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孫春龍的微博,便會看到一行字:“以前當記者,現在做公益,崗位變化,夢想從未改變。”
作為深圳市龍越慈善基金會理事長、“老兵回家”活動發起人,孫春龍的微博更新頻繁,行程也安排得密密匝匝,看上去比時下正火的“杜甫”還要忙很多。
孫春龍的忙,是因為老兵,可他說,他是為了“自我救贖”。
新西部:你曾經是一名記者,而且是在新華社的大刊擔任總編輯助理職務,可以說是既衣食無憂又名利雙收,但你卻突然辭去了這份工作,是不是厭倦了這個職業?
孫春龍:去年冬天我在微博上宣布辭去《瞭望東方周刊》總編輯助理職務、投身“老兵回家”公益活動的消息后,確實引起眾多朋友的關注,力挺者有,當然也有很多人不理解我:為什么要放棄一個光環擁簇的職位,選擇一個冷清而又邊緣的職業?
其實在那之前,我自己也一直以為記者會成為我這一輩子的職業。或許是因為出身草根的緣故,上中學的時候,我就希望將來去做一名記者,最起碼在城管欺負小販的時候,我可以拿著記者證嚇嚇城管。永遠站在雞蛋一邊,無畏于高墻,一直是我做記者時對自己的要求。因為我明白,社會的公平,源自對抗者的力量均衡。所以,我的作品除了對權貴的監督和揭露,也關注這個社會底層的生存狀態,從出租車司機,到留守知青,到煤礦工人,到被遺忘的二戰老兵……著名報人張藝平老師的一句話,“讓無力者有力,讓悲觀者前行”,至今銘記。
新西部:事實證明你已經做到了這一點,而且做得很成功,可你還是選擇了轉身?
孫春龍:我是12年前開始做記者的,在幫助許多的“無力者有力、悲觀者前行”之后,我漸漸發現,自己亦陷入一種悲觀和無力的狀態。為揭露山西的安全事故瞞報,我的性命差點搭進去,最終那個始終在民眾前保持謙卑和親民的總理批示之后,真相大白,10多位官員入獄。但我卻發現,這不是勝利,因為更大的安全事故還在繼續,更為巧妙的瞞報還在繼續。這無疑是記者的悲哀,也是社會的悲哀。
在我做記者的12年間,很多同行有的步入仕途,說話開始變得飄渺;有的開始創業,躊躇滿志;有的依然是個大忽悠,游刃于權貴;當然,還有很多記者依然用螳螂擋車的方式堅守著職業的良知,在接踵而來的底線一再被突破的惡性事件中,日益抑郁和抱怨,甚至連稿子的標題都是“他媽的”。
越有夢,越痛苦。
不過,讓我轉身的更重要的理由,還是“老兵回家”活動。
新西部:從采訪老兵到參與讓老兵回家的活動,再到成立專門的公益組織,顯然,你是將這件事情看得足夠重要之后才決定全身心投入進去的。
孫春龍:是的。我接觸二戰老兵是在2005年,當時一位流落緬甸的中國遠征軍老兵指著我的鼻子說:“你說我們不抗日,那么你去國殤墓園看一看,看看我們那么多兄弟是怎么死的?”那時候,我竟然不知道國殤墓園是何物。
救贖也從自己的無知開始,從2008年起,我開始幫助流落在緬甸、云南的中國遠征軍找家,并尋找資助幫他們回家。30多位老兵,在志愿者的愛心接力下,長達約70年的遠征方告結束。
“我是從監獄里面剛剛出來的人,我希望給你捐一點錢,幫助那些流落在緬甸的老兵回家,我沒有錢,只能捐一點點,不知道是否可以?”這是一位網友在博客上給我的留言,當我看到這個留言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我們幫助的是老兵,但溫暖的是我們自己。
這個社會不缺少抱怨,缺少行動者;也不缺少愛心,缺少對愛心的尊重和喚醒。抱怨再多,改變不了現實;愛心,也只是因為殘酷的現實而深藏心底。紅十字可以在我們的謾罵中死去,但慈善業不能因此萎靡。所以,當我看到“老兵回家”活動讓更多的人開始反思、開始參與,開始自我救贖的時候,我毅然選擇了辭職,去籌備一個民間的慈善基金會。
新西部:做記者與做公益應該是完全不同的兩個職業,你覺得你做記者的經歷對你現在做公益有幫助嗎?
孫春龍:以前做記者是監督強權,現在去做公益是扶助弱者,我不是逃避,而是迂回。其實,不管是嘗試推倒一堵墻,還是幫扶一個雞蛋,其目的都是為了讓普通人的生存環境日益趨好,而后者對我來說更是一個力所能及的、能讓自己感到有力、能讓更多的人感到溫暖的事情。做記者與做公益共通的地方也在于此。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轉身公益,并不是理想的泯滅,而是延續……
(本期“特別策劃”圖片除署名外均由龍越慈善基金會提供,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