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港詩選》(編者:子川、秀實、路雅;出版:紙藝軒,2011年6月)收輯南京及香港詩人30家為一集。繼八年前由秀實主編的《燈火隔河守望——深港詩選》,這是第二部“雙城詩選”。就地理而論,南京距香港比香港距深圳較遠,而詩風三地均有所不同。深圳為經濟特區,南京為文化名城,香港是東西文化交會之都,但外在環境畢竟都必定反映在作品上。詩人感觸每多相近,寫生死老病愛欲寂寞,題材往往相近,而資深作者大多已建立各自視野和景觀,絕少“群體風格”的呈現。假如真要勉強劃分,那么南京詩人表現出來常常是當代中國語境下個人存在之輕或重,而香港詩人表現出來的常常是商業社會下被邊緣化的疲脫感興。現代新詩風格可以怎樣劃分和討論,可留待學院派去論述,一般愛詩的讀者只問:《寧港詩選》里有沒有好詩?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南京詩人用他們特別強烈的文化感觸來素描山水和人生。試看蘇省(江蘇)的《開闊地》:
不要走向開闊的土地
不要拔高她
因為天一再高遠,水一再低落
這秋日的土地,且任其中庸
任其荒蕪,任其草木枯敗──不要給她星星之火
這首短詩語淺意深,可說飽含道家哲學和神秘自然觀,彷佛出自Robert Frost之手,如不嫌過度詮釋,是向現代中國都市化引來環境破壞的一聲棒喝。文化感使詩人不是向現代社會飛奔,而是在繁花爭春之際,留駐在個人的世界:“人要挺住的,不是悲痛,而是春暖花開”(黃梵:《感遇》);這種歷史感、滄桑感散布在不少50歲上下的詩人作品中,如編者之一子川的《咬人的狗》:“想起往事或不想往事,/寫詩或不寫詩,/我的年齡,像摁在水里的葫蘆,/不經意就浮上來”。他看著梵高的畫,“我信手抓起一把葵籽,不小心嗑出一堆1966年的陽光”(《向日葵》)。
現實是詩歌的素材,但詩人處理現實,需去蕪存菁,即使題材獨特可誦,作者也得把經驗以意象表述,結構更應力求妥貼自然,感情則舉重若輕。屏子的《父親,我們坐在餐桌前等你》懷念死于礦洞的父親,敘述者以直敘手法、煤塵的隱喻、黑白的對比交織成一幅動人的親情圖畫。作者里還有很早成名的韓東,他的一輯詩作顯得輕巧如鳥、率直如歌,但還是由很強大的沖刺力才能飛升翱翔。其它南京作者,朱朱、朱文、小小麥子、厚清、馬鈴薯兄弟等,都有佳作入選。
相比之下,港方作者的風格較不一致,但仍能展示他們各自的創作路向。秀實近作中的亡國者的隱喻架設、路雅抒情長詩的實驗、廖偉棠特寫中國形象、洛楓的城市取景、關夢南的自由抒情、林浩光的古典反諷等等,讀者應該不會陌生。新面孔如陳慧雯、舒慧等也能加添朝氣。也許編者相信作者都有較強的自知之明,作品均由他們提供,不預設任何風格的指引。這固然符合詩歌獨立自主的特質,但我們仍期望這部雙城詩選能充當中港現代詩交流的平臺,香港詩歌的風格能夠由15位作者的作品中反映出來,則更為理想。《寧港詩選》篇幅屬中小型,當然不能苛求可達此目的。然而回顧近20年香港現代詩給介紹到國內的歷史算起,除了一兩部中型詩選外,大多是見樹不見林的選本,因此這部選集又顯得異常集中而值得珍藏。期待第三部雙城詩選能帶來更多驚喜。
2011.8.23
(原載《圓桌詩刊》2011年12月第三十四期,香港詩歌協會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