的問題。

在張正祥看來,滇池之所以成為高原最閃亮的明珠,全在于周邊強大的地下暗河水系養育,砍伐森林,大規模地開礦、取土、采石,直接的后果將導致地下水的改變,等于斷了滇池的血脈!沒有新鮮血液的補充,會加重污水滯留,湖底大量污染物淤積,水質富營養化加快,藍藻爆發成災,大量水生動植物滅絕。

想想看,如果滇池今天的現狀真的如有的專家稱的僅僅是由于老化、城市排污、工業排污、農村排污造成的,那么,為什么幾百萬年前出生的滇池早不老化,晚不老化,偏偏就在八九十年代短短的二三十年間就急速老化了呢?為什么湖底淤泥在大規模的開礦、取土、采石來臨時突然變得不可收拾了呢?還有,那些在滇池游弋了千萬年的珍稀魚類金線■、銀白魚、油白魚怎么說消失就消失了呢?如今,連海菜花也絕跡了!

他的腦海里一直被這樣的“為什么”糾結著,到了吃不香睡不著的地步。

他開始到處找資料,省吃儉用買書籍,用知識武裝自己。在他簡陋的小屋里,到處都堆滿了書籍、圖紙和報紙,這些全都是張正祥多年搜集整理的與滇池有關的寶貴資料,他視為命根子的東西。如果說書籍和資料擴大了他的視野,豐富了他的知識,行走則讓他找到了保護滇池的依據,為他贏得了更多的話語權。因此,更多的時間,他奔走在山間湖邊,琢磨滇池難治的主要原因。

為徹底搞清滇池的地下暗河水系,為滇池的生態恢復找到真正的良方,張正祥默默地背起背包,開始了他的“霞客”行。

十多年來,張正祥風餐露宿,靠著一雙腳走遍了滇東北的千山萬水,走遍整個滇池流域的每一條河流,每一條山川,每一個溶洞、天坑、地縫,這期間寫下的調查記錄及繪制的地圖至今已有一米多高。

艱辛漫長的歲月,孤獨渺茫的旅途,渴了喝一口山泉水,餓了啃一口干饅頭,已記不清走爛多少雙鞋,已記不清多少次困病交加,倒在路邊。

功夫不負有心人,通過實地考察,張正祥有了驚人的發現:煙波浩渺的滇池水主要由南北貫通、源多流長的西山龐大暗河地下水灌注而成湖!這又與《滇池水利志》得出的“滇池沒有暗河注入”的結論大相徑庭。

蘸著汗水和心血,在昏暗的閣樓里,張正祥在視力嚴重受損的情況下,寫成了調查報告《滇池是一個由多源頭龐大西山暗河強流地下水注成的天然湖泊》。在報告中,他首次提出:在滇池西岸和普渡河東岸,以滇池暗河為中心,向四周輻射數百平方公里并形成了“蜈蚣”形河流;西山暗河在滇池西岸和普渡河東岸地表形成了數千個星羅棋布的泉點、龍潭、小天然湖泊,這些暗河,在滇池湖底形成了多處滾鍋般向上冒水的“海眼”。而這些“海眼”正是滇池水體的主要來源。同樣是在這份報告中,張正祥以十個提問的方式闡述了他發現的“海眼”現象。他最后總結說:大旱之年,金沙江、瀾滄江、珠江等大江大河的上游都會出現嚴重的斷流現象,而唯有蒸發量大于降水量,排水量大于給水量的滇池水位從來都沒有明顯下降的原因,就在于西山龐大的地下暗河常年不停地給滇池補水。換句話說,滇池治污首先要保護好這些血脈一樣強大的地下水,這些地下水猶如滇池的造血機能,如果造血機能損毀,滇池必然面臨死亡。

為了證實他的發現和理論,也為了證實地下暗河被毀造成的危害,張正祥不斷帶媒體記者和環保志愿者們去看滇池白魚口村一個叫小黑橋的水庫。修水庫之前,這里不僅是一個水量豐沛的大水塘,水里還生長有大量魚類,一直是白魚口村的農業灌溉和生活用水的水源地。但是,自2002年建成水庫后,蓄水的第二年,水庫水位下降,到第三年竟完全干涸了。從此,這個水庫變成了牛的草場。對這個始料未及的結局,村民們百思不得其解,就連有關部門也沒有找到確切原因和治理辦法。原以為把水塘擴建為水庫,可以更好地滿足多方面的農業用水。哪知耗巨資修了水庫以后,反而竟一滴水也沒有了呢?現在,白魚口的村民們不要說灌溉農田,就連生活用水都成了大問題。面對如此困境,張正祥經過長期調查認為,水庫大壩壓裂了地下暗河上的地表層,截斷了暗河來水,水庫必然要消失。

指著干裂的庫底,張正祥說,如果大量的地下暗河被壓而改道不再流入滇池,后果不堪設想,小黑河水庫的今天,就是滇池的明天!“一旦地下水被破壞,沒有更多補充水源,滇池的水環境功能就隨即喪失,再返清也難了。”

順著張正祥的手勢往下看去,由于缺水,干涸水庫底部的草長得并不好,從根部開始,土壤如同小片沙漠,荒蕪成無止境的哀怨。草地稀稀拉拉,像剛做過化療病人的頭發。綠色的邊緣泛黃,黃得令人神傷。

因此,張正祥對于在滇池旁興建療養院、度假村的風潮,同樣憤恨不已。他認為滇池的補水主要來自地下暗河,并找到了證據,而這些開發會使滇池的生態補給被切斷。他說:“他們不敢承認暗河的存在。因為暗河一旦被有權有勢的人承認,那么現在進行的許多開發將被勒令停止。”

也許他的這些“發現”和“理論”被權威認定尚待時日,但一個農民,一個老人,能夠以自己的腳板丈量土地,挑戰專家,那份勇氣與執著足以讓人汗顏。

不放棄不停止的奔走呼吁,他的理論終于冒了一點“泡泡”,引起了有關部門的注意。2003年4月19日,《云南信息報》報道《“瘋子”發現滇池暗河》;同年6月18日《春城晚報》報道《專家稱:滇池西岸確有血脈般暗流》。部分專家也說:地表水與地下水對滇池水有補給作用。降雨沿巖石溶道滲入,部分再通過總的地形構造向滇池方向排泄,慢慢形成地下暗河。如果大面積成片開設采石場,造成地表植被大面積被破壞,水土流失,勢必造成滇池的生態涵養區域水源涵養功能的喪失,并影響那一區域的地下徑流,造成地下徑流的斷流。這一說法與張正祥的“海眼理論”終于不謀而合。

為了滇池我坑害了妻子兒女和親友

這是一間過去鄉村常見的那種土木結構的小院落,雖然在時光的磨礪中已顯出了陳腐的顏色,但在房主的打理下,依然干凈整潔。董孝鳳是一個樸實的農村婦女,也是這間土屋的主人。在張正祥無家可歸的日子里,她騰出了家中的這間老屋給張正祥作為棲身之所,并和全家一起盡可能地照顧著張正祥的日常生活。張正祥的家原來位于滇池畔的一個小山村富善村,在2009年滇池四退三還一護中被拆除了,補償款至今沒有拿到,只好借住在同樣對滇池懷有深厚感情的好心人董孝鳳家里。

張正祥和董孝鳳都是白族人,這間老屋,明顯流露著白族語言的性格和氣質。貧瘠的屋頂長滿粗野的花朵,金黃,橙色、黑紫的花瓣從泥土里探出身體,那微小干癟的種子掙脫束縛的一瞬間,那些泥土就開始塌陷。它是屬于渾濁不清的語言譜系里最堅韌的種子,隨著滇池的波濤,被播種在滇池岸邊的小村里。

走進院中,前廊中擺著一張書桌,上面堆滿了各種打印好的求助信和告狀信,書桌左邊和后面的舊木箱上,是一摞摞捆扎得整整齊齊的報紙和雜志,全是關于他的報道。由于屋頂漏雨,張正祥弄了幾張塑料布蓋在上面。

踩著一架吱吱作響的木梯子,我隨張正祥來到樓上的一間小屋,我的眼睛過了好大一會兒才適應了暗影。這間不到10平方米的小屋,除了一張簡陋的木床,空間幾乎全部被《滇池保護條例》《野生動物保護法》《文物保護法》《農民法律常識》等書籍和材料占滿。這些書分為兩類,一類是關于滇池研究的,另一類是法律法規。張正祥說,國內的300多部法律法規,他讀了200多部。單單是滇池的地圖他就有近十種。“有些機關的滇池地圖還沒有我的全。”他認真地說。

一個柜子里,堆滿了用牛皮紙袋裝著的文字資料,張正祥說:“這是告狀的材料。被燒了很多,如果沒被燒,30多年來總共要有兩米高了。”張正祥一直相信,滇池就在他心里隱藏著,他在滇池的水聲里學會了漢字的發音,學會了西山、滇池、森林,這些一輩子縈繞在他夢境里的字眼。

環視周圍,張正祥有些黯然:“我的這一生,成也環保,敗也環保。為了保護滇池,我坑害了妻子兒女和親友。”提起失去消息的妻子和女兒,他的內心涌起了一陣柔軟的情愫,他記得她們的點點滴滴。“我非常想念她們,小女兒出走時才六歲,如果今天還在,也是十七八歲的大姑娘了。”說著,張正祥眼里蒙上了一層亮的東西。其實,如果順著時間追溯回去,張正祥生命里的傷痛何止這些?

1992年12月15日,大女兒張秀美就要臨產了。為了省錢,女兒遲遲不愿去醫院。那時,正是張正祥與瘋狂采礦者較量最慘烈的時候。

時間在疼痛中一點一點推移,三天三夜過去了,這個可憐的農村女子依然沒有能夠把孩子生下來!女婿嚇壞了,看著床上痛苦的妻子,竟然傻了似的不知所措。

夜里3點,知道情況的張正祥顧不得責備女婿,急忙拿出家里僅有的幾百元錢,連夜請了一輛拖拉機拉上女兒拼命往醫院趕。

路上,女兒幾次疼得昏迷過去。

黑暗中,張正祥攥著女兒冰涼的手不停地流著眼淚。

自己天天往滇池跑,這么大的事自己居然現在才知道,自己還算個父親嗎?

雖然經過搶救,女兒和腹中的孩子都保住了命,但張正祥至今都不能原諒自己。

事后,心有余悸的秀美說:“那種疼痛,每分鐘都仿佛過去了一年,我以為自己就要死過去了。”

幾乎就在同一時期,原本一向學習成績優良的兒子張帥,忽然變得不愿上學了。這還不算,慢慢地,張帥開始懼怕黑夜,懼怕聲響,懼怕陌生人,只要一有動靜,哪怕是門外稍大一些的說話聲,都會嚇得渾身哆嗦不停。兒子的反常舉動讓張正祥感到非常恐懼,他意識到兒子可能出了大問題。不得已,他暫時放下了每天對滇池的巡視,帶著兒子走進了昆明市精神衛生中心。經過一系列的檢查,醫生鄭重地告訴他,兒子患上了精神分裂癥,而病因跟這孩子長期遭受的恐嚇有直接關系。

“必須馬上住院治療!”醫生嚴肅地說。

捏著一紙診斷,張正祥腦袋“轟”的一聲,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在地上。兒子還小,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啊!

他的心劇烈地疼痛著。天空仿佛不存在了,散發著來蘇水氣味的醫院像座墳墓,壓抑無比。呆呆地摟著用了鎮靜劑暫時熟睡過去的兒子坐在醫院大廳的長椅上,看著兒子蠟黃凌亂的臉,他像一個強迫癥患者一樣,不住地喃喃自語:“是我害了我的兒子,是我害了我的兒子……”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熟睡中的兒子從他懷抱中醒來,驚恐的眼睛警惕地看了看周圍陌生的環境,忽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拽著他就往門外跑去,邊哭邊說:“爸爸,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張正祥鼻子一酸,眼淚似奔涌的滇池水,刷刷地流了下來。對于他來說,平生為兒子流淚還是第一次。然而,此時的他絕沒有想到,兒子的一生將從此在精神病院度過!

回到醫院的病床上,兒子又沉沉地睡去。

他把手放在兒子的額頭上,輕輕地撫摸著。這一刻,他暫時忘記了外面的世界,也不去想接下來會發生什么。這一刻,他和兒子在一起,這就夠了。他希望一切能夠重新開始,他一定會給兒子一個溫暖快樂的童年,或者,至少能夠讓自己代替兒子的病。然而,這些都不可能了。他說:“我對環保有功,但對家庭卻有罪。我一輩子也贖不完自己的罪。”是的,多年來他整天忙忙碌碌,照妻子的話說,他一直在“多管閑事”,從來也沒有像今天一樣,仔仔細細地看過兒子。

此后每次去看望兒子,他都要請親友陪同前往,他完全失去了一個人面對兒子的勇氣。“他原來是個聰明帥氣的孩子,現在變成這個樣子,連頭發都掉光了,我看一次怕一次,傷心一次。”今年元宵節張正祥又到醫院看望兒子,這次,他讓親戚上前,他只敢站在遠處默默地端詳著完全變樣了的兒子,“欠了醫院兩萬多元的醫藥費,一直沒有辦法還上。我得了很多榮譽,也得過一些獎金,但都用在保護滇池調查取證、告狀上了。”說起這些,張正祥顯得沉重而無奈。

沒有哪個父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才,“我兒子叫張帥,將帥的帥,我取的名字,希望他將來能做個有用的人。”

就在即將結束本文的時候,我再次去探訪了張正祥。原先小院外的那扇鐵門上刺眼地裸露著一處長長的傷口,聽見動靜,院里的狗猛烈地叫了起來。進到院子里,這位年老體衰的“滇池衛士”正被嚴重的胃病折磨著。他一邊死死拖住拼命撲咬的黑狗一邊說:“沒辦法,不養狗不行了,晚上經常有人來砸門砸瓦。”問起門上的那道口子,張正祥解釋說:“那是前段時間人家用斧頭來砍我時留下的口子。那天要不是跑得快,關門及時,你今天能不能見到我都難說了。”許是一直與恐嚇報復相伴,張正祥說起這類事情的時候,神情依然很淡定,并沒有顯示出太多的激動。談話間,他不時捂著胸口皺著眉,看得出,他病得不輕。當我擔心地提出送他上醫院時,他苦笑著連連擺手:“老胃病了,不用上醫院,饑一頓飽一頓落下的病根。這么多年巡視滇池,很多時間只能就著冷水吃個饅頭,加上精神高度緊張,有胃病是正常的。現在,你就是讓我飽飽地吃一頓好飯菜我也吃不了多少,胃已經餓得萎縮了。”說著,他起身進屋,從抽屜里摸出一個藥瓶子,抖了幾粒放進嘴里。

這次見面,他破例沒有太多地談滇池的事。他把眼睛湊到桌前,在一堆紙中書中摸索著,不時翻出一張,湊在距離左眼一兩厘米的地方仔細察看,在貼著臉看了幾張之后,他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他把幾張紙遞到我的手上:“我孫子今年考上大學了,這是他高中時的幾張獎狀。”喜悅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孫子終于可以走出去了,他相信由自己帶給孫子的厄運也將永遠結束了。他仿佛看到了朝陽正從浩渺的滇池邊升起并照亮了這所老屋,朝氣蓬勃的孫子正沿著門前陽光燦爛的小路往前走去。毫無疑問,孫子的命運將從此改寫。他身上一陣輕松。

他說,當初金龍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高興自然高興,但更多的是憂愁,為學費憂愁。女兒出走了,女婿守著幾分薄地從此一蹶不振,原本一貧如洗的家雪上加霜,孫子的事完全落在了自己的頭上。以自己目前的處境,不要說供孫子上大學,就連孫子的路費也難以湊齊。

他沉默了,長時間地不說一句話。

多少年來,一想到孫子身上的傷疤,他的心便被深深的內疚和疼痛吞噬著。

是自己害了孫子。

同住在精神病院的張正祥的兒子一樣,張正祥的孫子金龍從小就在恐嚇中長大。

記不清多少次了,看著張正祥滿臉是血,渾身是傷地被抬回家的時候,金龍一次次地被嚇得哭喊著直往母親懷里撲。

上小學時,金龍每天要一個人步行到幾公里以外的學校去讀書。那時,他家的房前屋后經常被人倒滿糞便和垃圾,家里的雞鴨養一次被毒死一次,房屋的瓦片在夜間一次次被砸碎。然而,這還不是最恐怖的,最讓張正祥揪心的是,經常有人堵在金龍放學的路上施暴,恐嚇、掐脖、搧耳光、用糞便往嘴里塞。一次,喪心病狂的暴徒竟然拉扯著脫掉孩子的衣褲,把一條小水蛇強行塞在孩子的內衣里,然后又拎起地上的衣褲,一條一條地撕碎了扔在孩子眼前,惡狠狠地說:“小雜種,回去告訴你爺爺,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識相點,再多管閑事,就要了你們全家的命!”

回到家里,金龍發起了高燒。

張正祥抱著燒得迷迷糊糊的金龍忍不住失聲痛哭:“小龍,爺爺對不起你,爺爺連累了你,沒想到爺爺沒讓你過上一天好日子,還給你帶來了那么大的災難和傷害啊!”

無休無止如影相隨的災難和打擊報復,讓金龍的母親秀美對生活徹底失去了信心,也對這個家失去了信心。2009年11月的一天,她得知家里的十多畝魚塘和五畝多綠化自留林在治理滇池“四退三還一護”拆遷中沒有得到一分錢的補償,而有關方面對此的解釋居然是:“既然張正祥到處說滇池是他的母親,也就是你們一家人的母親,為母親作點犧牲難道不應該嗎?張正祥為此已經入選感動中國十大人物了,風光得很,還要什么補償!”這位農村婦女一時語塞,怔怔地站著說不出一句話來,她覺得眼前的陽光消失了,自己一下子站在了黑暗里,她徹底絕望了。一氣之下,她選擇了一條決然的方式與所有的親人告別:默默地離開,遠遠地離開,像母親與小妹秀麗一樣永遠不再回來。

金龍在一篇日記里這樣寫他的困惑:“我爺爺一貫與污染滇池和破壞環境的違法行為作斗爭,難道有什么不對嗎?如果說正義能夠戰勝邪惡,為什么挨打的總是我爺爺呢?”

直到今天,說起孫子所受到的傷害時,張正祥的雙手依然顫抖不止。

現在,孫子經愛心人士的幫助總算順利進入了大學。但下學年的費用在哪里呢?難道自己因貧困輟學的命運又將在孫子身上重演了嗎?

張正祥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提起這些傷心事,張正祥再次黯然神傷,關于自己今后的處境,關于養老問題,張正祥傷心地連說了幾個:“不去想,不去想,走一步是一步了。”

大半輩子以來,他不斷“上竄下跳,制造麻煩”,走到哪里告到哪里,但凡破壞環境的行為,無論是個什么官,背景有多深,他都要一告到底。為此,他不僅成了富善村“最不受歡迎的人”,就連他現在居住的觀音山也有不少村民開始恨他了。原因很簡單,這些違章加蓋房屋的居民擔心張正祥告發他們。

如今,張正祥已經是一個63歲的老人。

距上次相見還不到一年,張正祥的視力就急劇減退到了幾乎失明的地步,不能不讓人揪心:這位守護滇池大半輩子的老人還能堅持多久?

人到了一定年齡就會害怕孤獨。張正祥也不例外,但他的“瘋子”行為注定了他的一生在當今社會只能選擇孤獨。每年的春節是張正祥最難過的日子,去年大年三十張正祥白天去了滇池補水工程的清水海巡視,晚上一個人悄悄地回到家里,舉目家徒四壁,鍋清灶冷,耳畔傳來了鄰家陣陣的鞭炮聲,看著墻上自己孤獨的影子,不禁悲從中來,傷心地大哭了一場,第二天只好又去巡視了。“不想一個人呆在家里,免得孤獨傷心。”張正祥說。

面對張正祥目前愈顯艱難的生存處境,很多人都問過那句俗話:“后悔嗎?”或者“您現在歲數也大了,很多事情已經力不從心,想沒想過停下來呢?”張正祥想了想說:“哪個老人不想過安安穩穩的日子呢?說句老實話,像我這種坎坷了一輩子的人,尤其渴望。但用個不恰當的比喻,我的環保之路就像當年的紅軍長征,是一次只能向前的長旅,一場沒有退路的戰爭,稍一松勁那些破壞環境的行為就會卷土重來,我只能盡力而為了。不過,讓我覺得有一點欣慰的是,在我當選了‘感動中國十大人物’之后,已經引起了社會上很多人對生態的重視,以前是我自己在做這些事,現在有很多人幫助我,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注意自己周圍的環境,開始保護生態。其實,不是我感動了中國,而是13億中國人感動了我!如果大家都去保護生態,環境就會美好了。”

那天,當我隨著他那已經不太靈便的腿腳行走在滇池岸邊的時候,他仍然像30多年前初次巡視滇池的那個早晨,目光警覺而又深沉。是的,每次見到他,滇池的治理都是他必談的話題,他說,這是他一生永無終結的牽掛與眷戀。

說起那些被他制止的毀林事件,他的臉明亮起來,這令我非常感動。我第一次發覺他笑起來原來也是很可愛的。不用他再說什么了,我已通過那樣的笑,知道他是一個真正愛滇池所愛,恨滇池所恨的人。我甚至暗暗作了打算,就此關注他的一生,看看他究竟能夠堅持多久。

人能守住一個永恒嗎?問題并不如此簡單。面對有限的生命,守住了良知和信念,便守住了真正的永恒。

我真的很驚訝他如何能夠抵御各種迫害,遠離各種誘惑,同時給予了生命如此深沉的詮釋?我以為,這種對生命的詮釋給一個由冷漠主宰的世界注入了一種接近本質意義的人生,他使生命有了一種超越世俗的尊嚴和壯麗。

沒有人能夠想象得出,從80年代開始,張正祥用他的雙腳,在他生命最好的時光中繞著滇池走了30多年!在這個驚人的數字背后,他經歷了怎樣的艱辛與災難?

誠然,用數字衡量一個人高尚的品德和它激發出來的巨大能量顯得有些愚蠢,然而,從一個青壯年萬元戶到一個傷殘老人,也沒有人能夠說得出,在短暫而又漫長的30多年里,這個老實人為保衛滇池遭受了多少創傷?但是,他依然以一種讓現代人汗顏的,極為悲壯的方式走了過來。由于不停地行走,他每三個月就要踩壞一雙鞋。他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滇池能恢復從前的樣子。

在張正祥眼里,滇池絕不僅僅是一個湖泊,而是他賴以生存的母親,以一種生命的方式深深活在他的心里。

比起當初,張正祥現在思索得最多的是,如何把保護滇池的事與整個人類環境治理結合起來。是的,自從1980年踏上巡視滇池之路起,這位倔強的農民便一直在窮困潦倒中走著一條孤獨而悲壯的環保之路,把自己環保的范圍從滇池、西山擴展開來,云南原始森林、亞洲象,以及長江流域生態環境,都是他環保的新對象。“除非我倒下來,否則,誰要破壞環境,我就要和他拼命!”也正是這句他多次發出的怒吼,為他贏得了一個遠近聞名的外號——張瘋子!

我想,這必定是源自一種強烈的社會正義和社會責任感,更源于一種神圣的信念——尊重自然,尊重生命。

沒有人會否認,生態乃是生存的根基,一如浩蕩的滇池是張正祥的根基一樣。從這個層面上說,張正祥的堅持與行動,對于脆弱的生態和病入膏肓的滇池來說,無疑是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它的意義不應該僅僅看作是張正祥為滇池做了一輩子的好事,而在于這樣的實踐,啟示了人性深處的良知、堅守和責任。不是嗎?面對大自然,人的破壞力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只有良知和責任感才能改變現狀。

張正祥無疑是一面鏡子,照出了人性、責任和良知,照出了愚昧、貪婪和無知,也照出了當今環保的尷尬與艱難。他沿著滇池所走的每一步,不僅僅是環保,更是對利益和良知的質問。

如今,張正祥孤獨艱難的環保之路還在繼續,他心底秉燭,默然前行,全然不顧路途的遙遠和艱難,那鐵骨般的腳印傳達著一種強悍的叛逆和對人類所做蠢事的憎恨。作為一個孤獨的民間環保者,他努力保持著對一切毀壞自然行為的批判與阻止,那種接近悲愴的姿態,使他的執著與咆哮具有了最真實的聲音,并使那孱弱的身影成為滇池邊上一粒生命力最旺盛的環保種子,萌發著勃勃的生機。

張正祥的行動卻使我們在悲劇中看到了一種努力、一線希望,雖然微如燭火,如果沒有這樣的星星之火,人類心靈的荒漠,將永遠黑暗下去。

作者簡介:

葉多多,女,昆明人,漢語言文學專業和中醫學專業畢業。中國作協會員。出版《我的心在高原》《瀾滄拉祜女子日常生活》等多部散文小說集。發表文學作品300多萬字,多篇作品被《散文選刊》《人文隨筆》《新華文摘》《小小說選刊》《高中語文大閱讀》等選載。多篇作品被人民文學出版社、花城出版社、漓江出版社收入年選或排行榜。《文藝報》《美文》《人文隨筆》分別推出過專版或特輯。獲全國報紙副刊作品年賽一等獎、銅獎、云南省文學創作政府獎一等獎等獎項。擔任多部紀錄電影、紀錄片的編劇、撰稿、導演。目前擔任中法合作七集紀錄電影《遷徙——走在尋找幸福的路上》編劇。

責任編輯 師力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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