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當我來到天安門廣場的的時候,總要去廣場東南角的東交民巷西口看一看。雖然看不見昔日的牌樓、昔日的坡、昔日對面的棋盤街,但巷口內路南的灰墻大院,特別是大院里的演變時遷,總會勾起我串串的酸楚、興奮和有趣的回味。
新中國誕生前的“國中之國”
新中國誕生之前,我在前門內西順城街(今前門西大街)的中大附中讀書,家住崇文門外的手帕胡同,每日往返上學不愿意走城外人多路差的打磨廠,而喜歡走城里頭人稀路平的東交民巷。這里雖然聚集著外國的使(領)館、兵營、銀號、教堂以及醫院、郵局等,戒備森嚴,但我們三兩個中學生結伙路過,井水不犯河水。記得東交民巷西口街牌樓東南的灰墻大院(原東交民巷22號)是美國兵營和其護衛的使(領)館,門前有手持卡賓槍的大鼻子頭帶“US”字母鋼盔的大兵站列左右,面冷目酷。一次,我們放學路過時,看見院子里大鐵塔上一只頑猴在上躥下跳,引得路人駐足觀看,卻遭到美國大兵的驅趕。一位同學還被踹了一腳,我們雖然麻溜兒離開了,但胸中燃起了憤憤怒火。
1946年12月北平(京)東交民巷東口的外國人跑馬場(后為東單廣場今東單公園)發生了美國大兵強奸北京大學女學生沈崇的事件,震驚全城。全市同學游行要求國民政府向美交涉嚴懲肇事大兵。但政府軟弱無能,藏在東交民巷美國兵營的肇事大兵安然無恙。美國兵營和使(領)館卻以安全為由周圍戒嚴,不準中國人在此通行和接近,害得同學們每天上學折路,心中對這一“國中有國”的丑惡現象和標榜“自由平等”的美國在華享受的特權咬牙切齒,暗誓決心要改變這一國貧被人欺,人弱被人騎的舊中國辛酸處境。
東交民巷原名江米巷,元代為漕運糧米進京的重要疏散地,故稱江(糯)米巷。明代在正陽門內辟棋盤街之后把江米巷隔成了東、西江米巷,清代的兵工兩部、翰林院、四夷(譯)館、鴻臚寺(掌管朝會、筵席的禮儀機構)和欽天監(掌管天文、氣象的機構)等都設在東江米巷內。1860年第二次鴉片戰爭清遭失敗,被迫同英、法、美、俄簽訂了《天津條約》,1861年3月清王室府第的淳親王府、安郡王府及美國人在此前占據的房舍和東正教的大教堂均劃為英、法、美、俄的使館,步其后的日本、德國、比利時、荷蘭等國也在此辟建使館,清設機構一一被遷走。隨之而來的英匯豐、麥加利、美花旗、法東方匯理、俄華道勝、日橫濱正金和德華等銀號以及外國的醫院、教堂、郵局接踵而來,自此東江米巷內出現了大量西式建筑并更名為東交民巷。昔日皇權神圣統治的地腳下列強以安全為由脅迫清王朝:充定諸國分應自治、常留兵隊和四圍建高墻、街口安鐵柵欄,并筑起八座防犯中國人的碉堡,“國中之國”不僅在北京而且遍及全國諸多城市。
“國中之國”被解放軍收回
時過境遷,1948年平津戰役進入決戰時刻,國民黨軍隊接連敗退龜縮在北平城里,以美國為首的外國兵營卻依然是“國中之國”在城內各持一方,把東交民巷把持得鐵桶一般,拒中國人于巷外。我們往返學校只得走打磨廠和東河沿了。
平津戰役勝利結束,人民解放軍舉行隆重的入城式。1949年2月3日威武雄健的勝利之師,按照毛澤東主席指定的路線從永定門入城過正陽門后向右轉彎,雄赳赳氣昂昂地穿過東交民巷。我們手持著彩旗興奮呼喚著“歡迎解放軍入城”的口號。戰士們手持從戰場上繳獲來的美制卡賓槍、步坦克、炮車、裝甲車,從美國兵營門前走過。我清楚地看到昔日在門口手持卡賓槍的美國大兵們一個個都退縮到大鐵門里,透過門縫隙窺視大門外的新世界。
東交民巷恢復了中國人的自由行走權。1950年1月6日,我看到美、法、荷等使(領)館門口貼著中國人民解放軍北平(京)軍管會向兵營諸國發出的布告:過去某些外國利用不平等條約的所謂“駐兵權”,在此占據地面建筑的兵營,現此地產權因不平等條約而取消,自應收回;地產上的兵營建筑收回后所發問題我政府另行解決;現其兵營建筑因軍事上需要,先予應征;自告示之日起七日后實施,按期騰房,不得延誤。
后來我聽說到1月14日那天,荷蘭國兵營把鑰匙準時交給了中國,并簽字認從。法國兵營也按布告要求騰空房舍,但羞于簽字借交鑰匙之際口頭認從交接順利。唯有美國兵營不很順利,故弄玄虛。我軍管會代表召美國總領使柯樂博嚴正指出,不按我軍管會指令騰房一切后果由其領使全部負責。在華享受特權習慣了的美國國務院站出來威脅中國,我新華社評論給予了有力的駁斥,美國政府無奈于1月16日乖乖地騰空了美國兵營和使(領)館。
毛主席突訪空軍大院
朝鮮戰爭爆發時美國糾集了英、法等16國打著聯合國軍的旗號入侵朝鮮,對我國境內實施空襲。我們一大批在校學生為保衛新中國得之不易的勝利果實,抗美援朝、投筆從戎。我被分配到中國人民志愿軍空軍的航空兵部隊抗擊侵略軍。在北京已被我國收回的美國兵營,這時則劃給了剛剛組成的我人民空軍的司令部、政治部,作為空軍的首腦機關,而西院的使(領)館里的五棟洋樓則撥給我外交部領導人辦公和棲居。
1952年5月14日,毛主席在事前沒有通知任何人的情況下,帶著身邊秘書胡喬木和警衛葉子龍二位同志來到東交民巷的空軍機關視察。他見到了一個沒有任何準備的空軍機關真實的辦公情況,司、政機關利用美國兵營的舊房子、舊禮堂辦公,秩序井然、軍風端整、樸實無華,工作生活嚴肅緊張,辦公用的信封都是正面用過翻過來再用,辦公的電話明示不辦個人私事。毛主席感慨地對空軍司令員劉亞樓說:“我們國家還很窮,經濟正在恢復,我們還要買人家的飛機,保證抗美援朝的勝利。但是建設空軍的錢還是舍得花的。”空軍官兵備受鼓舞,不辜負黨和人民的期望,在抗美援朝的戰斗中展翅翱翔。在抗美援朝的空中格斗中,志愿軍空軍戰斗機起飛2400多批,計26400多架次,擊落、擊傷美機400多架,協同陸軍兄弟把美國糾集的16國所謂聯合國軍打退到“三八”線以南,雪恥了當年八國聯軍侵犯中國的舊史,令世界人民刮目相看。
周恩來總理曾秘密在此辦公
1956年11月,我隨我們東北空軍(原志愿軍空軍,今沈陽空軍)的業余文藝代表隊進京參加空軍首屆業余文藝會演,通過一級一級的會演選拔,最后闖進北京,來到原美國兵營內專供美軍官們攜妻伴女的娛樂場所,今為空軍機關的大禮堂里,表演我們在戰斗、工作中涌現出的英雄模范事跡所創編的文藝作品。站在昔日美國兵營的大舞臺上,我空軍健兒們高歌《長空激戰5∶0》《首創夜空勝利》等演唱節目。由我創作并和戰友共同演出的《戰勝洪水救災民》榮獲了創作獎、演出獎,戰友們在此攜手謳歌我人民空軍的輝煌。
50年代末,空軍的司、政領導機關遷移到他方辦公,原美國兵營則改作接待空軍下屬機關,部隊進京人員的招待所。“文革”時期我來京參加空軍的一次工作經驗交流會,在那個橫掃一切的特殊年代,東交民巷的路標牌子已被紅衛兵“掃”掉后換上了“反帝路”牌子(“文革”后撥亂反正又恢復原名)。進入招待所的灰墻大院,除原美國兵營的游泳池依舊,兵營改作辦公室之后又改成了三人間、兩人間或套間的客房,大院里乃至客房、樓道、食堂凡有人過往的地方都布滿了毛主席語錄,畫像和突出政治的標語,變成了紅色的海洋。而招待所東院(原美國使(領)館)內的五棟洋樓仍在。我得知了一個戰友傳給我的秘密——在“文革”動亂時期,我們敬愛的周恩來總理常來這座院子里的一棟樓內辦公,疏理和批辦諸多國內外的大事件。這個內部人人皆知的秘密卻引起了我的美好期盼,在整個會議期間,凡有空閑我都站在樓上客房里面,全身心地凝望著東院的車輛人員,等待著能目睹到周總理的風采,向他老人家默默祝福。在這所院子里還發生了一件可載入中美外交史冊的重要篇章——1971年7月9日美國總統特使、國家安全事務助理亨利·基辛格博士神秘地來到中國與周恩來總理在這所院子里會唔,打破了中美兩國長期敵對、互相仇視、封鎖的不利局面。
如今,原美國使(領)館在上個世紀80年代翻修后改作前門國賓館,2005年又改作文化活動場所,定名為前門東大街23號院(原仿古羅馬的單拱券凱旋門式的正門從東交民巷轉向南開),打造成為京城最高端的精品生活消費地。而西院(原美國兵營)老樓依在,已更改門牌為東交民巷44號。但在建設毛主席紀念堂道路拓寬時,灰墻和大院東縮,原美國兵營的操場(停車場)、禮堂等今難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在原操場處建筑開張了馳名海內外的中華老字號——北京全聚德烤鴨店前門分號。如今這里終年忙于接待來自五湖四海,包括美國人在內的賓朋好友。
編輯/王文娜 wangwenna@yeah.net