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遺憾我還沒有較多地閱讀杜涯的作品,本想哪怕將《杜涯詩選》或她的長詩《北方安魂曲》《星云》等拿來讀后再寫這篇評論。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就讀到的這幾十首作品談點印象。
也許因為大多數時候接觸的是小說之類的文本,所以對杜涯的詩歌中的敘事性因素特別的敏感,像《歲末為病中的母親而作》《為一對老夫婦而作》《采石場》等,在我看來都可以看作是一些小型的敘事篇什。我知道詩歌界對敘事一直有不同的看法,但我依然傾向于認為敘事的退場是詩歌的遺憾。雖然從詩歌美學來看,誰也不可能阻止它線性的發展,但是我們也許今天才意識到在這樣的線性發展中詩歌丟棄、遺忘的東西實在太多。我們在獲得了許多新的觀念與技藝的同時也失去了許多,得與失有時真的很難說。也許,談論這個問題時引入生態多樣性的觀念有些文不對題,但確實只有在今天,我們才意識到新的不一定好,才意識到多樣性是一切事物生存發展的必要性的前提。對詩歌從古至今的遺產,要特別慎重地批判、反對與革命,詩歌的一切主張與書寫方式都有其存在的理由,比如敘事,它事關詩歌主體與世界的關系,它的在場,它的確證以及語言對經驗的承載等等,如果一味地排除敘事,詩歌會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削弱對時間、空間、現象、細節與感性的表達。從《歲末為病中的母親而作》中,我們可以看出杜涯對敘事的精湛把握,作品先從夢境開始,然后再回到現實展開,詩人將病中母親的特寫與對母親一生的片斷再現進行交叉,從對母親十幾年的病痛生活感受切入到母親的內心世界。這里有一點要稍稍辨別的,即杜涯的敘事并不止于敘事,她或者從敘事出發,或者將敘事作為詩歌展開的線索,或者將敘事打散,使之作為單元構件或裝飾組合進她的詩歌話語。在《歲末》一詩中,詩人一邊完整而概括地敘述了母親辛勞的一生,一邊突出地刻畫了當下母親病痛中的掙扎,一邊深入到母親的內心,想象和體驗著母親作為個體生命的有限、無奈與悲愴。在這樣的作品中詩人不可能超出其外,她不可能殘忍地將母親作為思想與抒情的對象,她只能代言或與母親對話,于其中體會超出母親的普遍的悲劇與苦痛:“母親,我想知道你回到哪里去?回到/你強壯,我幼小,我們一同在秋天的/楝樹下拾撿楝實?或者回到春天”“然而你回不去,只能活在現在、此時:生命日漸/黯淡,夕陽就要沉落西山。沒有誰回去過”“你談起板材、壽衣,似乎那是別人的死、喪事/但當你注目窗外的樹木、天空,我明白,帶著/病痛和死亡的陰影活在人世上,有多么沉重”。《為一對老夫婦而作》也是類似的作品,從敘事的角度看,這首詩更質樸,更日常。也許是為了更加接近人物和事件,作者有意使用了散文化的語言和口語式的節奏與語調。相比起《歲末》來,它結構單純,但是就在對老夫婦流水般的敘述中,同樣帶給人巨大的傷痛。先是兒子死去,接著丈夫死去,但不管是在這對老夫妻的哪個生命階段,“走親戚”都是他們認真地去做的一件事,“他們年年步行十幾里,老夫婦倆/穿過樹林,穿過麥地、橋梁、河流/穿過幾條長長的鄉土路/到我們家走親戚——”這樣的人物,這樣的生活和這樣的場景,應該說相當典型地呈現了中國鄉土建立在血緣紐帶上的人倫關系,它是人們生活的意義所在。然而,在詩人看來,怎么都支撐不住生與死的重量。
這幾首詩在杜涯的作品中不是偶然的,就我所閱讀的感覺而言,“鄉村敘事”應該是杜涯重要的主題。她總是頑強地自稱“生于鄉村”,似乎對城市有著天然的抗拒。她一方面慶幸自己從鄉村越過一座座城市來到北京,以贊嘆的筆觸描寫富于特征性的都市風景,現代化的建筑、衣食無憂的生活、充滿藝術氣息的休閑,連同獲得了不可思議的尊嚴的寵物。但是,她總有著生活在別處的隔膜,她的心總是另有鄉村的歸依與牽掛,“在更小的地方,我們的鄉親仍在為/買一件廉價的上衣而猶豫/考慮到農業和孩子的學費,不敢有疾”(《敘述》)。可以對杜涯詩歌中的名詞進行統計和分類,鄉村的人事景物顯然占了絕大多數,山野與平原,河流與莊稼,連同北方特有的植物,那些野草、灌木與果園,它們自然服帖天生自在地出現在杜涯的筆下。當然,我們不能想當然地將杜涯的鄉村敘事看作是浪漫主義的田園牧歌,一種理想的烏托邦。它們是實體的呈現,承載了詩人的生命,對自然、生活與人的啟蒙和認知。確實,鄉村給了詩人美好與溫情,這些都是詩人無法忘懷的場景:“走出那個村子,我便看見了/滿園的桃花/當時我歡呼一聲/一頭扎進了桃林/那個上午,我在桃園中兔子一樣/穿行著,桃花在我的頭頂/開得絢爛而又寧靜”(《桃花》),“譬如天晴了,雪從樹上一團團跌落/大地白亮得刺眼,屋檐下不停‘滴答’/我們歡呼出門,一下子/停住:天空的碧藍讓我們驚詫”(《花好月圓》)……但是,這樣的美好與溫情是那么的短暫與稀少,相比較起來,留給杜涯更多的記憶是殘酷的現實,生命的脆弱,生存的艱辛,破敗,貧窮,勞作與死亡。在杜涯的詩中,美麗與破敗,明亮與陰暗,歡樂與憂傷,新生與死亡常常如影隨形,形成反對性的語義結構。《桃花》在上引部分緊接著的便是:“一堆紙灰被吹得/四處飄散,然后像黑色的蝴蝶/消失在桃花間”,“那個春天,我記住了桃花/還有紙灰 墳墓 大人們的淚水”。而《花好月圓》在鄉村也終于是一種不可得的愿望,只是“一個名字”,或者,只是童年的記憶和幻象:春光、桃花、柳絮、湛藍的天空,趕集的人群,草垛,無憂無慮的嬉戲,作品中這種童年視角的安排是為了屏蔽成人視角,因為隨著年歲長大,將是生活的艱辛、世間的不公和無法承受的山一般的貧窮。杜涯面對這一切,選擇了敘事,因為只有質樸的經驗才能呈現真實的鄉村。不管是片斷化的場景,抑或如《歲末》、《老夫婦》這樣的集中敘述,為的就是這種無奈的存留。杜涯曾就《老夫婦》有過這樣的解釋:“在那片土地上,在那廣闊的窮鄉僻壤,許多人就是這樣活著的,這正是我時常感到沉重和苦痛的原因。我幫不了他們,我改變不了一切,惟一能做的就是將那一切記錄下來,讓人們知道:曾有這樣的群體、這樣的生命來到世上,以這樣的方式存在過,從而作為他們曾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見證。”見證,是為了避免和抗拒忘卻與遮蔽。如同《采石工》的結構所顯示的,鄉村的人們,他們的勞作與辛酸,連同他們盤點希望的“小算盤”,都可能是自生自滅的,它們發生,然后消失:“喧鬧了一年的采石場,現在靜下來了/仿佛敵人已撤去的不被記錄的戰場/只有靜:本來的,巨大的,蔓延的/仿佛什么人也沒來過/什么事也沒發生”(《采石場》)。面對這樣的可能,詩人何為?
確實,敘事是一種態度,一種關系,一種方式與功能,它的目的與方向是及物的,這使得杜涯的詩歌不止于語言,而是憑借語言抵近現場,抵近事物甚至事物的內部,從而使詩歌具有了少有的具象與質感。這樣的具象既有對自然節令與風物的描寫:“每年春天,山毛櫸都會在那里生長/所有的事物再次被染亮,純粹/除了濃綠,那里還有柿楸花的白/柞樹花的黃和杜鵑花的紅”(《偏遠》),也有對生活場景的細致描摹:“那些農民領到了一年/的工錢,在工棚中收拾著骯臟的鋪蓋/鄰居們在樓下熱烈談起過年的白菜/粉條、孩子的寒假,而收廢品的人/從樓道里收走了最后一車廢品”(《歲末詩》)。如果這樣的敘述與描摹無限接近事物,接近事物的細部,就會使其放大,并產生感覺上的變形,這種變形會捕捉到事物之無,看到無形之形,聽到無聲之聲,這樣的“無”比“有”可能更接近事物的真。許多評論者都注意到杜涯詩中的“聲音”,那些聲音有的是實在的,是我們在日常經驗中感覺到的因而是可以與詩人分享的,但也有的是杜涯私人的,是以她的詩人之心抵近事物之后的發現,“幾片去年的枯葉擦過樹干,掉落地上/發出了春天惟一的聲響”(《空曠》)。“我聽到一種聲音 自北面/而來,漸漸地/逼近了樹木/這時我聽到了旗幡在風中/忽拉拉擺動的聲音/接著 坡頂上的似乎有人‘啊啊’地/喊了兩聲,喊聲里帶著無人回應的悲泣”(《春天的聲音》),詩人多年后回憶道,這里的聲音并非來自所謂的“殯葬”,完全是在“空無一人的坡頂”聽到的虛無與神秘之聲。
仔細感覺杜涯詩歌所呈現的經驗世界就會發現它們是非常風格化的。是有意還是無意,杜涯在經營一個龐大的“北方”世界,所以,我們固然應該看到如上杜涯的微觀世界,她的細部的詩歌現象學,更要對她的作品進行整體的觀照。這一點似乎少有人注意到。因為杜涯的北方不是我們已有的常見的地方性寫作,不是刻意去經營某一個具體的地域,更沒有從政治、歷史與文化的層面去“征用和劫持地方”(何平語)。甚至,杜涯也少有從地理、人文、風俗這樣的層面進行知識考古,去凸出自己的地方性。可以明顯地看到杜涯的詩中缺乏地理上的識別性因素,比如并沒有明顯的地域名稱和地標性的自然景觀。杜涯筆下的地方因而是一種大地方,是一個泛地方,是心理的、美學的北方,這種北方首先是詩人眼里心中的日常風物與人物的行事活動,既而是由此而生成的一種風格性詩意空間與精神世界。我們固然可以在此中發現櫸樹、槐花、苦楝與白楊,看到馬食菜、黃花苗、星星草、豬耳朵草、掃帚苗、薺薺菜、灰灰菜、面條棵、茅草穗這些北方的植物或北方的命名,看到山梁、溝坎這樣常見的北方地貌,看到北方的農事,但是,更多的風景與人事并無特別的名物,但它就是北方的:“我聽到 一種巨大的聲響 從北面/的天空 鋪天蓋地而來/我看到所有的樹木/全部猛烈地搖擺起來/幾只小雞驚恐地/從街的一面 跑到另一面/它們金色的 或潔白的羽毛 翻卷著/我看到 誰家的風門不斷地/‘呯呯’拍打著門框/聲音遠遠地傳來 空曠 而 寂寥”(《春天與風》),這樣的詩境,它的感覺與質地相比起濕潤或和煦的南方有多么大的區別啊。近年來,詩歌的南方精神正在引起討論和關注,許多詩人也已經建立了自己的南方詩歌屬地。有了他們這類寫作的對比與映襯,杜涯的詩歌地理可以更加明顯地被指認出來,包括她對這一詩歌地理的營構方式,即從具體出發走向更加闊大空間,一個空曠、寂寥、粗礪、蒼茫、質樸而苦澀的北方。杜涯的詩歌多具體的經驗,卻不易見到惟美詩歌的詠物方式。她之所以以女性的身份寫作,卻一直沒有女性的視角,沒有因性別而產生的想象中的感覺體驗與心情意緒,這與她這種對大北方的營構有著很大的關系。最后,這北方成為杜涯的重要的意象,她會完成一個從詩歌地理到形而上的精神完形,通過她的詩歌書寫,賦予北方特定的情感方向:“如果有誰來到北方/他會感受到憂傷/他會看到燦爛如燈的白楊樹/看到我的/命運、思想”(《北方的白楊樹》)。北方會不會因為杜涯的書寫成為一個新的象喻?
敘事、經驗,北方,我們按照杜涯的引領一步步進入她的精神空間。以敘事作為詩歌的書寫之基,杜涯必定是由此出發向更高處攀升。如果要概括杜涯詩歌內在的精神哲學,大概是這樣的一些可以排列下去的語詞,時間、生活、死亡、無奈、無限、虛空、命運、恐懼……它們都可以統攝在一種憂傷、犧牲與靜穆的情緒序列中。這樣的情緒與意念發端于杜涯的童年與日常的生活經驗,然而一步步走向廣處、高處,發散開來。在《桃花》中,杜涯回憶自己第一次意識到了死亡,這樣的意識幾乎一直伴隨。對死亡的歌詠本是中外詩歌的母題,它既是吟詠與沉思的對象,又可能是進入下一步思索的橋梁和踏板。死亡本身是不可知的,但是這個黑洞卻可以揭明許多事物的真相,彰顯許多現象被掩蓋著的驚悚的性質。“歲月卻不因我對它的關注/而改變什么:生命終是/如東風無常”(《歲末詩》),“我站在這個雪地上,想起這個冬天/生命像陽光一樣迅速流逝/想起一些人的死而我還活著”(《冬天的樹林》),死亡的必然性與其發生的突然性、偶然性常常使詩人驚訝于周圍世界與人際環境的改變,這種對他者的觀察與悲憫又會反射到自身,從而在憂慮、恐懼與假設中進入不可預知的境地:“如果我悄然離去/如果我被時間、風和塵土湮沒/如果春天來臨而我不再出現/如果童年和故鄉也被我遺忘/被西風和落葉掩埋……”(《北方的白楊樹》)。掩埋、消失、湮沒、遺忘等等是與死亡一樣的概念,它們指向黑洞般的虛無,這樣的虛無會讓詩人返觀“有”、實在、生命與生的意義和價值。生是各種狀態,各種復雜多樣的動作,外在的與內心的,包括童年的歡欣與人間“擬造的歡樂”(《歲末詩》),它們的真實性在哪里?這樣的思考與求索是艱巨而孤獨的,因此,我們常常看到杜涯詩中這樣的抒情主人公,他在人群之外,生活之外,他或者在工地旁觀看他人的勞作,或坐在窗前看夕陽沉落,想象曾經的故鄉,曾經的人們,或去到田野、山坡與河邊,看遠處山路上隱現的忙碌的人影,想象城市里鮮活的生活,但終究找不出如何構成生的意義。其實,母親的一生就足以問倒詩人:“你,十八歲嫁人,伺候丈夫,上廚下地,生/五個兒女,在十幾里地面消耗盡一生,母親,生命//的存在對你來說是什么?是每個月洗幾床被辱,做一堆/冬衣?收完三夏和三秋,不再為全家的糧食發愁?賣完煙葉,有錢去買醬油、醋、鹽和鞋面?/種的桐樹被鄉鄰強占有,回到家中忍氣哭泣?/在荒僻的地方默默過完一生,不知道幾十里外的事情,然后生病,將世界縮小到一張病床上?”(《歲末為病中的母親而作》)我之所以不憚重復原文,因為它典型地體現了面對生與死等等問題時杜涯從其邏輯意義上最初的發問方式。面對如此具體的人與事,是不可能尋找到杜涯所需要的答案的,她必須從此出發,才能對生存的意義、生命的價值有所感悟。這樣的前行與超邁可能是需要一些機緣的,按杜涯自己的說法,在經歷了一場變故后,“我把關注的目光從早年的時光、生命、流逝等上面轉身了更為深遠開闊的地方:無限、永恒、終極意義、宇宙的思想和精神,以及生命的歸宿等。”
我暫時不可能對杜涯的創作進行傳記評論和編年研究。不管杜涯的心靈之路與她創作的實際情形和生活經歷的重合程度如何,在她詩歌的語義結構中,顯然存在著我上面提及到的邏輯線索,即從具體的人事景物的嘆息悲憫走向更大場景與空間的沉思,最后走向接近宗教的形而上的神性世界。所以,在杜涯的詩中就出現了與日常的人事景物并行的另一個意象系統,它們由北方、大地、天空、星光等構成甚至可以更抽象為高處、無限、宇宙等等。“我知道我必須拋棄一切的形式/拋棄具體、日常,一切的物質、重量、形態/不再關注榆樹的概念,生活的意義/我必須和自然的廣在一起/和事物的存在、本心在一起”(《高處》),這種對塵世的揖別,對具體的捐棄,轉向對抽象與幽冥世界的扣問的詩歌動作在杜涯的作品中反復出現,并且表現為對自我的告誡、警醒與祈求,“請讓我告別現在/告別我的浮泛,名聲、語言/告別修辭,陪著萬物的無言/寂寞,無聞,順應造物”(《偏遠》),好像不如此自己就不可能擺脫塵世的煩擾和沉重的肉身。我很奇怪,抑或是我視野的局限和閱讀的疏漏,杜涯以及關于杜涯的評論似乎都沒有提及宗教與神,其實,宗教與神的意味在杜涯的詩歌世界中已經相當明顯了。我說的宗教或許并不是具體教派或人格神,而是一種精神結構,一種泛宗教的精神意向。關于這個問題的討論可以以史鐵生和他的寫作為參照,他就是一位以宗教的方式來思考問題卻并無具體的宗教信仰的作家。這也許是應該厘清的一個概念,即什么是宗教的方式。我們是否可以不在現實生活本身尋找價值?我們是否可以設想一個虛空來安放自己的靈魂?我們是否可以想象比現實更久遠、更闊大、更永恒的存在?我們是否可以將原本是內心的召喚置換成客體的律令而使自己聽命于他者從而提升自我?如此等等。不需要具體的教義,無需明確的信仰,也不必以具體的人格神作為自己的偶像,更不必偏移俗世的生活,但卻可以尋找到終極的依靠,這樣的方式便是泛宗教的方式。杜涯自覺追求的或說服自己并在詩歌中呈現出來的便是這樣的境界,所以,困惑之后、尋找之后并不一定有明確的解,但它就在高處,在星空,在大地,它是“永恒閃爍”的繁星(《無限》),是“萬有的精神”和“純粹之鄉”(《高處》),是“世界的中央”(《偏遠》)。宗教般的領悟與啟示是永遠沒有終極的,它不似塵世間具體事情的解決方案,因此,宗教式的追求便永遠呈現為過程,而不是結果,正如杜涯自己體會到的:“我無數次的靠近使它始終成為遠方”(《河流》),以此再來近觀個體的生命與具體的人事景物,一切都具有了自在的意義,它們是過程而不是結果,生命的意義和價值本來就在這過程之中而不必執著去尋找的,個體的每一個行動都是過程的環節,而個體本身又是這個世界的過程之一,如此累積以至那個永遠在靠近的“無限”。只是到目前為止,這樣的返身在杜涯這里還不是很通暢,雖然她也表示過:“我將留下,留在事物之間/觀察和學習它們/深入它們的黑暗/我將靠近飛鳥、花朵、落葉,我將努力靠近/那正在迅速消失的一切:/靠近它們,并且得到諒解”。而事實上,杜涯的寫作也并沒有拋棄經驗、俗世、人生,但二者之間似乎還存在溝壑,并且,杜涯又總是說“這一生,我的心都不在人群中,不在這里,它在遠地,在另一個更為遙遠的世界。”所以,我再三強調,從具體物事到神性世界是一個邏輯結構而不是杜涯寫作中的時間順序或階段性劃分,更準確的描述應該是,杜涯的詩歌是雙重的(但愿它不是分裂的),雙線的,此地與遠方,此岸與彼岸:
一個在世間生活,讀書、寫作、睡眠
一個至今仍行走在遠方的某條河流邊
(《河流》)
2012.2,龍鳳花園。
杜涯,女,1968年生子河南省許昌縣的鄉村。畢業于衛校護士專業,曾在醫院工作10年,現自由撰稿。1988年開始寫詩,有詩作散見于國內外詩報刊,詩作入選某些選本。曾參加《詩歌報月刊》第一屆“金秋詩會”、《詩刊》雜志社第18屆青春詩會。出版有詩集《風用它明亮的翅膀》、《杜涯詩選》。
汪政,男,1961年8月生,江蘇海安人,現任職于江蘇省作家協會。長期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著有《涌動的潮汐》《自我表達的激情》《我們如何抵達現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