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熒火(組詩)

一根落發

也許有一天，你會突然發現枕頭深處有一根你陌生而熟悉的頭發，多少年了，光陰飛逝，一切盡如浮華，只有它真切地陪著你……

一根多年以前的落發

在枕頭上醒過來

那是一小會兒的愛，留下的

痙攣的閃電，10年的閃電

或者比10年更痛的

空落和寂寞

一根漂浮在無盡黑夜中的

失語的頭發，在枕頭旁老去

她愛過你的起伏的鼾聲

直至長夜冰冷

她廝守你夢中漏下的囈語

一次一次回到從前

一根沒有了從前的頭發——啊從前

再也不會為生活低泣

她只為一小會兒的愛，愛撫

還守著那日漸冷漠的枕頭

10年，多少潮濕的青春都在死去

只有一小段傻傻的幸福的閃電

在固執的等待中幸存

6月20日雨夜夢見鄢家發

你的船從高高的云影上跌落，你在劃

在狹窄的水面劃出傷口，那雨，過于鋒利

那些密集的面孔開著陰暗的曖昧的花

你在劃，在波濤般的手掌中沉浮

那些沒有長大的閃電，帶你劃

那些日子一樣飄搖的水珠，讓夜晚漫長而濕

船帶著暗傷，讓青春成為一根動蕩的白發

你在劃，在時光的裂隙中一次一次老去

黎明時終于看見你抓住了岸邊的樹枝，濁水

被留給了另一個正在掙扎的影子，我

那些所有的旋渦都仿佛是中年的好兄弟

那些稻草、礁石、隨波逐流的尸體，壓著我的眼睛

你回過頭無聲哽咽，陽光冷而透明

在扎什倫布寺看殘陽如血

青稞地里舞動時光之刀的人啊，你的一滴血

讓這黃昏有了隔世的疼痛

它洇散之處愛和恨都在哭泣

它微瀾之處漂浮著日喀則前生的油燈

遠足的人啊你來到扎什倫布寺，難道

只為在這混沌的血中打撈昨天和明天？

只為把長夜托付給那孤寂的靈魂？

滿地熒火

我飄蕩在滿地熒火的白晝

找到屬于自己的墓碑

那一截傷殘的青春的幽鳥

因為愛而誤食過鋒利的等待

此刻我仄身它洇血的羽毛

只為追上那模糊的遠去的閃電

我曾經在喧嚷的人群中走失

眼睛落滿午夜的塵埃

我的易碎的日歷只被一小段幸福的流水

喊出過清澈的名字，流水不復

流水從遍地的傷口漏向更深的黑暗

我飄蕩在滿地熒火的白晝

聽到了靈魂結痂的笑聲，看到每一寸骨頭

正在向混沌的天地彎曲

那被吶喊逼出的微光，如冰冷肉身點燃的

人世沉浮的燈籠

我用它在每一張死去的面孔中尋找自己

熒火遍地，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